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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沈易休选择去做了动物园志愿者,这是他所能选择的令他最惬意的事情。没有工资,纯为爱发电。他的工作内容琐碎而平静:提醒游客不要投喂,偶尔协助饲养员做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

      大部分时间,他依然是那个长久的观察者。他会靠在狐猴岛的栏杆上,用那种带着一丝倦怠的磁性嗓音,对着偶然停留的游客,或者干脆是自言自语,讲些冷知识:

      “看到那只在最高处睡觉的了吗?它昨天争王位失败了,所以今天不太想见人。”
      “别觉得它们可爱就想摸,你手上喷的防晒霜,可能会让它们掉毛。”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游客在拍动物,也有人在拍他。

      他那种颓废的帅气与生可爱的动物形成的视觉反差,再加上他那种带点丧气的讲解风格,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魅力。

      然后,一条短视频爆了。

      镜头里,他抱着一筐胡萝卜,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争抢的兔子,淡淡地说:“慢点吃,没跟你们抢。急什么,吃完这顿还有下顿,跟人生一样,都是无尽的循环。”

      这条视频击中了某种时代的脉搏。在充斥着用力过猛的表演和虚假正能量的网络空间里,他这种“看透一切”的慵懒和真实,配上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形成了一种降维打击。

      他一夜之间火了。

      ---

      沈易休的个人社交账号到底还是被无所不能的网友扒了出来。里面大多是些陈年内容,一些角度刻意、透着股生硬劲儿的大头自拍,配上些如今看来略显矫情的文字,活脱脱一个试图扮演潮流却不得要领的落魄帅哥。

      如果网友喜欢你,那么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被当做你可爱的证明。

      这种“黑历史”被曝光,非但没有掉粉,反而因为巨大的反差让他显得更真实、更“人”了。评论区充满了“哈哈哈原来帅哥也非主流过”的友善调侃。

      随之而来的,是雪花般飞来的私信。好几家MCN机构嗅到了流量的味道,纷纷递来橄榄枝,条件听起来颇为诱人:专业团队包装、商业合作、流量扶持……承诺能把他打造成顶流。

      沈易休看着那些条条框框的合同和充满“人设”、“定位”、“数据对赌”字眼的介绍,感到窒息。
      他烦躁地关掉页面,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时,陈悦的消息弹了出来。她显然也刷到了他,发来一个“震惊”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

      “行啊沈易休,我就知道你有这张脸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你红了后,可不能忘了家里人啊”

      语气是她惯常的、带着点揶揄的打趣。

      沈易休看着那句“家里人”,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他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陈悦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

      “少来。”沈易休的声音有些闷,没什么成为“网红”的兴奋,反而透着一股疲惫和烦躁,“烦死了。”

      “烦什么?多少人想红还红不了呢。”陈悦在那头吃着东西,口齿有些不清,“天上掉馅饼还不接着?”

      “这馅饼硌牙。”沈易休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一堆人跑来要签我,说的话跟我妈当年给我报培训班时一个味儿。

      他把那些MCN的承诺和条款大致说了说。

      陈悦在那头沉默地听着,咀嚼的声音停了。

      “沈易休,”陈悦的声音认真了起来,不再是开玩笑的口吻,“你记不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去动物园?”

      沈易休愣了一下。

      “是因为那里让你的内心平静,对吧?”陈悦继续说,“如果你觉得不开心了,那就不选择这条路。”

      “可是……”沈易休有些犹豫,那毕竟是巨大的诱惑和一种看似正常的出路。

      “没什么可是。”陈悦打断他,“你想分享就继续分享,不想搭理人就关掉手机。别忘了,你当初连酒都能说戒就戒,现在这点流量,真的值得你用痛苦去交换吗”

      沈易休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陈悦的话像一阵清风,吹散了他心头的迷雾和压力。她提醒了他最重要的事:选择权,始终在他自己手里。

      他不需要再次跳进另一个被设计好的看似无比正确的牢笼。他或许可以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去驾驭这片突然汹涌而来的浪潮。

