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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蛛丝马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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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时,已近黄昏。
王老五被安置在衙役值守的耳房内,由专人看守。
覃先生那粒乌黑药丸似乎起了作用,王老五服用后便沉沉睡去,呼吸虽仍粗重,但脸上已不见了那股死灰之气。
既然证人睡了,陆青枫并未急着提审,而是先将覃先生请至签押房,屏退左右。
“先生之前所言,‘他要救的并非令堂’,是何依据?”陆青枫开门见山,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此事关乎王老五供词的真伪,至关重要。
覃先生坐在窗边,目光投向暮色渐沉的窗外,思忖道:“他提及自己母亲时,眼神闪烁,气息短促,是心虚之兆。且,”他转回头,看向陆青枫,“他臂上伤口周围的菌毒痕迹,并非新伤,依我看,至少已反复发作月余。若真为救母,何至于拖延至此,直至性命垂危才冒险采药?”
陆青枫沉吟:“先生是认为,他采药实为自救?既然如此,他为何又要编造‘为母采药’这番说辞?这‘母亲’……究竟是他托辞的借口,还是另有用意?”
“或许真是其母,或许是妻儿,总之,是足以令他舍命相护的人。”
覃先生轻轻端起茶杯,吹开上面浮叶,淡淡地道,“有人以他重要之人的性命相胁,逼他长期采撷‘赤脉鬼笔’,并因此身中菌毒,不得不持续以此菌毒性压制,形成依赖,无法脱身。”
陆青枫点头,这与他心里推测不谋而合。
“那张樵子之死,裴十三的出现,又该如何解释?”
“张樵子或许知情,或许与之同流,亦或是……灭口。”覃先生道,
“裴十三……”他略微停顿,小啜一口茶水,放下茶杯时,神色已转为凝重,“他身上官制靴底的纹路,与野菌坡那特殊脚印吻合。他出现得太过及时,对王老五的指认也过于急切,似是想尽快坐实其罪,了结此事。”
陆青枫眼神一冷:“裴十三的确有问题。”
他想起裴十三临走前那句充满暗示的“好生看管”,无非是想将王老五牢牢控在府衙之内,方便他们后续动作……
“将王老五留在府衙,恐不安全。”
“未必会在府衙内动手。”覃先生似知道他所想,提醒道,“幕后之人既能驱使两江缉私营,其在江宁府的势力必然盘根错节,眼线众多。”
难道真是江南巡按御史孙芩?不,兴许官阶更大,另有其人……
陆青枫越想越心惊。
他默默地听着覃先生的推断,又默默看着覃先生把茶水一口一口轻轻抿完,他站起身,又给覃先生续满。
这茶是今年新采的秋白露,糖婆婆说,是阿湛自己半夜在后山采摘的,当时背回来一兜,她全炒了,特意给他留下的。
覃先生又道:“王老五只要开口,无论身在何处,都可能遭致灭口之祸。”
正在此时,一名心腹捕快匆匆而入,低声道:“头儿,查过了。王老五家住城东柳条巷,家中确有一老母,卧病在床多年,但并非急症。邻里说,前些时日确有人见过王老五请郎中,但近半月,他行踪诡秘,甚少归家。还有,”捕快顿了顿,“据巷口茶摊老板说,几日前,曾见一陌生男子在王家附近徘徊,形貌……与那死去的张樵子有几分相似。”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
王老五受胁迫采药,张樵子可能是监视者或同伙,而裴十三,则极可能是幕后之人在官府的掩护。
“百草堂那边呢?”陆青枫问。
“已派人暗中监视,目前尚无动静。”陆青枫沉思片刻,果断下令:“加派人手,守住柳条巷王家,若有陌生面孔接近,立刻拿下。王老五这边,”他看向覃先生,“恐怕需先生再施援手,让他尽快清醒,我必须在他被灭口前,问出实话。”
覃先生点头:“我可再行针,暂激其元气,但此举会加速毒性消耗,他清醒的时间,至多只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了。”
“茶不错。”
陆青枫回头,两人同时默然一笑。
耳房内,油灯如豆。
王老五在覃先生几枚银针刺下后,悠悠转醒。看到守在床边的陆青枫和神色平静的覃先生,他先是一惊,随即眼露绝望。
“王老五,”陆青枫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你母亲现已被官府保护起来。但能否保她平安,取决于你。”
王老五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你们……你们把俺娘咋样了?!”
“不是我们把她怎样,”陆青枫逼近一步,眼神如刀,“是那些逼你采药、给你下毒的人,会把她怎样!张樵子已经死了,下一个会是谁?你?还是你娘?”
王老五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缉私营的裴十三,与你是否是一伙?”陆青枫不容他喘息,厉声追问,“百草堂又是如何与你交接?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俺…俺不知道…”王老五双手抱头,痛苦地蜷缩起来,“他们…他们只说让俺按时交够‘血菇’,就…就给俺娘治病…张樵子…他盯着俺…后来…”他喘息着。
“后来他说上头不满意,要加量…俺采不够,他们就断了缓解毒性的药…俺手臂溃烂,实在受不了了…”
“他们是谁?!”陆青枫抓住他话中的关键。
“俺…俺只见过张樵子和…和百草堂的一个伙计…”王老五眼神恐惧地闪烁了一下,“别的…别的真不知道…”
陆青枫看出他有所隐瞒,正欲再逼问,覃先生却忽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只见覃先生走到王老五身前,伸出两指,轻轻按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你怀中那枚护身符,从何而来?”
王老五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确实藏着一枚用红布缝制的三角符包。
“是…是俺娘去城外观音庙求的…”
“不,”覃先生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此符针脚细密,布料是上等杭绸,绝非寻常庙宇所出。符包之内,除却香灰,还混有极细的金粉与……一缕用药物炮制过的青丝。”
王老五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覃先生。
那符包还藏在內衫里,并未拿出来……
而覃先生犹如亲眼看到实物,缓声道:“胁迫你的人,恐怕并非单以你母亲性命相挟那么简单罢。”
“他们让你身中菌毒,让你母亲另中一种慢性奇毒。那每次给你的、缓解菌毒的药,只是治你;而延缓你母亲毒性的药,则需你用‘血菇’去换。你若不服药,自己会毒发;你若不采药,她便无药可续。”
“你所采的‘赤脉鬼笔’,一部分用于炼制‘登仙散’,另一部分,恐怕正是用来制作控制你母亲的那种奇毒。我说的,可对?”
王老五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竟从床上滚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磕头:“官爷!先生!救救俺娘!俺说!俺都说!是…是‘百草堂’的东家…是李…李掌柜!是他指使的!那符包…那符包是他给俺的,说能保俺娘三个月无恙…三个月内交不够‘血菇’,俺娘就…就…”
李掌柜?百草堂的东家?
陆青枫与覃先生凝重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个药铺东家,竟能驱使缉私营的人?
陆青枫眉头深锁,此事背后,定然另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