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菇山异闻录》月上明天

7、第七章 暗流

　　晨雾如纱，林间寒气侵衣。

　　两人循着断断续续的血迹，一路追至野菌坡下。血迹，竟在此处凭空消失了。

　　眼前是一堵不算高的峭壁，陆青枫抬头望去，但见林木蓊郁，枝叶交错，遮天蔽日。他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腐土与某种腥甜的气息愈发浓重，几乎在潮湿的空气里凝滞。

　　覃先生在周围踱了一圈，行至右边石壁前，弯腰拨开深草，忽道：“这里有血迹。”

　　陆青枫连忙上前。

　　杂草纵深，几近过人。他挥刀砍倒一片野茅草，草叶上果然沾染着暗红斑点。茅草之下，掩着一条荒废已久的青石板路，露出的部分早已苔藓遍布。

　　“看来，这附近便是通往麒麟观的山阶旧址。”陆青枫道。

　　覃先生未置一词，只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在石阶周遭巡梭，偶尔发现菌蕈，便俯身细察。

　　陆青枫遂挥刀斩开挡道的杂草，在前开路；覃先生则一言不发，默然紧随。

　　…

　　如此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至一处开阔坡地，血迹忽然杂乱起来，伴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应该不止一人。”陆青枫蹲下，指着地上几处脚印，“至少两个。一个伤者，步履虚浮；另一个……”他细看青苔上那相对清晰的鞋印，眉头蹙起，“此人脚步沉稳，鞋纹也特殊。”

　　覃先生未看脚印，目光却投向坡地边缘一丛颜色暗沉的蘑菇。他未触碰，只静观。那附近的泥土颜色尤深，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此地血气尤重，”他轻声道，“非仅人血。”

　　话音未落，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声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之声。

　　两人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向前掠去。

　　拨开杂乱枝杈，眼前景象让陆青枫目光一凝。

　　空地上，一樵夫仰面倒地，胸口血肉模糊，已然气绝，身旁散落着几株艳红如血的“赤脉鬼笔”。空地另一端，一个手臂缠着渗血布条的汉子，正被一名黑衣男子反剪双手，死死按在地上。

　　黑衣男子脚下，踩着一个仅装了少半筐“赤脉鬼笔”的竹篮。

　　听闻动静，黑衣男子猛然抬头，目光冷厉：“官府的人？”

　　陆青枫不答，手按刀柄，稳步上前：“江宁府捕头陆青枫。你是何人？”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脚下用力，迫使被制的汉子痛哼出声，这才声音沙哑答道：“两江缉私营，裴十三。奉御史大人之命，追查私贩禁药源头。此人，还有地上那个死的，都是药贩。”

　　陆青枫心下暗惊。两江缉私营隶属江南巡按御史孙芩直辖，孙御史虽只是正七品京官，却有“代天子巡狩”之权，地位超然。

　　他正思忖，那被按在地上的汉子猛地挣扎起来，声音嘶哑含混：“官爷！冤枉！俺不是药贩！采这个……是为了救俺娘！”

　　裴十三手上加力，将他死死按住：“救你娘？哼，‘赤脉鬼笔’乃炼制‘登仙散’的主料，朝廷明令禁止采伐私售！如今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那汉子急得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俺娘病得快不行了！郎中说……说只有这坡上的‘血菇’能吊命！俺不知道什么‘登仙散’！官爷明察！”声音带着哭腔，情真意切，不似作伪。

　　陆青枫眉头紧蹙，目光扫过那几株艳红蘑菇，掠过地上死去的樵夫，最终定格在裴十三冷硬的侧脸上。

　　这张脸……好生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覃先生不知何时已移至死去樵夫身旁，俯身细看他手边散落的“赤脉鬼笔”，又望向那汉子臂上渗血的布条，目光最终扫过裴十三靴底沾染的暗红色泥土。

　　他直起身，声音平淡无波：“裴大人，你脚下所踩，恐怕并非仅是人赃。”

　　裴十三闻言一怔，瞳孔微缩。

　　他亮明缉私营身份，万没想到仍有人敢公然质疑。一股被冒犯的怒火窜起，手肘不自觉地加重力道，痛得那汉子又是一声闷哼。他冷笑反问：“哦？那依你之见，裴某脚下踩的是什么？”

　　覃先生并未直接回答，目光淡淡扫过那汉子因挣扎而卷起的袖口。

　　——其下手臂的皮肤，已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铁灰色。

　　“你要救的人，”覃先生看着那汉子，轻声道，“恐怕并非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