      ---

      生活里的意外,总在你以为风平浪静时,像一颗冷水滴进滚烫的油锅,炸得人措手不及。

      这天下午,陈悦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心情还算轻松地推开家门。钥匙还在锁孔里,她脸上的笑意就在看到客厅景象的瞬间,冻结了。

      她那远在老家、极少出门的母亲,此刻正端坐在那张最旧的小沙发中央,腰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是前来视察的领导。

      而对面,沈易休站着,站姿是一种罕见的、混合着僵硬和不知所措的姿势。他像是被当场抓获的入侵者,坐下去不合适,一直站着又显得更加可疑。他那张在网络上被千万人称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全然的局促,眼神与陈悦对上时,飞快地闪过一丝“救命”的讯号。

      空气凝固得能捏出水来。

      “妈?”陈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您……您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陈母的目光像探照灯,先是在陈悦身上扫过,然后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回到沈易休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我来看看我女儿,还需要提前打报告?”她顿了顿,下巴微扬,指向沈易休,“这位是?”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陈悦的大脑飞速运转。怎么说?朋友?室友?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沈易休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以及他们之间目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沈易休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自己开口,但在陈母那审视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更加僵硬地站在那里。

      陈悦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手里的包放下,用一种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
      “妈,这是沈易休,我……朋友。”她选择了最安全也最模糊的定义。

      “朋友?”陈母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什么样的朋友,能在这个时间,待在你一个单身女孩的家里?”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易休身上那件干净的连帽白色卫衣上,又扫过他因为局促而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那张过于好看却带着一丝落魄气的脸。在她那套根深蒂固的价值观里,一个年轻、英俊、没有正经工作、还出现在女儿私密空间的男人,几乎可以和不务正业别有用心划上等号。

      房间里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间刚刚拥有片刻宁静的驶入新航线的小房间,即将迎来一场它无法预料的狂风暴雨。

      见女儿抿着嘴,没有立刻反驳,陈母觉得是自己的那份猜测得到了证实,对方无从辩驳,语气言语也愈发尖刻难听:

      “真没想到你在外面这么不学好!”她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拔高,“小蒋那么好的孩子你不要,人家家里现在条件多好!我可都听他妈妈说了,你就是为了一个……一个连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人跟他分的,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沈易休的方向,目光像刀子一样剜过他。

      “妈!你胡说什么!”陈悦终于从震惊和屈辱中回过神,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她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挡在了沈易休和陈母之间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跟蒋淮安分手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而且,沈易休他只是……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她试图解释,但在母亲先入为主的怒火面前,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想的哪种关系?!”陈母根本不听,情绪更加激动,“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告诉我是什么关系?普通朋友?陈悦,你当你妈是傻子吗?!”

      她看着女儿维护那个男人的姿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嗓门愈发大了起来,带着农村妇女特有的、不依不饶的架势,“人家小蒋妈妈亲口跟我说的!说你为了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跟他分手,现在都住到一起了!我还不信,想着我女儿不是这种人,结果呢?”她猛地伸手指向一直沉默的沈易休,“我一推开门,就看到个男人在你屋里!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陈悦看着母亲激动而固执的脸,又余光瞥见身后沈易休那几乎要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沉默与苍白。一边是生养她却从不真正理解她的至亲,一边是她混乱生活中意外闯入、彼此依偎的同伴。

      她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沈易休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他下颌线绷得极紧,那种混合着屈辱和暴戾的气息又开始在他周身弥漫。但他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陈悦,最终只是死死咬住牙关,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把陈悦的处境搞得更糟。

      “我跟蒋淮安分手,是因为我们之间的问题,跟他……”陈悦猛地指向沈易休,又无力地放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您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挑拨,也不愿意相信您女儿的话吗?”

      “挑拨?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陈母痛心疾首,“小蒋家里现在条件多好,三套房,几十万现款,你跟着他这辈子吃穿不愁!你倒好,把人甩了,跟这么个……”她上下打量着沈易休,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连份正经工作都没有的人搅和在一起!你图他什么?图他这张脸能当饭吃吗?”

      “我图我高兴!”陈悦几乎是吼了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我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我不是你用来攀比、用来换取‘好日子’的筹码!”

