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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银杏树下的旧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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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深,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将饱满而温暖的色泽一层层渲染上青石镇的每一个角落。
河上游院子里那株参天古树,叶片开始染上深浅不一的黄色与锈红色,如同一把徐徐撑开的巨形油纸伞,在澄澈的秋阳下闪烁着温暖而沉静的光泽,偶尔有一两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悄无声息地融入泥土。
林栖的新书写作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在这个安宁的环境里,灵感如同甘泉般涌流。
沈倦的“倦鸟”花店也适时推出了一系列应季的干花作品和用南天竹、酸浆果、尤加利叶编织的果实花环,那质朴又充满野趣的风格,颇受镇上居民和外来游客的欢迎。
周砚和程默之间,似乎也终于找到了那种最舒适的相处模式,一个依旧大大咧咧、活力四射,一个依旧清冷少言、波澜不惊,却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也无需言说的默契在静静流淌。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暖融融地透过厢房敞开的窗户,在林栖的书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全神贯注地构思着一个关键情节,手指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窗外却传来一阵缓慢而略显滞涩的脚步声,伴随着竹杖轻点青石板的、富有节奏的“笃笃”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院门外。
林栖从沉思中惊醒,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布衣、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整齐小髻的老阿婆,正拄着竹杖,站在院门外,微微仰着头,出神地望着那株披上金装的巨大古树。
她的眼神悠远而朦胧,仿佛在透过那斑驳皴裂的树皮,努力阅读一本被时光浸染得字迹模糊的厚重史书,试图从中打捞起某些沉落的记忆。
林栖认得她,是镇上最年长、也最受人尊敬的老人之一,大家都叫她陈阿婆。据说她年轻时是镇上的小学教师,知书达理,记忆力超群,镇上几十年来的人事变迁,她都能如数家珍。
只是近年来,岁月不饶人,她有些糊涂了,时常认不清眼前的人,也会将不同年代的事情记混在一起。
他轻轻合上电脑,起身走了出去。
“陈阿婆,下午好。您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是找我,还是找沈倦?有什么事吗?”
林栖走到院门口,放缓了语速,温和地问道,同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扶住了她有些微微颤抖的手臂。
陈阿婆缓缓地转过头,那双虽然浑浊却依旧保持着某种清亮底色的眼睛,盯着林栖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记忆的迷雾中努力搜寻着他的影像。
过了片刻,她仿佛才辨认出他不是沈倦,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如同风吹过干枯树叶般的沙哑:“我找……小沈。也来看看这棵树……秋天啦,你看它,叶子黄了,落了,可骨子里还是这么精神,一点没变。”
林栖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往院子里走:“沈倦在花店那边忙呢。我扶您进去坐坐,歇歇脚,然后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回来,好吗?”
“不忙,不忙。”陈阿婆摆摆手,目光却依旧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牢牢地黏在古树上,自顾自地喃喃说着,像是说给林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这棵树啊,我像我家囡囡那么大的时候,它就在这儿了,就这么高,这么大。”
她抬起枯瘦的手,比划着一个在孩童眼中堪称巨大的轮廓,“那时候觉得,它可真高啊,顶天立地的……后来我爹告诉我,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它也是这样……没变过,好像一点都没变过。”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困惑与笃定交织的奇异感。
林栖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弄了一下。
他扶着她,在古树下那张被磨得光滑的石凳上坐下。
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如同金币般的金黄叶片,在她布满深深浅浅皱纹的脸上和藏青色的衣襟上,投下细碎而跳跃的光斑,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旧时光。
“阿婆,您跟这棵树……好像很熟?”林栖在她旁边的石凳坐下,试探着问道,语气尽量放得随意。
“熟,怎么不熟。”陈阿婆眯起眼,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陷入了遥远而温暖的回忆洪流之中,“我小时候皮得很,像个野小子。有一次,眼馋这树上那个大喜鹊窝,非要爬上去掏鸟蛋。结果,人小力气不够,爬到一半手一滑,就从那儿——”她伸手指着树杈间一个位置,“摔下来啦!膝盖磕在石头上,破了老大一个口子,血糊糊的,疼得我哇哇直哭。”
她顿了顿,喘了口气,眼神更加悠远:“那时候,住在这院子里的人,不是小沈……是一个,嗯……很安静的后生,是他听到哭声跑出来,把我抱起来,给我清洗伤口,用不知道什么草药给我敷上,还包扎得好好的。”
她努力回忆着,眉头微微蹙起,“他不太爱说话,动作轻轻的,眼神……好像总是看着很远的地方。穿的衣服,也跟现在人不一样,是那种……长衫,对,是长衫,料子好像还挺好的,月白色的……”
长衫!月白色的长衫!
