《型月围场》风险厌恶者

4、冬木赛道3

　　“安全车出动还不到一分钟，已经有选手进站了！位列P8的藤丸选手在接连超越出现事故的两位摩诃婆罗多选手后果断要求进站重新换回中性胎！她出站后首圈的轮胎表现将成为其他尚未入站的车手们重要的判断标准！
　　“非常果决的进站时机，在安全车带领下，进站损失时间可以从 20-25 秒压缩至 8-10 秒。但中性胎又是否能够适配当前赛道的湿润情况呢？相信所有其他的车队都在关注迦勒底这一圈的表现！”

　　Lap42——妖精圆桌TR
　　“Box，box，卡斯特，43圈进站，中性胎 C2。维修区无拥堵。”
　　“有谁已经换了吗？”
　　“立香在上一圈的表现不错。”
　　“开着SB-18的表现不错？”卡斯特诧异，“Copy.”

　　“在两台摩诃婆罗多退赛后，率先换上C2的两台迦勒底共同来到了P5、P7的位置，他们在安全车离场后第一次刷新了最快圈速（刷紫）！这辆出自迦勒底新技术总监之手的SB-18在本场有着不可思议的速度！”
　　“太阳！太阳！完全消失的雨水，赛道快速变干，冬木赛道的诡异天气给了所有尚未撤下半雨的车手当头一棒！而两台迦勒底一路狂追，P5的藤丸立香正在给P6的莫德雷德施压，P7的卡多克合理且灵活地利用了这一点，大胆地从外线切入然后顺利地来到P6！这位一年级生的出色发挥即将为她的队友和迦勒底车队带来比上一年二十三场比赛加起来还要多的积分！”

　　Lap49——迦勒底TR
　　“赛道完全干燥。中性胎磨损 35%，无需额外进站。”罗曼强调，“主直道 DRS 可用，前车是Alter车队的唐泰斯，差距1.38s。”
　　“Copy.”不假思索先做回答的立香停顿后发问，“我现在的位置是？”
　　“P5,”毫不吝啬于夸赞的比赛工程师笑道，“做得很好。”
　　“噢——所以我超越爱德蒙之后就是P4了吧！”
　　“剩下4圈你可以全力push，请注意优化德格尼尔弯（3号弯）出弯。”
　　“Copy.”

　　“不可思议的全力push，我们能听到迦勒底tr中工程师与车手之间的对话，藤丸选手的中性胎比前车多使用了5圈，但在脏空气中仍然做到了不错的轮胎管理，性能衰竭的程度远低于其他的车辆。”
　　“不过Alter车队一直都有轮胎管理较为困难的问题，两位车手在采访中都不约而同地表达过，他们赛车出现轮胎过热衰减的次数要远多于其他队伍，尽管存在复仇之火加持跑得快而导致过热的基础原因，但冬木赛道的特性和今天天气多变也是比较大的影响因素。目前Alter车队的两位分别在P3和p4。贞德alter选手在数圈前通过提前进站换胎，成功undercut了她的队友和莫德雷德选手，顺利来到领奖台的位置。”

　　“而妖精圆桌的阿尔托莉雅-卡斯特正在领跑全场！起步从杆位选手加哈拉德手中成功抢到P1后，从第一圈到现在，她始终在领跑！”
　　“她的队友芭万-希昨日排位赛发挥不佳，今天虽起步不错但因车组两次换胎接连出现失误，错失良机，目前排名在积分区边缘，比较可惜的一件事。”

　　“藤丸选手已经追到了1s以内！凭借主直道的DRS区，后车紧贴前车充分使用尾流，他们几乎是肩并肩并排驶入了三号弯！天哪！延迟刹车抢占内线的藤丸立香完美走线，她在没有发生任何碰撞的情况下成功完成了超越！P4、P4，这位新秀首战来到了第四位！比赛只剩下最后两圈！”
　　“大胆的做法！在这个快速右弯接收紧急弯的复合弯上，能够做到精巧把控刹车点与刹车力度，在轮胎锁死与两车相撞之间走出了完美的线路，多么精妙的操控啊！”

