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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手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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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凉意还未散去,路边的麻雀蹦跳着在草丛里寻觅早餐,载着他们的小巴校车已稳稳停在了市区的集合点。
“明天正式上课,今天都给我好好回家休整,不许到处乱跑,养精蓄锐,听到了吗?”光头教导主任在车门处,对着历经“森林一夜”的这几位,格外不放心地再三叮嘱。
几人纷纷点头应下。就在他们即将散去时,主任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印章盒。“等等,这个给你们。”他叫住他们,不由分说地在每个人那张已经盖了好几个章的“闯关卡”末尾,用力按下一个与众不同的金色印章,图案是交织的橄榄枝与星辰。
“这是‘特别协作奖’的章,本来设在另一个打卡点,但我觉得,”主任的目光扫过这几个眼神清亮懵懂的少年少女,语气郑重,“你们在困难中展现的团结和毅力,完全配得上它。收好了,留个纪念。车来了,都注意安全,赶紧回家!”
校车缓缓驶离。几人低头看着卡片上那枚熠熠生辉的金色印章,与其他或红或蓝的普通印章相比,它确实格外醒目。一股混合着自豪与暖意的情绪悄然升起,为这次惊心动魄的培训画上了一个颇有分量的句号。
“我家的车就在那边,”闫冬雪指了指不远处一辆低调但线条流畅的轿车,对大家发出邀请,语气真诚,“大家都累坏了,让我家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顾杏率先摇头,干脆利落:“谢了,我们住的方向都不太顺路,地铁挺方便的。你脚不方便,早点回去休息最好。”
梁星也连忙附和。贺野与闫冬雪目光短暂相接,轻轻摇了摇头。江乐川也笑着道谢:“是啊冬雪,你快回去吧,好好养伤。我们坐车就行。”
见大家坚持,闫冬雪不再勉强,叮嘱大家路上小心,便在管家的搀扶下走向自家车子。临上车前,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正准备关车门的司机李伯,顺着大小姐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了正走向公交站台的几个同学身上,最后,不自觉地定格在那个气质冷峻,身形挺拔的贺野身上。李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疑惑。
这孩子......侧脸的轮廓和眼神,怎么隐约有点像上次在英国,陪闫总喝下午茶的那位......祝先生?
他记得那位贺先生气度不凡,言谈间涉及的都是跨国项目,闫总对其颇为敬重。只是眼前这个少年衣着普通,气质清冷,与那位贺先生的沉稳儒雅不尽相同。许是错觉吧?李伯收回目光,没有多言,稳妥地启动了车子。
这时,公交车恰好进站。
“阿野!这边!”江乐川眼疾手快地占了靠窗两个相连的座位,朝贺野挥手。
贺野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车子启动,穿过逐渐苏醒的城市街道。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连日的紧张和疲惫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对了阿野,”江乐川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什么,“一会儿到我家那站下吧?我妈早上发消息,听说我腿伤了,非要炖骨头汤,说吃什么补什么......还特意说,让我带昨天帮我......哦不,背冬雪走了那么远的‘功臣’一起回家吃饭,好好谢谢你。”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反正你今天也一个人,不如去我家?吃完午饭你再回去。”
贺野愣了一下,下意识想拒绝这种“麻烦别人”的邀请。但“一个人”三个字,轻轻戳中了他。回家?那个所谓的“家”,下周父亲要回来的消息带来的不是团聚的喜悦,而是更深的滞闷。他看了一眼江乐川腿上还没拆的纱布,又想到刚才闫冬雪家司机那匆匆一瞥......沉默了几秒,他听到自己说:“......会不会太打扰?”
“怎么会!我爸妈可热情了!”江乐川眼睛一亮,立刻保证。
于是,两人在江乐川家附近的站点下了车。
江乐川的家在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老小区里。正如江乐川所说,江妈妈热情得不得了,一开门就连忙把两人迎进去,看着贺野连连道谢,又心疼地查看儿子的腿伤。江爸爸话不多,但笑容憨厚,忙前忙后地倒茶洗水果。不大的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电视机里播着午间新闻,阳光洒满客厅,一切充满了平凡而真实的烟火气。
这种毫无保留,温暖且琐碎的家庭氛围,对贺野来说是陌生而奢侈的。他略显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江妈妈围着江乐川嘘寒问暖,听着江爸爸询问他们森林历险的细节,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仿佛被这氛围烘烤着,一点点软化下来。
午饭非常丰盛,江妈妈不停给贺野夹菜。饭后,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加上室内温暖,贺野的眼皮开始发沉。
“小野是不是累了?”江妈妈细心,立刻发现了,“乐川,你房间是上下铺,收拾得很干净,带你同学去你屋里躺会儿,休息一下。晚上吃了饭再走!”