林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旧书铺里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上,那个穿着月白长衫、倚着江边石栏、神情疏淡的年轻身影,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与陈阿婆口中模糊的描述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他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那……后来呢?那个穿长衫、帮您包扎伤口的后生,他去哪儿了?”
陈阿婆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迷茫起来,像是一池被搅乱的秋水。
她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发出沉闷的声响,脸上浮现出焦急和懊恼的神色:“去哪儿了?……好像……是走了?兵荒马乱的年头,很多人都走了,逃难去了……可他……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不对,好像又没走?我记得……后来好像还见过他?在镇上的茶馆?还是河边?人老了,脑子不中用啦,像一团浆糊,记混了,全都记混了……”
她开始喃喃自语,逻辑彻底陷入混乱,颠来倒去地说着“走了”、“没走”、“长衫”、“安静”这几个零碎的词。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
沈倦大概是接到了林栖简短的通知,匆匆从花店赶了回来。
他看到坐在古树下、正陷入记忆迷宫的陈阿婆,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快步上前,蹲下身,与坐在石凳上的陈阿婆平视,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融化积雪的溪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婆,您来了。外面起风了,有点凉,怎么不直接去店里找我?店里暖和。”
陈阿婆看到沈倦,混沌的眼神像是被擦亮了一瞬,她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枯瘦手掌,颤巍巍地拍了拍沈倦扶在膝上的手背,露出一个近乎孩子般纯粹而依赖的笑容:“小沈啊,我来看看树。这棵树真好,年年秋天都这么好看,金灿灿的,让人心里头亮堂。你把它照顾得很好……比……比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照顾得还要好。”她的话语依旧有些跳跃,但那份赞赏之情却真挚无比。
沈倦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微微凝滞了一瞬,仿佛被一根极细的针刺了一下,随即那笑容又化开,更深的、如同陈年佳酿般的温柔漫上他的眼底:“是这棵树自己生命力旺盛,是这块水土养人。阿婆,您别操心它。”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变戏法似的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藤编食盒里拿出几块软糯洁白、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糕点,“我今早新做的桂花糕,用的蜂蜜,不是很甜,您尝尝看喜不喜欢?”
陈阿婆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高兴地接过去,像得到心爱零食的孩子,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她不再提那些模糊不清的往事,转而絮絮叨叨地说起镇上最近的新鲜事——谁家的孙子考上了省城的好大学,谁家的新媳妇手艺真好,做的腌菜特别下饭,谁家养的那只大花猫又生了一窝毛茸茸的小猫崽……
林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沈倦半蹲着身子,耐心倾听着那些琐碎甚至重复的唠叨,不时温声回应一两句,目光专注而柔和。
他看着陈阿婆在秋日暖阳下满足而安详的眉眼,看着金黄的银杏叶如同疲倦的蝴蝶,悠悠地从枝头旋落,悄无声息地栖息在老人的肩头、发间,以及沈倦的衣襟上。
这一刻,时光仿佛被某种温柔的力量拉得很长,很慢,几乎停滞。
陈阿婆那些破碎、混乱甚至自相矛盾的记忆,像散落在时间长河岸边的、被磨去了棱角的珍珠,虽然无法被串联成一条完整无缺的项链,但每一颗,都在此刻的阳光下,折射出沈倦那漫长而孤独的岁月中,一个模糊却真实存在的瞬间,一个被寻常人偶然记住的侧影。
林栖没有出声追问,也没有试图去厘清那些时间的迷雾,他只是将这份沉甸甸的、混杂着心疼、理解与某种历史厚重感的感受,默默地、深刻地记在心里,如同珍藏一幅笔触朦胧却意境深远的古画。
送走心满意足、絮叨着慢慢离去的陈阿婆后,沈倦没有立刻返回花店,而是独自站在那株静默的古树下,仰起头,久久地、深深地凝望着那片由无数金黄叶片编织成的、如同华盖般的树冠。
秋风吹过,带来叶片相互摩擦的、细碎的沙沙声,更像是时光深处传来的一声悠长叹息。
林栖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感受着这份秋日的静谧与深沉。
过了许久,沈倦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栖息在树上的时光之鸟:“时间太久了……久到连最鲜活的记忆,都会褪色、扭曲,甚至变得不可靠。”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树冠的某处虚无,带着一种淡淡的惘然,“有时候,在某个清晨醒来,或者对着河水发呆时,连我自己都会恍惚,会怀疑……那些漫长到令人窒息的过去,那些清晰的痛楚与模糊的欢愉,是不是……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过于漫长的梦。”
