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与猫都等你》昭明辞

20、宠物换书摊

　　接连几天，“砚辞书斋”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这低气压的源头，自然是它的店主，沈砚辞先生。

　　他依旧准时开门，准时闭店，雷打不动地给他的旧盆栽浇水。

　　他擦拭书架的频率，甚至比以往更高，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

　　仿佛要将那些看不见的、名为“焦虑”和“挫败”的灰尘，连同物理上的尘埃一并抹去。

　　但他紧抿的唇线，偶尔对着空荡书店出神的模样，以及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寒气，都比以往更甚。

　　连偶尔误入书店的客人，都能感受到这股无形的压力，往往转悠不到五分钟，便仓皇逃离。

　　温软在阁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听着楼下比平时更加用力的擦拭声。

　　看着沈砚辞对着电脑屏幕上（她猜是账本）时，那蹙紧的、几乎能夹死蚊子的眉头。

　　还有他偶尔站在窗前，望着街对面那家总是排长队的网红奶茶店时，那种混杂着不解与落寞的侧影。

　　她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清晰了起来。

　　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终于映出了窗外的景色。

　　但她有些犹豫。

　　她知道沈砚辞对书店的执念，以及他那套不容侵犯的“规矩”。

　　尤其是关于“宠物”和“秩序”的规矩。

　　她的提议，无疑是在他的雷区边缘试探。

　　甚至可能……直接踩上去。

　　可一想到那天许曼莉留下的那些冰冷话语，以及沈砚辞此刻显而易见的挣扎，她那点犹豫，又变成了些许勇气。

　　也许……也许可以试试？

　　在一个沈砚辞刚浇完花，对着那盆长势不算太好的君子兰微微出神的下午，温软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年糕（在楼梯口果断放下），走下了阁楼。

　　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辞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但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她，用那块半旧的软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一个已经光可鉴人的书架角落。

　　“沈先生。”温软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声音放得比平时还要轻柔几分，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嗯。”沈砚辞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擦拭的动作并未停下。

　　“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温软斟酌着用词，感觉手心有点冒汗，像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客户沟通，只不过这个“客户”的挑剔程度是地狱级别的，“关于书店的。”

　　沈砚辞擦拭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说。”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她要说的话，和“今天天气不错”属于同一个级别的不重要信息。

　　温软又悄悄吸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在周末下午，比如周六，天气好的时候……”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背影，可惜那背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石头，什么情绪也窥探不到。

　　“……在书店门口，就是台阶下面那块空地上，”她比划了一下，尽管他根本看不见，“设立一个小小的……嗯……‘宠物旧书交换角’？”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快又轻，几乎含在嘴里。

　　仿佛这样，就能降低这个词组带来的“冲击力”。

　　沈砚辞的背影，彻底僵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金丝眼镜片后，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审视的眼睛，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荒谬感。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宠物？在书店门口？”

　　他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不是进书店里面！”温软连忙摆手澄清，像只受惊的小鹿，“就是在门口！台阶下面！绝对不跨过门槛！我保证！”

　　她举起三根手指，做出发誓的样子，表情认真得有点可爱。

　　沈砚辞的眉头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皱得更紧了。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凝成实质：“温小姐，我记得我们有过非常明确的约定。”

　　“我记得！”温软立刻接话，语气诚恳，“宠物不入内，保持安静，不携带零食……我都记得！”

　　她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更有说服力：“这个‘交换角’，只是一个户外的、临时的小活动。宠物主人们可以用他们闲置的旧书，来交换我自制的一些宠物零食，或者……我可以提供几分钟免费的、简单的宠物行为咨询。”

　　她看着沈砚辞那双依旧写满“这太离谱”的眼睛，继续补充道：“你看，这样既能给书店带来一些……嗯……可能的人流？毕竟拿着旧书来的人，说不定会对店里的书感兴趣呢？而且，用旧书交换，也算是……书籍的一种循环？”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沈砚辞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试图用玩具水枪去扑灭森林大火的傻瓜。

　　“人流？”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是指，带着猫毛狗毛、可能随时会大叫、会打架、会……随地大小便的‘人流’？”

