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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天策府的晚霞是深红,那血色一般的云像在染缸里浸泡了几年,堪堪晾在天边,滴下的水被风吹起沾到别的云朵上。

      蒋成枫骑着马,背后驮着一个,白色的马儿吐着气,刚刚行至青雉牧场,就停下了马蹄,不肯挪动。

      蒋成枫知道它是赶了一天的路累坏了,立刻回身跟明黄衣衫的人说道:

      “咱们到了。”

      叶旻闻言,双脚并起跳了下去,朝远处望了望,踏过草地,走到马儿前头。

      蒋成枫下马理了理马鞍,给它顺着鬃毛,马儿埋头在青草间啃食着嫩绿的草根,他转头打量了一下叶旻,竟发现这小子比上次见着又长高了不少。

      “我师姐曾经告诉我,要问天策府第一的好东西,就是这绵延万里的火烧云,今日一见,确实是名不虚传!”

      蒋成枫笑了笑,走到他身边。

      “你特地把我喊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天策府的风景如此罢!”

      叶旻低头看着那草上的七星瓢虫,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来。

      “那个让你们送玉佩的人,现在在哪。”

      蒋成枫被这发问一愣,强颜欢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还以为你是想……”

      “虽然她被你们给藏起来,但是你也知道这不透风的墙也是有的。江湖这么大,三三两两地议论纷纷,总是会露馅。”

      叶旻抱着手臂,望向天边,白色的骏马早跑在牧场里去寻找食物,低着长长地脖颈,鬃毛耷拉下来,垂在一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蒋成枫问道。

      叶旻低眉,突然从背后抄出轻剑,回身抵在蒋成枫的脖子上。

      吃草的马儿抬了抬头,望着这边气氛僵硬的两人。

      蒋成枫摇了摇头,示意它不用管。

      于是马儿又继续低头啃食起来。

      叶旻催动体内的剑气,人剑共鸣,轻剑身上散发出银杏叶的光泽。蒋成枫神色镇定,看向叶旻的眼睛。

      “你还不肯说吗,蒋成枫。”

      红衣银甲的将军不为所动。

      “直到现在你们还护着那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她手里握着多少人的性命,你身为天策府的将士,竟然还纵容这样的人继续祸害,简直丢李统领的脸!”

      叶旻气的脸色涨红,血气方刚的少年突然猛涨的剑气在身体四周游走,蒋成枫仍然盯着他的眼睛,动也不动。

      “此事与你无关,你又何苦要牵扯进来。”

      “哈?与我无关。是了,就是你这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每一次见着我都想狠狠地教训一顿!”

      “可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同样的悲剧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的人身上重演。是吗?”

      叶旻把轻剑往他脖子挨了一寸,剑锋轻轻靠上皮肤,就划出一道血印。

      “蒋成枫,我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你这么惨无人道的一面?你简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有违你身上这套衣服!”

      白色的马儿突然嘶吼,背上一条被布包裹的东西剧烈抖动,猛地挣开束缚冲向叶旻。

      叶旻侧耳便听见身后的动静,一个后跳,长长的布条被蒋成枫紧紧抓住,往前一抖,里面的东西就露出来。

      一把玄铁所造的长枪。

      叶旻见着一愣,眼前突然闪过些东西。周身剑气混乱,轻剑就脱了手。

      “叶旻,等你铸好这把枪,我想请你来一次大漠,好吗?”

      “叶旻,陵裔给我说,想请你再给他把刀修一修。等到时候师兄放行,他就亲自来道谢。”

      “叶旻,江南会下雪吗?是不是和大漠完全不一样,下雪,是什么样子的?”

      “叶旻,我等你。”

      纷乱的画面在眼前一一浮现起来,叶旻捂着渐渐作痛的头,那些埋在脑海里的记忆像决堤一般顷刻间涌上来,占据了所有的记忆。他实在受不住痛苦,缓缓地跪下来。

      蒋成枫立刻冲上去扶住他,背后的长枪在余晖下泛着光,晃得他眼前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蒋成枫瞧着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事儿瞒了这么久,终于是要败露了。当初他和罗清妍受依塔的嘱托,对这件事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如今看到叶旻这副样子,就像强行把他们每个人都拉回去。

      “叶旻,叶旻,你看着我,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他捧起叶旻霎时苍白的脸,对着他说道:“调息身上的剑气,深呼吸,立刻。冷静下来。听见了没有。”

      叶旻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脑袋疼的浑身都在发抖,他张着嘴要说什么就是吐不出一个字,皱着眉又痛苦地松开,再紧紧地扭曲在一起,蒋成枫立刻抓住他捏成拳头的手,送到两边,拖着他的头让他深呼吸。

      “叶旻,叶旻,不要去想了,不要去想了!那些都过去了,那个人不在了不要去想那些事情了,叶旻!”

