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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旁敲侧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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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那场无声的惊雷,在沈砚辞的胸腔里持续震荡了整个上午。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机械地完成后续的书籍整理工作的。
指尖拂过书脊时,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书店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
空气里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他此刻纷乱无序的思绪。
温软。
那个名字在他舌尖无声地滚动,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分量。
他第三次将同一本《百年孤独》放错了书架位置。
直到意识到这本书根本不该出现在“古典文学”区时,才有些懊恼地将其抽回。
这种罕见的失态让他感到烦躁。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秩序,习惯于将一切情绪都禁锢在冷静自持的表象之下。
然而此刻,某种名为“可能性”的藤蔓正疯狂地滋长。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切入点。
机会在午后降临。
温软抱着几本晒好的书从后院回来。
她严格遵守着“宠物不得入内”的规定,年糕被留在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委屈地喵呜了一声,却被她坚决地关在了门外。
她似乎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轻快的小曲。
走到靠窗的阅读区,她将书本轻轻放在小圆桌上。
然后从其中一本厚厚的《动物行为学概论》里,抽出了那枚引发风暴的猫咪书签。
她拿着书签,对着阳光看了看,嘴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沈砚辞的心脏,在那个瞬间,不合时宜地漏跳了一拍。
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梯子上,假装整理顶层书架上一排鲜少有人问津的古籍。
他的背影挺直,动作看起来依旧从容不迫。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全部的感官都像高度灵敏的雷达,牢牢锁定着身后那个身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和平常一样,带着点惯有的、拒人千里的冷淡。
“那书签,”他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有些突兀,“挺别致。”
他顿了顿,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买的?”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过耳膜的声音。
他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扣住了手中一本硬壳书的书脊。
温软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这位平日里惜字如金的房东先生,会突然对她的书签产生兴趣。
她抬起头,望向梯子上那个显得有些疏离的背影。
“不是买的。”她收回目光,低下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书签上猫咪弓起的脊背,“是我外婆留下的。”
沈砚辞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外婆。
这两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猛地插入了记忆深处那道尘封已久的锁孔。
温软完全没有察觉到梯子上那人瞬间僵硬的背影。
“小时候好像有一对呢,图案一模一样,都是这种小猫咪。”
沈砚辞猛地闭上了眼睛。
一对。
果然是一对。
他口袋里的那枚,此刻正烫得惊人。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一对?那另一枚呢?”
他努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不像是在探询。
“另一枚啊……”温软微微歪着头,努力在记忆的长河里打捞着,“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很小的时候,在哪儿弄丢的。”
她蹙着眉,思索了片刻。
“可能……也是在某家书店吧?”
“也是在某家书店吧。”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沈砚辞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平地惊雷。
轰隆——
脑海中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迷路的小女孩。
外婆留下的书签。
一对。
弄丢了一枚。
可能是在某家书店。
以及……他口袋里这枚,被他珍藏了十几年、来自一个迷路小女孩的、一模一样的猫咪书签。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个在他灰暗单调的童年记忆里,像一束短暂闯入的、温暖而笨拙的阳光的小女孩。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寂静。
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沉重而有力的撞击声。
他站在梯子上,背对着她,久久没有动弹。
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沈先生?”温软略带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好吗?是上面的书太重了?”
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仰起头,关切地望向他的背影。
沈砚辞猛地回神。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应了一声:“……没事。”
声音出口,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找回平日里那种冷淡的调子。
“只是……灰尘有点大。”
这个借口蹩脚得让他自己都想皱眉。
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他不敢回头。
“哦。”温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低下头,继续欣赏自己手里的书签。
“也不知道另一枚丢在哪里了,希望捡到它的人,能好好对待它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淡淡的惋惜。
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那枚书签。
他想告诉她,另一枚没有丢。
但它被他捡到了。
被他珍藏了十几年。
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带着他的体温,和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执念。
但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会的。”他最终,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应了这么一句。
温软没有听清,抬起头:“嗯?沈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砚辞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静,语气重新变得疏离,“你挡住光了。”
温软:“……”
好吧,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沈砚辞。
刚才那点突如其来的“人情味”,果然是她的错觉。
她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楼梯口传来年糕坚持不懈的抓挠声和委屈的叫声,显然对被关在门外十分不满。
“年糕,安静点。”温软无奈地朝门口方向喊了一声,又歉意地看了看梯子上的沈砚辞。
沈砚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管好你的猫。”
语气里是他一贯的、对书店规矩的坚持。
但若是细听,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
温软松了口气,赶紧抱着书走向楼梯口,准备去安抚那个被规矩隔开的小家伙。
书店里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阳光依旧明媚。
尘埃依旧在光柱中舞蹈。
只有沈砚辞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依旧站在梯子上,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页。
他的思绪飘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同样阳光很好的下午。
飘到了那个哭得鼻子通红、却把最珍爱的书签塞给他的小女孩脸上。
然后,思绪又被拉回现实。
拉回到身后这个,温柔、坚韧、带着点小迷糊,却总能轻易打破他壁垒的女人身上。
命运的齿轮,在沉寂了十几年后,似乎终于再次缓缓转动。
他将那枚属于他的猫咪书签,在口袋里握得更紧了些。
而此刻的温软,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觉得,今天的沈老板,似乎比平时更加……难以捉摸。
而且,好像格外喜欢待在梯子上?
她都挪开好一会儿了,他怎么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她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打扰这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书店主人。
阁楼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年糕不满的喵呜声。
沈砚辞这才缓缓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指节。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温软。
他在心里,又一次默念这个名字。
这一次,带着一种全新的、滚烫的意味。
原来是你。
一直是你。
而门外,隐约传来温软轻柔的安抚声和年糕逐渐平息的咕噜声。
这一切,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喧闹又宁静的平衡。
在这个他守护了十几年的、不容侵犯的书店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