　　他每说一个词，眉头就皱紧一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灾难性的场面。

　　“我会负责维持秩序！”温软急忙保证，“我会带上牵引绳，准备捡便袋，我会时刻盯着，绝对不会让它们打扰到书店里面的安静！零食也是我自制的，健康无添加，绝对不会弄脏地方！”

　　她几乎是用上了对待最难搞的客户（以及他们的宠物）时的全部耐心和专业素养。

　　沈砚辞沉默地看着她。

　　眼神复杂。

　　像是在权衡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又像是在评估这个提议的荒谬程度。

　　书店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只有年糕在楼梯口，因为被独自留下而不满地用爪子扒拉门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温软紧张地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她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很大胆。

　　甚至有点……疯狂。

　　尤其是在沈砚辞刚刚经历了许曼莉那番“现实打击”之后。

　　他此刻最想做的，恐怕是更加严密地守护他的堡垒，而不是打开一条可能放进“混乱”的缝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温软几乎要放弃，准备说“算了就当我没说过”的时候。

　　沈砚辞的目光，几不可查地飘向了窗外。

　　飘向了街对面那家依旧热闹的奶茶店。

　　飘向了那些步履匆匆、几乎不会为一家安静的老书店停留的年轻人。

　　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许曼莉那些冰冷的话语，或许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客流量同比减少百分之十八……”

　　“……快要被时代淘汰的坚持……”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顽固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破罐子破摔的疲惫。

　　“……只限周六下午。”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不情愿，“三点到五点，最多两小时。”

　　温软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绝对只在门口台阶下！”她立刻重申，生怕他反悔。

　　“宠物必须全程栓绳。”沈砚辞冷着脸补充，语气强硬，“任何喧哗、任何……不雅行为，活动立刻终止。”

　　“没问题！”温软点头如捣蒜。

　　“你全权负责。”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最后一道警告，“如果出现任何书籍受损、环境被破坏的情况……”

　　“我负责！我全权负责！”温软抢着回答，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小小的雀跃，“我一定会看好它们！保证不会给书店添任何麻烦！”

　　沈砚辞看着她那副像是中了彩票一样的表情，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明显是自找麻烦的事情，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她，拿起那块软布，继续擦拭那个大概已经被他擦掉一层漆的书架角落。

　　用行动表示，谈话结束。

　　但温软知道，他同意了。

　　这个固执得像块石头一样的男人，竟然真的同意了她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

　　她强忍着想要欢呼的冲动，轻手轻脚地退回到楼梯口。

　　抱起还在扒拉门的年糕，蹭了蹭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年糕，听到没？”她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我们要有活动啦！”

　　年糕不明所以地“喵”了一声，用脑袋回蹭着她。

　　温软抱着猫，几乎是蹦跳着回到了阁楼。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要准备哪些口味的宠物零食，要带上哪些安抚玩具和清洁工具，要怎么布置那个小小的“交换角”……

　　而楼下，沈砚辞停下了无意义的擦拭。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眉头依旧紧锁。

　　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刚才那个决定的深深怀疑。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竟然会同意这种明显会带来混乱和麻烦的提议？

　　让一群毛茸茸的、不可控的生物，聚集在他的书店门口？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他就觉得自己的洁癖和秩序癖都在疯狂叫嚣。

　　可内心深处，那个被许曼莉的话语砸出的窟窿，又隐隐透着风。

　　让他鬼使神差地，想要抓住这根看起来极其不靠谱的、由宠物和旧书组成的稻草。

　　他叹了口气。

　　感觉这个周末，可能会变得格外……漫长。

　　且吵闹。

　　一种“引狼入室”（或者说“引宠物入店门范围”）的不祥预感，悄然笼罩了他。

　　而阁楼上，温软翻找食材和包装袋的窸窣声，以及她偶尔抑制不住的、轻轻的笑声，都预示着一场他无法预料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这场由宠物零食和旧书引发的“小小变革”，究竟会带来什么？

　　沈砚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场面失控到，需要他动用扫把和消毒水来收拾残局。

　　那绝对会是他书店生涯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