江乐川的房间不大,但整洁明亮。经典的上下铺,下铺铺着江乐川常用的蓝色格子床单,上铺则空着,堆放了一些干净的杂物和箱子。
“你睡下铺吧,舒服点。”江乐川指了指自己的床,“我睡上铺。”
贺野实在抵不过倦意,也没多推辞,低声道了谢,便和衣躺在了江乐川的床上。床铺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独属于江乐川的清爽气息。这种被全然安心气息包裹的感觉,让他几乎瞬间就放松了神经。
这一觉睡得很沉,无梦。直到午后偏西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晃着他的眼睛。
贺野迷迷蒙蒙地睁开眼,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陌生的天花板,温暖的被褥气息......
然后,他微微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侧过头——
呼吸蓦地一滞,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只见江乐川并没有睡在上铺,而是不知何时,也蜷缩在了这张下铺的另一侧,睡得正熟。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但在这狭小的单人床上,这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能看清江乐川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的睫毛,脸颊上细小的绒毛,以及睡得泛红、微微张开的嘴唇。
贺野的大脑“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对方,更怕泄露了自己此刻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怎么会......也睡在这里?
自己竟然和乐川......同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衣着整齐,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但这份毫无防备的近距离,这份在别人家中、在对方床榻上的亲昵,让贺野的心脏狂跳不止,一种混合着极度羞赧、隐秘悸动和不知所措的情绪,将他彻底淹没。他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比床褥上更清晰的,温暖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贺野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脸颊滚烫,一动也不敢动,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在寂静的午后,兀自轰鸣。
“呜……”
一声含糊的呜咽从身旁传来,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
是江乐川。他似乎要醒了。
贺野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对方睫毛开始微微颤动,即将睁眼的一刻,他像受惊般猛地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假装仍在沉睡。
“呼……” 一声带着睡意的轻叹。江乐川果然醒了。贺野能听到他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哈欠。
“哈——啊……” 江乐川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懵懂和软糯,“天……我怎么也睡着了……老妈中午做的饭简直是碳水炸弹,威力太强了……”
他小声地自言自语,带着点抱怨,又有点好笑。贺野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此刻揉着眼睛、头发微乱、一脸刚睡醒的迷糊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想要上扬,又被他拼命压住。
“哦?阿野怎么睡得这么沉啊……” 江乐川的声音更近了,似乎在观察他,那咕咕哝哝的语调可爱又亲昵。
忽然,近在咫尺的声音停了,空气似乎也安静了一瞬。
贺野正疑惑着,一股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贺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得像块石头。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床垫明显凹陷了一块——是江乐川撑起了身体,靠了过来!他想干什么?!
出于本能,贺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江乐川近在咫尺带着惊讶和心虚的脸。而他伸出的手,正悬在贺野枕边——指尖即将碰触的,是贺野睡前摘下后小心放在枕边的那块旧表。那是块款式有些过时,但保养得很好的机械表,它看上去十分眼熟。
江乐川起初只是想把手表挪到更安全的地方,免得被不小心碰到地上,却没想到贺野会突然醒来,吓得他手一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柔软的撞击感,贺野只觉得胸口一沉,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逸出喉咙:“呃!”
江乐川整个人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贺野身上,慌乱中,他的手臂还无意间压住了那块手表。
“啊啊啊!阿野!对、对不起!你没事吧?!表!表没事吧?!” 江乐川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身,第一时间却先去查看被压住的手表,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慌乱和歉意,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贺野在最初的冲击和紧张过后,听到江乐川着急询问手表,他顺着江乐川的目光看向那块被小心翼翼捧起检查的手表,嘴唇动了动。
“表没事。” 贺野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接过手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壳,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它……很结实。”
江乐川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还保持着极其暧昧的姿势,连忙滚到一边,尴尬地挠头:“对、对不起啊……我就是看你把它放在枕头边,怕我睡觉不老实给碰掉了……这表……对你很重要吧?初中的时候,那些混混抢它,你反应特别大。”
贺野沉默了一下,将手表紧紧攥在手心。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罕见的脆弱与柔和。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妈……在我十二岁生日时送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像带着某种沉重的分量。他没有多说,但“最后一份”这个词,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已经足够暗示一个可能充满伤痛的过往。
江乐川愣住了。他看着贺野紧紧攥着手表、仿佛那是唯一浮木的样子,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先前的尴尬被一种微妙的沉重感取代。贺野身上那层坚硬的壳,似乎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裂开了一道细缝,露出了里面深藏的、与家庭相关的软肋与伤痕。
这个意外的插曲,让贺野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坦然留下吃晚饭了。心底最隐秘的伤口被无意触碰,虽然江乐川的反应只有关切而非探究,但他仍需独处来重新筑起心防。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起身,以“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为由,婉拒了江妈妈热情的挽留。
临行前,江乐川很是担心,着急忙慌的穿衣服想要送他,都被他给拒绝了。
“阿野你这样会让人担心的。”
贺野却留给他了一抹微笑,“如果你想安慰我,现在不是一个好时候,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但要是你实在不放心,不妨明天早上找我。”
“一起上学?”
“嗯。”
“一言为定!”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