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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授业·共鸣 ...

  •   听雪园,菌冢小院。

      连日的阴雨终于暂歇,云层裂开缝隙,漏下几缕稀薄天光,照着青石板上未干的水渍。

      阿湛坐在石雕前的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

      覃先生没有教他读书写字,而是将几样东西摆在他面前:一块青灰色的普通山石,一捧湿润的腐殖土,一小截枯木,以及昨日从池中采摘的、一株尚带露珠的浅黄色小菌伞。

      “今日,不学‘看’,先学‘听’与‘触’。”覃先生的声音平和舒缓,如溪流漫过卵石,“万物有息,无声而言。石有石的沉静,土有土的温厚,木有木的脉络,菌…有菌的呼吸。你要做的,不是以耳听,而是以心触。”

      他拿起那块山石,放在阿湛掌心:“闭上眼,手放松,试着感觉它。不是感觉凉或硬,是感觉它‘存在’本身——它在这里多久了?经历过多少风雨日晒?内里是紧实还是疏松?”

      阿湛依言闭眼,小手捧着石头,起初只是茫然。覃先生并不催促,只静静等待。院中唯有风声,偶尔几声远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阿湛睫毛微颤,细声道:“它…不快乐。”

      “哦?”覃先生眉梢微动,“为何?”

      “它被…被挖出来了。”阿湛努力组织着语言,“本来在…在山里,和别的石头在一起…晒晒太阳,听听雨…现在,孤单了。”

      并非孩童臆想,而是对物品“存在状态”近乎直觉的朴素感知。覃先生眼底闪过一丝微光,颔首:“很好。记住这种感觉——物之‘本态’。现在,换这个。”

      他取下石头,将那一小捧腐殖土轻轻放在阿湛手心。

      这一次,阿湛感知得快了些。“暖暖的…湿湿的…有很多…很小的…在睡觉?”他困惑地睁开眼,“土里…有东西?”

      “是菌丝,虫卵,草籽,无数微小生命。”覃先生道,“土乃万物之母,蕴藏生机与死寂,温暖与腐败。它的‘息’最为复杂,也最易被侵染。”

      他指向那截枯木:“它呢?”

      阿湛触碰枯木,眉头蹙起:“睡着了…但没全睡…里面…有点点绿…想醒过来。”

      枯木逢春,内蕴残存生机。覃先生点头:“再试这个。”他将那株小黄菌轻轻放在阿湛指尖。

      阿湛刚触到菌伞湿润微凉的表面,身体便轻轻一颤。

      “它…它在说话!”他睁开眼,黑瞳里映着惊异,“很轻很轻…说‘渴’…说‘要长大’…”

      “不错。”覃先生取回菌伞,放回池边泥土中,“菌类之息,最为敏感直接,生灭迅速,易受环境与外力影响。它们与地气相通的渠道,也最为纤细脆弱。”他看向阿湛,“你昨日感应到的‘山哭’,便是通过菇山无数草木菌蕈的灵息传递出的哀鸣。地脉受创,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些根系菌丝深入大地的生灵。”

      阿湛似懂非懂,但眼神专注。

      覃先生站起身,走到石雕旁,手指抚过那已转为鲜翠的苔藓:“而你与它们的‘共鸣’,源于你体内的‘缘法’。这非灾厄,而是天赋。只是这天赋若不自知、不导引,便会如幼童持利刃,伤人伤己。”

      他转回身,目光澄澈地看着阿湛:“从今日起,每日晨昏,你来此静坐,尝试与院中一草一木、一石一菌对话。不必强求听懂,只需感受它们气息的流动、变化。待你能清晰分辨不同气息,并能稍稍安抚一朵因移植而‘不安’的菌,或感知一块石头内部的细微裂痕时,我们再谈下一步。”

      阿湛认真点头,又问:“先生…我能…感觉到别人吗?比如…阿爹?他今天…好像很累,很重。”

      覃先生眸光微凝:“你能感觉到陆捕头?”

      “嗯。早上他走的时候…心里像压了石头,黑黑的。”阿湛低头,揪着衣角,“阿爹是不是…遇到很难的事了?”

      孩童纯真的感知,有时直指核心。覃先生沉默片刻,道:“他在做他必须做之事。你好好在此学习,控制好自己这份感应,便是对他最大的帮助。记住,在你学会收敛之前,莫要轻易将你的感知投向他人——尤其是心怀恶意或身怀异力者,那如同暗夜举火,反会暴露自身。”

      阿湛似懂非懂,但将“会暴露自己”牢牢记住了。

      …

      与此同时,江宁府衙内,气氛凝滞。

      陆青枫面前摊着三份新送来的密报。第一份,胡成所查:三年前死于狱中的西域商人,化名“萨比尔”,真实身份成谜。其货物中除香料,确有数箱未经打磨的奇异矿石,记录模糊,当时被当作“劣等宝石”草草入库,不久后便从库房清单上消失。经办入库的小吏,已于两年前“失足落水”身亡。

      第二份,盯梢周府的暗哨回报:昨日入府的京城马车,今日午后离开。车上下来两人,一人身着寻常绸衫,面容普通,但气度沉稳;另一人则披着斗篷,身形佝偻,始终低着头。二人于周府书房密谈近两个时辰。暗哨冒险靠近,隐约听到只言片语:“…祭坛必须重启…钥匙已有眉目…鹤公催得急…”

      第三份,来自宋府外围监视:老仆宋忠今日午后曾单独出门,去的却是西城一家药铺,抓了几味安神补气的常见药材。但暗哨留意到,宋忠离开药铺后,在街角与一个乞丐擦肩而过,手中药包似乎瞬间轻了少许。那乞丐旋即消失在人流中。

      传递消息?调换物品?

      陆青枫指尖敲击桌面。赤羽教行事果然诡秘,线头交错,彼此勾连又各自独立。

      京城“鹤公”催促进度,“钥匙”已有眉目——这几乎坐实了阿湛就是目标之一。周学政、宋砚清参与其中,甚至府衙里钱师爷也脱不了干系。

      压力如巨石压顶。对手盘根错节于官场民间,而他手中可用的、完全可信之人,寥寥无几。

      他不由又摸出怀中那枚玉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听雪园中那份独特的宁静气息,让他焦灼的心绪稍稍平复。

      覃先生…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在教导阿湛?那孩子,能适应吗?

      这个念头一起,竟有些难以遏止。他想知道阿湛是否安好,是否害怕,是否…又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然而此刻,他不能去。

      府衙内外多少眼睛盯着,他频繁出入听雪园,只会将危险更快引向阿湛。

      他铺开纸笔,想写些什么,却又停住。最后,只将今日所得线索,择其关键,以极简的暗语记录在一张窄小纸条上,卷起塞入一枚中空竹管内,唤来胡成。

      “将此物,送至听雪园,亲手交予覃先生。不必多言,送去即回。”

      “是!”

      胡成接过竹管,匆匆离去。

      陆青枫走到窗边,望向听雪园的方向。暮色渐合,远山轮廓模糊。

      他不知道覃先生会如何解读这些信息,又会作何反应。但他隐隐觉得,那个青衫落拓的男子,是他此刻在迷雾中,唯一可以并肩前行、甚至稍稍倚靠的人。

      尽管,那身影本身,也笼罩在重重谜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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