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她的十年长夏》桃鱼鸢

14、回响2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庭院东侧已经初步成型，环绕山茶花树的水道蜿蜒如溪，石缸的位置预留好了，等春天种上睡莲，夏天就该有蜻蜓立在上面了。
　　池莺如果来的话，会喜欢这里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触及记忆深处那些蒙尘的片段——高三最后一个春天，池莺拉着她翘掉晚自习，跑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上看桃花。那天风很大，粉白的花瓣落得她们满身都是。池莺张开手臂在风里转圈，校服外套鼓起来，像一只即将飞走的鸟。
　　“宋屿，以后我们每年春天都来看花好不好？”
　　她笑着问。
　　宋屿没回答，只是默默帮她拍掉头发上的花瓣。她知道不会有“以后”了——她的志愿表上填的是北方的大学，而池莺注定要留在南方。
　　有些距离，不是地理上的，是刻在命运底色的。
　　手机又震了一下。宋屿划开屏幕，是高中同学群的消息。毕业八年，群里早已从当年的热血沸腾变成了如今的死水微澜，偶尔有人发结婚请柬、孩子照片，或是求点赞助力。
　　她正要关掉，却看到一条新消息：
　　“有谁知道班长的近况吗？她朋友圈好久没更新了。”
　　宋屿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下面陆续有人回复：
　　“听说她创业做文创品牌？好像挺成功的。”
　　“她不是一直很优秀吗，高中就是班长。”
　　“话说她结婚没啊？这么优秀应该很多人追吧。”
　　“不清楚，感觉她当时应该是要和陈湘远在一起的吧，我一直以为他俩会大学毕业就结婚的……”
　　过了不到一分钟，那人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连忙撤回了消息。群聊又陷入长久的寂静，像谁在敏感的旧事上踩了脚。
　　宋屿一条条看完，然后默默退出群聊界面。池莺的朋友圈，她已经很久没去看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怕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怕看到她过得太好或太不好，怕那些与她无关的生活细节，会像细针一样扎进心里。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沉寂多年的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串数字，但她背得滚瓜烂熟。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足足一分钟，最终还是按了锁屏。
　　有些联系，断了就是断了。贸然接续，只会让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裂开。
　　“宋屿姐，喝口水。”晓月不知何时又回来了，递给她一瓶矿泉水，“你都站这儿发半天呆了。”
　　宋屿接过，拧开喝了一口。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浇灭了心底那些翻腾的情绪。
　　“晓月，”她忽然问：
　　“如果你等了很久的东西，可能永远等不到，你还会等吗？”
　　年轻的女孩眨眨眼，想了一会儿：
　　“那要看等的是什么。如果是冰淇淋化了，那就不等了。如果是……很重要的人或事，可能还会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不等了的时候？”
　　晓月挠挠头，
　　“我也不懂，我奶奶说，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念想没了，日子就空了。”
　　宋屿笑了，这次笑意深了些：
　　“你奶奶很有智慧啊。”
　　“那可不！”
　　晓月骄傲地扬了扬下巴，转身又去忙了。
　　院子里，工人们开始收工。夕阳西斜，将苍山染成金红色。宋屿独自站在初具雏形的庭院中央，风吹过山茶花树的嫩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她走到树旁，将手掌贴上去。树干很粗，树皮粗糙，带着初春微凉的湿意。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但有些东西——比如这棵树，比如心底那份感情——固执地停留在原地，等待着某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远处传来洱海的涛声，一声又一声，像极了那年春天，池莺在桃花雨里的笑声。
　　宋屿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说：
　　“如果你来，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
　　“如果你不来……”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有些话，十年没说出口，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说了。
　　夕阳彻底沉入苍山背后，小院陷入温柔的暮色。宋屿转身回屋，上楼时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长发被低低的盘了起来，额前落下几缕碎发，是干净利落的样子，白衬衫，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多了几分沉静的棱角。
　　她忽然想起高中时，池莺曾说过：
　　“宋屿，你以后一定是个很酷的人。”
　　那时候她不明白“酷”是什么意思，现在好像懂了——就是学会把千言万语都咽回去，把惊涛骇浪都压成平静的海面，把十年的等待都酿成沉默的酒。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宋屿拿出来看，是天气预报：明后天大理有雨。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拿出最上面那封刚写好的信。黑色的钢笔字迹在暮色里泛着暗沉的光泽：
　　“你好，池莺。”
　　“我是宋屿。”
　　她看了很久，最终将信折好，放回抽屉。没有装进信封，没有贴上邮票，就像过去十年里写下的那厚厚一叠一样，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成为时间的见证。
　　窗外，第一颗星星亮起来了。
　　宋屿关掉书房的灯，让夜色漫进来。远处洱海的涛声依旧，山茶花树在风里轻轻摇晃，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春雨，也等待着某个或许永远等不到的人。
　　然而有些等待，本身就是一种回响——在时间里，一遍遍回荡着那个名字，和那个永远不会褪色的长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