      叶旻愣住了。说完蒋成枫自己也愣住了,他眼前的叶旻变成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是一袭明黄衣衫,在他怀里,哭的几乎要昏厥,抓着他的袖子,嘶哑地恳求:

      “我要去救阿远!阿远没有死他还活着,枫华谷我去了那里还有伤员!方临能救他的,吴霜也能救他的!”

      “成枫哥哥求求你,我求求你了……你让我去找阿远吧!我求求你,他在等我他在枫华谷等我,你让我去救他吧!”

      ……

      时间嘀嗒嘀嗒,白驹过隙。

      他记得很清楚,他扯开了她的手,把她甩回房间里,在她震惊地表情里走出去,锁了门。对她拍门哭喊的声音充耳不闻。

      如今她这样,似乎和自己有离不开的关系。

      蒋成枫缓缓伸手抱住叶旻,疼痛驱使叶旻额间瞬间布满一层薄汗。他松开握拳的手,整个人靠在蒋成枫身上。

      “我都告诉你,我一件一件都告诉你。包括依塔,包括阿墨,我都告诉你。”

      罗清妍接到蒋成枫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天策府赶,行至门前越下马,扬起的纱裙差点糊了守卫一脸。她连忙讲明身份,前来迎接的小师妹马上带着她往府内走去。

      见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叶旻,罗清妍一个没忍住,回身一巴掌拍在了蒋成枫脸上。吓得刚刚端着清水进来的天策女兵,慌张地不知道怎么办。

      蒋成枫回头,接过那盆水,把门给带上。

      罗清妍瞪着一双明目盯着蒋成枫,见他将盆子放下,用毛巾过了水,敷在叶旻额头,眼圈不自觉的就红了一片。

      “咱们当初是怎么说的,答应依塔的事情你都抛到脑后了吗?你是瞎了还是怎么地,为什么叶旻也被折磨成这样!”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帮着你和吴霜!”

      罗清妍一气之下冒出这句话来,惹得蒋成枫恍惚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脚。

      她瞧了一眼叶旻,除了胸口还在上下起伏,本来红润的嘴巴也白的跟张纸一样。她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个不争气落下泪来。

      哭声在叶旻的耳朵里渐渐变得清晰,他的听觉比眼睛先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模糊的视线出现一个人影,他似乎发觉了自己睁开眼在瞧他,立刻凑近看着自己。

      “蒋……成枫?”叶旻慢慢恢复着视力,蒋成枫扶着他将枕头给他放在背后。叶旻一转头,就瞧见了哭的梨花带雨的罗清妍。

      “清妍姐,你怎么……哭了?”叶旻轻声地询问,却招来罗清妍又一阵泪水。

      “叶旻,你还记得你刚刚怎么了吗?”蒋成枫问道。

      叶旻摸了摸头,回忆起刚刚在青雉牧场发生的事,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蒋成枫眼疾手快拉住他的手。罗清妍摸了两把眼泪冲过来拉开蒋成枫,给他点了穴道,把脉观察。

      还好不是什么大事,罗清妍心底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蒋成枫嘱咐他好好在这看着,自己带了药方,去弄些药,便离开了屋子。

      空荡荡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叶旻转着眼睛,瞧了瞧蒋成枫,咳嗽了一下,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他。

      蒋成枫慢吞吞地伸手接过,走到盆子旁,望着水里的倒映,轻轻地说道:

      “那年你入藏剑山庄整十二年,个子不及我的肩,却提得起一柄玄铁做的重剑。汇聚剑气,砸向木桩的力气看得我发慌。清妍说你将来定是个出色的铸剑师,我却觉得,你一定不甘心背上的两柄剑只能在山庄里切磋。”

      “等你十二岁一满,耐不住性子,要跟着我们往昆仑去。你师姐瞒着庄主特赦你出来,你撒欢地骑马跑到前面,小家伙第一次骑马,屁股颠的疼的一句话说不出,到了驿站强忍着疼痛趴在床上,让清妍给你上药。嘻嘻哈哈的,一点儿也没个正经。”