说到这里,他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林栖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寻求确认与锚点的脆弱,“但是,当有人像陈阿婆这样,哪怕记忆已经混乱,却依然能捕捉到一丝模糊的影子,当有人像你一样,站在这里,听着这些……好像那些虚妄的、漂浮的时光,也终于……落在了实处,有了重量和回响。”
林栖的心被这番话深深触动。他伸出手,坚定地握住沈倦那只垂在身侧、带着微凉体温的手,用力地攥紧,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传递过去。
他的目光毫不回避地回望着沈倦,清晰而笃定地说:“不是梦。沈倦,你听好,那些不是梦。”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仿佛能看到周砚扛着山货大大咧咧走进茶馆的身影,能听到程默店里隐约传来的、清脆的洗茶盏声,能感受到陈阿婆方才留下的那份源于生命本身的坚韧温度。
“我在这里,周砚和程默在那里,陈阿婆她也记得,哪怕只是碎片。你的过去,那些不为人知的岁月,它们真实地存在过。你的现在,有‘倦鸟’,有这棵古树,有我们。而你的未来……”林栖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会一直有我,有我们。你的一切,都有人见证,也都会有人继续陪伴和见证下去。”
秋风再次拂过,比之前更用力了一些,卷起地上层层叠叠的金黄银杏叶,让它们如同无数翩翩起舞的金色蝶群,在两人身边盘旋、升腾,最终又缓缓飘落,铺陈开一地绚烂。
沈倦反手紧紧回握住林栖的手,力道很大,指节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浮木。
他闭上眼,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喉结轻轻滚动。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那片常年笼罩的薄雾似乎被这阵秋风吹散了许多,只剩下一种雨过天晴般的清明与彻底释然的平静。
“嗯。”他应道,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却重重地落在林栖的心上,重若千钧。这一个字,包含了太多——是承认,是接受,是放下,也是……对未来的全部应允。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漫天飞舞的金色落叶中,双手紧握,身影被秋日的斜阳拉得很长,仿佛要与这株见证了无数春秋的古树,一同融入这幅名为“时光”的、永恒而温暖的画卷里。
那夜,月色极好,清辉如练,将河上游的小院照得一片澄澈。白日里陈阿婆带来的那些关于时光与记忆的涟漪,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在寂静的夜色中慢慢发酵,酝酿出一种更为深沉的情感氛围。
林栖在厢房里修改完当天的稿子,推开窗,便看到沈倦独自一人坐在古树下的石桌旁,面前放着一壶茶,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望着洒满月光的院落,身影在月华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白日里他那释然的神情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需要安抚的波澜。
林栖没有犹豫,拿起一件薄外套走了出去。
“夜里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他走到石桌旁,将外套轻轻披在沈倦肩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沈倦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靠近,并未惊讶,只是微微侧头,感受着肩上带来的暖意,唇角泛起一丝清浅的弧度:“月色很好,舍不得睡。”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柔和,“而且……有些话,白天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林栖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微凉的茶:“那就现在说,我听着。”
夜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桂花残香。沈倦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紫砂杯壁,仿佛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蓄勇气。
“阿婆今天的话……”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让我想起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事。那些我以为已经模糊,或者刻意不去想起的细节。”
林栖没有打断他,只是用鼓励而专注的目光看着他,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不仅仅是那个穿着长衫的‘我’,”沈倦继续说着,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还有更久之前……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的硝烟、离别、还有……许多像阿婆一样,曾经鲜活,最终却又归于尘土的面孔。”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情感暗流,“我看着他们出生、长大、老去、离开,一轮又一轮,而只有我……还在这里。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这河里的石头,看着流水匆匆而过,什么都留不住。”