　　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规律的跃动频率，一呼一吸原该悄无声息，此刻却都在头盔内部变作狂风怒号。护目镜上的雨水模糊了视线，纯粹的身体记忆越过视觉、触觉与对高压的感知来操控着方向盘。对每一个弯、每一个刹车点都有着超越模拟器数据的熟悉感，立香知道自己应该走什么样的线路才能兼具速度、出弯与轮胎管理。
　　可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冬木会下这样的雨呢？幼年、童年、少年，那些可以用“从小到半大”来形容的时光与记忆里，没有这些雨，藤丸立香难以移开自己眼睛上的水雾，哪怕点点滴滴都不过只存在了瞬息一刻，便被风卷走掀飞。

　　渺茫的回忆被沉入海底，从此捞针也不得。聚精会神驾驶的大脑，怅惘现实和过去并不相匹配的底端思维，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有些东西试图用秤砣两端等价交换的道理来告诉自己：开好你的车。
　　莫名其妙的思绪飞来又飞去，无线电频道中的话语清晰又模糊，而回答医生时的自己同样奇怪又陌生。向着更前一个位置冲，在起步之时就使劲钻孔子奔向更前一点的位次，有机会超车之时也奋不顾身精确计算每一个可能性，绝不被别人undercut，也不允许自己错失undercut别人的机会……百分之百地信任自己的策略组，也百分之一百地信任自己的直觉。可是，无论如何都好，始终有一块石头在心口处滚来滚去还要发出大喊大叫来吸引大脑的注意力：冬木为什么会在三月份下雨呢？

　　这该是个晴天吗？冬木一定要是一个拥有永远晴朗、永远温暖天气的地方吗？
　　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原来藤丸立香这个人对所谓的“家”并不了解呢。

　　普通人的父母，普通人的家庭背景，普通人的人生轨迹，无论怎么看都和普通人拉不开距离的命运，在一次剧烈坠机后走向彻底相反的方向，却在诡异莫测的未来中仍然保留了属于普通人的无能为力。
　　F1，有进才有出，有人离场才能有人进场。在这个需得资本累积够格才得以进入的世界，你可以是百万富翁的后代，也可以是人脉关系的代言人，更可以是天才中的天才。当然，你最好还是个白人、男人、有钱人，然后才是“天才”。普通人的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与生命抢胜利、与极限抢第一的围场里，可一场坠机、一次改变让所有的一切都逆转，也因此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幸运与厄运常常接替出现，故事的主人公并非不知道这一点。

　　没有从低级别的赛事三连跳直奔一级方程式的世界，也没有被大车队的领队从卡丁车时候就指着说“你明年来开F1”。即使拿到了低级别冠军也没得F1车开，更别提连续两年的铜牌、银牌了。准备坚持跑完F2再继续看看机会的车手人生，在兜兜转转终于回归一开始的平行线前，或许会彻底灰暗于一次意外、挫折、病房事故与“恐惧”。
　　可藤丸立香总是幸运的——在厄运之后。

　　那天很大雨，像人生所有不好的故事都需要发生在雨天才能让主人公草率地给“雨”字打上不好标签一样的巧合。从卡丁车一路开到F2的赛车生涯似乎终于要摸到一级方程式的边缘了，金光闪闪的梦想有着比金子本身还要璀璨的光彩，让年幼的、年轻的、不成熟的少年不顾一切驰骋于不同时空的赛道之上，用心脏做引擎地驱使轮胎前进。她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将在“努力=获得”的公式下得到顺风顺水的挫折-成长-胜利。
　　可那天真的很大雨。卡美洛本就是个拥有多个高速弯角的赛道，持续的大雨与积水让轮胎与赛道的抓地力骤降，甚至于为零。开赛没到十圈，DNF（未完成比赛全程，中途退赛）的选手已经高达五位。占据P1的藤丸立香和她的队友也停下了你追我赶的动作，以慢到“龟速”的速度保持前进，等待着安全车出动或停赛的赛会通知。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并非因为其难以想象与猝不及防，只是单纯基于没有人希望其会发生——人们常常恐惧意外，人们也常常被意外困扰着。