      “你的自由?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我不能管你吗?我都是为你好!你就这么作践自己,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陈母说着,情绪激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陈母那句“要气死我才甘心吗”的经典控诉,像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陈悦积压二十多年的委屈与愤怒。

      她平生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将这些深埋心底的话,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从小到大你管过我什么?!” 陈悦的声音撕裂了空气,眼泪终于决堤,但她的眼神却亮得骇人,直直地盯着母亲。

      “你的眼睛永远围着弟弟转!在这个家里,我就像个透明人!”
      “我穿的是姐姐不要的旧衣服,玩的是别人玩腻了的破玩具!我不争不抢,不敢多说一句话,就为了换来你们嘴里的‘省心’两个字!”

      她一步步向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的重量,砸在陈母面前,也砸在沈易休的心上。
      “你们把所有的爱和关注都给了弟弟,现在凭什么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陈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你以前没管过我,现在——也没有资格管我!”

      最后这句话,像一记惊雷,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炸响。

      陈母被这突如其来的、全面的控诉震住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似乎无法理解那个一向沉默顺从的二女儿,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大逆不道”。她张了张嘴,想用惯常的“我们都是为你好”、“他是弟弟我们多照顾点怎么了”来反驳,但在女儿那燃烧着痛苦和决绝的目光下,那些话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间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陈悦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沈易休站在风暴的边缘,看着陈悦剧烈颤抖的单薄肩膀,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住了他。他缓缓地、坚定地走上前一步,站到了陈悦身边,与她并肩,面对着她的母亲。

      他没有说话,但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支持。

      陈悦感受到他靠近带来的微弱温度,没有躲开。这一刻,他们是自原生家庭阴影的战场上,突然发现彼此就在身旁的——同盟军。

      陈母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女儿和这个她看不上的男人,看着女儿脸上从未有过的倔强和反抗,她终于意识到,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改变了。

      陈母被女儿那番前所未有的控诉打得措手不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股被挑战权威的恼怒,混合着一种被戳中痛点的心虚,最终化成了一句她自认为最有力、也最恶毒的反击。

      她猛地抓起那个牡丹花行李包,肩膀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用一种极其失望又冰冷的目光看着陈悦,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行!我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千里迢迢来看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好,你随便吧!”

      她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在踏出去的前一秒,回过头,将那支最毒粗鄙恶毒的箭射向陈悦:
      “可别到时候被人搞大肚子,哭着回家求你爸你妈!”

      “轰——”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带着最肮脏的揣测和最恶毒的诅咒,捅进刚刚亲手揭开的最脆弱的伤口。

      为什么轻飘飘的言语可以那么轻易,就伤害另一个人的心。

      她可以忍受母亲的重男轻女,可以忍受她的不理解,但她无法忍受母亲用如此不堪的想象,来玷污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和刚刚萌芽的自主人生。

      陈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

      比愤怒更深的,是那种被至亲之人彻底否定和侮辱后,带来的万箭穿心般的剧痛和冰冷。

      “阿姨!”
      一直沉默的沈易休猛地开口,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沙哑。他上前一步,将摇摇欲坠的陈悦挡在身后,直视着陈母,那双总是带着颓废或戏谑的眼睛里,此刻是骇人的冰冷和某种近乎凶狠的认真。

      “请您,”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像是在极力控制着更激烈的情绪,“收回这句话。”

      陈母被他眼中那股狠戾震了一下,但随即是更深的鄙夷:“怎么,我说中你的心思了?”

      沈易休下颌线绷得死紧,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但他最终没有失态。他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语调说:

      “我沈易休是烂,是没什么出息。但至少,我知道什么叫尊重。”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泪流满面、脆弱得像个瓷娃娃的陈悦,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不会,也永远不会,那样对待她。”

      说完,他不再看陈母,而是伸出手,轻轻扶住陈悦的手臂,支撑住她几乎要瘫软的身体。

      “砰!”

      门被陈母从外面狠狠摔上,巨大的声响宣告了这场战争的暂时终结,也将更深的伤痛和隔阂,留在了门内。

      屋子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陈悦终于无法抑制的、崩溃的哭声。

      沈易休没有说话,只是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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