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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真面 ...

  •   秦渊将一份密封的档案袋放在岳沉的桌上,神色有些罕见的凝重。“岳沉,这是中央政府那边转来的补充资料,关于……季栀的背景核查。你最好看一下。”

      岳沉当并未多想,联邦军队成员背景复杂是常事。他像处理任何一份文件那样,用拆信刀利落地划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纸张。

      函件内容涉及某个古老贵族家族,附带着一份极为详尽的家族成员资料。岳沉的目光扫过那份资料,看到附带的、数年前拍摄的肖像时,他的指尖在纸张边缘留下了一道极深的、几乎将纸割裂的折痕。

      肖像上的人,穿着精致的蕾丝裙装,坐在华贵的扶手椅上,唇角噙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居高临下的浅淡笑容。那双眼睛,不是平日里清澈见底、或疯狂或委屈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在审视蝼蚁般的傲慢与无聊。

      他褐色的眼眸震荡不堪。

      梅尔·罗斯小姐。

      一个在中央如雷贯耳、象征着古老血脉与权柄的贵族姓氏,以玩弄权术、圈养情妇、以及家族成员性格恶劣、喜好操纵人心而臭名昭著的古老贵族。

      信上写着,该家族幼女,因“性情顽劣、难以管束”而被半流放式地送入边陲疗养,自此鲜少出现在王都社交界。附注里,甚至有几条来自其家族教师和仆从的模糊证词,提及这位小姐“以操纵他人情感为乐”,“享受将真心践踏脚下的优越感”。

      而时间,恰好与季栀出现在他视野里的节点吻合。

      纸张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岳沉指尖微微泛白。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岳沉血管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那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向来冷静理智的大脑里。

      一切的碎片,在这一刻,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方式拼凑完整。

      为什么她总能轻易搞到稀罕的用品;为什么她某些时候流露出的、与联邦军队格格不入的仪态和用词;为什么她时而天真疯狂,时而又能在言语中精准地刺中他最深的痛处;为什么她能在“崇拜”与“疏离”之间切换得如此自如,将他的情绪玩弄于股掌。

      不是因为她是个坦率真诚的孩子。

      而是因为,她是个高高在上、以此为乐的操盘手。

      她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他想起了她趴在他身上睡觉时,那看似毫无防备的依赖;想起了她分享清蒸鱼时,那别扭又执拗的“虽然我还生气”;想起了她问“想和谁谈”时,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探寻的眼睛;想起了那个极快极轻的吻,和她逃跑时仓皇又雀跃的背影;想起了她红着眼圈说“是我在耍流氓”时的委屈和自贬。

      一切都是假的吗?

      那些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的瞬间,那些让他产生“本能”冲动的时刻,那些他甚至在深夜独自咀嚼、试图理解的复杂情绪……都只是……一个性格恶劣的贵族小姐,用以排遣无聊、玩弄人心的游戏?

      那些趴在他身上寻求温暖的依赖,那些委屈的眼泪,那些炽热的亲吻,那些激烈碰撞的情感……

      全部,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

      是这位贵族小姐,在枯燥的“边陲疗养”中,为自己寻找的,一场以士兵为猎物的刺激游戏。

      所有之前看似暧昧的行为,都被重新赋予了最黑暗、最令人作呕的解读。她那突如其来的亲近,那执着的黏人,那纯粹的依赖和喜欢,都是精心设计的、居高临下的“捉弄”。

      她不是不懂世事的小疯子。

      她是深谙此道、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性格恶劣的贵族小姐。

      “咔嚓。”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彻底愚弄、被践踏真心的、滔天的怒意。这怒意并非外显的狂暴,而是内敛的、极致的森寒。

      岳沉手中那支季栀送的、昂贵的、他惯用的钢笔,被他生生捏断,黑色的墨汁溅在他白皙的手指和干净的桌面上,如同肮脏的血。但他毫无所觉。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大理石般的、死寂的苍白。下颌线绷紧到极致,褐色的眼眸里,之前所有的怒火、挣扎、压抑的情感,如同被冰封的火山,瞬间凝固,然后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死海。

      那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平静。

      岳沉坐在椅子上,很久,很久没有动。

      他没有立刻冲出去将她揪出来质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平静,一种比在战场上面对最丑陋的敌人时,更甚的、对人性污秽的厌恶。

      他想起了她说的每一句话。

      “弄混了崇拜和喜欢。”—— 或许是实话,因为在她眼里,他可能根本配不上“喜欢”这种情感,只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嫌烦嫌闷。”—— 大概是真的,毕竟贵族小姐的娱乐,怎么会长久满足于一个沉默寡言、满身血污的士兵?