　　直贴混凝土护墙的Copse弯缓冲区面积狭小，一旦失控冲出赛道，极易直接撞击护墙。藤丸在自己第十八圈里第十八次和车组沟通车身弹跳问题，她在被车颠成橙汁之前还慷慨地迎接了大雨浇身、水雾纷飞的加水加冰环节。以至于走线时也再不敢靠近外侧，生怕一个不觉出现入角偏差。
　　被后车撞上的那个刹那，她尚未意识到后车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只一心一意控着自己的方向盘以比赛还没结束的态度耐心拯救车子的spin，然后在前车盲区的天然劣势中再遭天降侧箱砸车一个后轮打滑转向过度冲出赛道。在猛打方向盘试图救第二次车的视角里，藤丸立香看到另一台车、另一台与自己所驾驶的一模一样的车，跨过草地与沙砾，直直撞向另一个弯角的护墙——那里有一台吊车。

　　一台来清理上一台在这里失控退赛的赛车的吊车，以安全为名义进入赛道的它却即将带走另一条生命——哪怕它并不知道。
　　可是、可是……天哪！在正在比赛的F2赛道上有一台吊车。

　　喉咙是嘶哑的，心口处是滚烫的、炙热的、痛苦的、愤怒的和绝望的。那台车在自己的眼前如流星般撞进吊车与被吊起的退赛赛车之间，以几乎是击碎混凝土护墙的速度。火花闪烁之间带来“嘭——”的爆炸，试图从混沌中抬眼去寻找自己伙伴身影的事故的另一位主人公，她的血液骤冷于此刻，观众席上的尖锐鸣叫也骤响于此刻。
　　天哪，所有人的心底都只能发出这个字眼，在正在比赛的二级方程式锦标赛赛道上、在这个没有出安全车也没有叫停赛更没有出示红旗、黄旗的时刻里、在最高速度达335km/h的赛场里面、在这个处于事故多发弯角处的离赛道极近的位置上，有一台吊车。

　　何其令人心碎的“NO！”

　　心脏在跳动，思绪被摁停，想要大声嘶吼呼唤一些人名字的下意识被高速撞墙的震荡感吞没，声嘶力竭的怒吼被急刹带来的高压卡在泪水之下。从未停歇的雨水与被赛车掀起的雾带着护墙碎屑与车体碎片一同砸在了藤丸立香的护面镜上方，可她什么都听不见。唯有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嘭——”轻松地跨过所有阻碍进入到她的眼睛里，伴随着刺目的那一点红，像血一样鲜艳的红——火在升腾，在雨中。
　　晕眩的大脑，什么也看不清的眼前，听觉混乱不堪只余叽里咕噜的英语在耳边大嚷大叫，引擎高速运转的声音从不远之处飞驰而过，问自己是否还好的声音在由上到下的360°里回荡，心底始终在询问“她怎么样了”的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什么都来不及说出。

　　试图从座椅上爬起的动作无法完成，渴望动用声带发出声音的动作也未能成功，身体内外都在承受着疼痛，她却始终执意站立起来。可雨还在下，比赛还在继续，安全车来了又走，拨不开的雾只残留在主人公的梦境里，奋不顾身试图肉身入火救人的动作一贯坚决，可亡音的钟声也从不为任何人停步。
　　深呼吸会有用吗？作呕的欲望正在翻腾，泪水与怒意正在席卷，大雨瓢泼浇不灭面前的火。那台吊车、那台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正在比赛的赛道上的吊车，就在眼前，它为挪出无法再运行的赛车而来，为更多的安全而来，最终却带走了更多的生命。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终于从赛车中踉踉跄跄抵达地面的藤丸选手，这位原本的P1车手被阻拦着不得靠近另一侧的事故与她的队友——另一位时钟塔车手。立香试图摘下头盔让破损的护目镜不会影响到她的视力，可震荡的大脑又让她连走都走不稳，最终只能在救护人员的控制下进入救护车离开围场。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泪水，正如所有人都在哭泣一样。
　　“奥尔加玛丽呢？”她问，“我的队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