这是沈倦第一次如此直接地、主动地向林栖袒露他因漫长生命而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疏离感。这不是抱怨,而是一种沉重的、无法与人言说的事实。
林栖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伸出手,覆盖在沈倦摩挲着杯壁的手背上,温暖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理解。“你不是石头,沈倦。”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石头没有感觉,不会痛,也不会……像你现在这样,愿意把这份重量分担给我。”
沈倦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抽离,反而翻转手腕,轻轻回握住了林栖的手。他的指尖依旧微凉,但那份力度却带着一种寻求依靠的真实。
“我知道。”沈倦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月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只是……偶尔还是会觉得不真实。习惯了漫长的独自一人,忽然有了可以停靠的彼岸,反而会……害怕这是一场易醒的梦。”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林栖,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林栖的身影,也映着一丝罕见的、毫不掩饰的脆弱与依赖,“林栖,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接纳一个……可能与你认知中完全不同的人生?一个背负着太多过去,未来也可能同样漫长而……异于常人的存在?”
这个问题,他藏在心里很久了。之前的靠近、陪伴、甚至那句“喜欢你”,都让他感到温暖,但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丝不确定。
他怕自己的“不同”最终会成为隔阂,怕林栖只是一时被神秘吸引,而非真正愿意融入他这异常漫长的生命轨迹。
林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站起身,走到沈倦身边,然后,做了一个让沈倦微微一怔的动作——他俯下身,轻轻拥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并不激烈,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温暖与坚定。林栖的手臂环住沈倦清瘦的肩膀,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和斩钉截铁的力度:
“沈倦,你听好了。”林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喜欢的,是那个在‘倦鸟’里温柔打理花草的你,是那个能冲煮出带着灵魂的咖啡的你,是那个会耐心听陈阿婆唠叨、会悄悄给我准备向日葵的你。是你的现在,是你的全部——包括你不想提及的过去,以及我愿意参与的未来。”
他顿了顿,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通过体温传递过去。
“无论你的生命还有多长,无论未来我们会面对什么,是看着周砚和程默慢慢变老,还是看着青石镇再经历几个春秋……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你的漫长时光,从此以后,由我来填满。你不是河流里的石头,你是我的归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这番话语,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沉重,也更加真挚。它直面了沈倦最深的隐忧,并给出了最坚定的答案。
沈倦的身体先是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是终于卸下了最后一道心防,彻底地放松下来,将身体的重量微微依靠进林栖的怀抱。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背后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体温,听着耳边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如同温水流遍四肢百骸。那些盘踞在心底百年的冰霜,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个拥抱和这些话语,彻底融化了。
他伸出手,回抱住林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林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好。”他再次说出这个字,这一次,声音不再轻飘,而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和哽咽般的动容,“林栖……谢谢你。”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古树投下婆娑的影,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者,默默守护着这份跨越了时间阻碍的温情。秋虫在角落低吟,像是在为他们的誓言伴奏。
这一刻,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忐忑、所有的孤寂、所有对未来的不确定,都在这紧密的拥抱和坚定的承诺中,化为了笃定的温暖。
他们的感情,在经历了初见的吸引、分离的思念、重聚的陪伴以及此刻灵魂深处的碰撞与接纳后,终于彻底升温,抵达了一个崭新而坚实的阶段——那是彼此认定,愿意携手共度无论长短的未来的,最深沉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