      “不想和死人争,不想陪你守着坟。”—— 这才是最刻毒的嘲讽。她轻描淡写地,将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变成了她厌倦游戏、准备抽身而退时,一个最方便的借口。

      他,岳沉,清理污秽的利刃,竟然成了一个小姑娘打发时间的玩物。

      他那些被搅动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笨拙而真实的情绪,在她眼中,恐怕只是一场可供观赏的拙劣猴戏。一个比玩具更让她觉得有趣的、值得她耗费五六年光阴来“玩弄”的猎物。

      真是,天大的笑话。

      季栀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在执行她那套“礼貌疏远”,虽然内心早已被那天武器库的对话搅得天翻地覆。但季栀敏锐地发现,岳沉对她的态度再次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之前冰冷的压抑,也不再是那天几乎要吞噬她的暴怒。而是一种彻底的、毫无波澜的、仿佛她根本不存在的无视。

      他依旧会下达命令,会纠正动作,但目光从未真正落在她身上。仿佛她只是一件会移动的、名为“士兵”的物体。她递送文件,他不再让她放在桌边,而是会伸出一只手,指尖甚至不会碰到她的皮肤,只接触文件的边缘,然后随手放下,如同接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他不再去管她是否吃饭,是否训练达标。她所有的行为,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季栀感到心慌。她预想过他暴怒的场景,预想过更激烈的冲突,甚至预想过他将她驱逐出联邦军队。但她从未预想过,是这种,仿佛她从未在他生命中存在过的、彻底的抹杀。

      她试图再次“试探”,在一次训练中故意失误,动作夸张。

      岳沉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块石头,然后对旁边的训练官说:“不合格。下一个。”

      没有斥责,没有嘲讽,什么都没有。

      季栀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几天后,一次野外训练的预备会议上,岳沉分配任务。当念到季栀的名字时,他语调平稳地将她调往后方物资补给小队,负责最安全也最枯燥的辎重看守工作。

      这意味着,她将不再有机会参与前线的战斗,不再能跟在他身边。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调动背后意味着什么。季栀猛地抬起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岳沉。

      他也正好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一刻,季栀终于看到了他眼中的东西。

      那不是愤怒,不是恨意,而是一种极致的了然和轻蔑。

      仿佛在说:游戏结束了。

      他没有揭穿她,没有给她任何申辩或继续表演的机会。他只是用最岳沉的方式,将她从自己的领域里彻底、干净地清除了出去。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寒意彻骨。

      会议结束后,季栀在走廊上拦住了他。

      “为什么?”她问,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在岳沉看来,她甚至还在试图维持最后的伪装,扮演那个被无故调离的委屈士兵。

      岳沉停下脚步,正眼看向她。他的目光从她精心维持着无辜表情的脸上缓缓扫过,像是在欣赏一件劣质的仿品。

      然后,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

      “梅尔·罗斯小姐,”他用了一个她几乎已经遗忘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称呼,声音平静得可怕,“后方更适合你。”

      季栀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知道了!

      岳沉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和无法掩饰的惊慌,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波动也归于沉寂。

      “玩弄人心的游戏,”他向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到此为止了。”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那种曾经让她心跳加速,此刻却让她如坠冰窟。他低语道:
      “毕竟,清理垃圾,是我的工作。”

      “而贵族小姐的廉价把戏,”他直起身,目光如同看着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连垃圾都不如。”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只是空气中一缕令人不悦的异味。

      季栀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她意识到,她即将失去的不仅是他可能存在的、那份笨拙的情感,还可能是作为“季栀”这个身份存在的所有资格。

      她精心编织的谎言和伪装,在她自以为是的游戏中,被他亲手撕得粉碎,并踩在了脚下。而那个男人,甚至吝啬于给她一个愤怒的结局。他将她,连同她那些“廉价把戏”,一起扫进了被他彻底无视的、名为“过去”的垃圾堆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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