      叶旻歪着脑袋靠着床头,仔细地听着蒋成枫说着过往,他没有的记忆。

      “平日里你都跟我们一起运送货物,路你倒是记得清楚,就是对那些小事情不长记性。昆仑人多眼杂,我们一直告诉你,别去招惹一些是非。谁知你竟然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着了几个明教弟子的道,惹恼了霸刀山庄的弟子,被打的鼻青脸肿,一点原本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叶旻听罢突然噗嗤笑了出来,蒋成枫走到椅子上做下,长叹了一口气。

      “送你回来的是一个明教女弟子,年纪不大,十三四岁,披着厚实的披风,你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给人家,被姑娘砸了回来,狼狈的不行。”

      “第二天的时候,几个明教弟子闹上门。说你昨日伤了他们几个兄弟,要来讨个赔偿,送你来的小姑娘也不见了踪影,以为是你打了人不认账,被那女孩见着,绑架了人家。”

      “帮主要我们解释清楚,我和清妍出门调解。我倒是一眼认出了那里面有挑事的人,明摆着说不明,想着私底下找些人来解决。突然不知谁先动了手,两方人在客栈里大打出手,他们喊了人来埋伏,我们四五个人,根本打不过这群波斯猫。”

      蒋成枫被自己这般冷静吓了一跳,当初多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如今竟然真的只是往事回味。

      “看着几个弟兄受伤,客栈里难守难攻,我本想着拼他个鱼死网破,谁知那小姑娘突然冲了进来,那些明教弟子一愣,用波斯语交流了一会儿,那女孩独自走到你面前,我们还未注意,你瞧见她脸上有雪,掏出手绢要给她擦拭,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背上的刀,就……穿过了你的胸口。”

      叶旻伸手抚上胸口,那凹凸不平的伤疤,如今还是十分显目。

      “在场每个人都不敢动,那女孩突然用汉话说了一句,‘你们伤我族人,我还他一刀,不亏’。随后拔出刀,就跟着那群人离开了。”

      “那一刀刺穿了你胸口,淌着血,我们立刻回去找了长歌门、万花谷的医者为你疗伤。只可惜昆仑没有那么多药,只得立刻去离得最近的马嵬驿。但是昆仑风雪太大,那天赶回去的夜里你突发高烧,体温烫的惊人,连夜赶到马嵬驿,万花谷的弟子医了三天三夜,走出房门时说,若是再晚一点,我们就直接去给你订口棺材,准备后事了。”

      蒋成枫没想着自己能说完这么多,看着叶旻,他竟然还认认真真地在听。

      “三年后,你恢复过来,却忘记了这段事情。我们一开始商议,是说你前几日回来铸剑的时候,不小心自己伤着的。我们这么骗,你便这么信了。”

      “后来那女孩竟然还寄来了信。一开始清妍知道这事情气的天天跟我吵架,你疑惑地去讯问,她一气之下说是给你订的娃娃亲,人家姑娘现在不要你了,要你退了这门亲事。”

      蒋成枫黯淡地垂下眉,看着掌心。

      “你却信以为真。非但没有答应,还和她开始了书信。清妍一见,气的天天去扬州门口,见着明教弟子就喊人家切磋武艺,输了,就得让人家叫她一声秀姐姐。”

      “中元节那天,你大晚上独自跑了出去。我听你师姐的话偷偷跟着你,没料到那明教女弟子竟然来了中原。原本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会面,却不料你突然晕倒,我连忙上去把你带走,她一句话也没说。”

      蒋成枫看向叶旻,他盯着地面,抚着自己的胸口,听着他说着这个自己的故事。有时会笑一笑,大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地听。

      “她说,她的名字是依塔。原本希望你原谅她,却没料到,你要娶她。”

      “也没有想到,那一刀让我彻底忘记了她,又爱上了她。”叶旻突然出声,引去蒋成枫的目光。

      “呵……呵呵……”叶旻笑着倒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脸,又缓缓松开。

      “她说,那些人,是教中反叛的一派,一直在昆仑做着杀人的勾当,那一刀,是为了放我们走,离开那里。”

      “她还说,对于她们,无外乎不活。既然让你这么痛苦,不如就恨她吧。”

      叶旻松开手,望着窗棂,他想起阿鹿曾经说过的话,忽儿笑了一下。

      “那她如今,还在吗?”

      “……你可还记得在龙门与阿鹿一到送玉佩的人。”

      叶旻突然瞳孔放大了一圈,抓紧了手下的棉被。

      “……尸首呢?”

      蒋成枫颤抖地捂住了脸。

      叶旻长舒了一口气,他隔着单衣,把掌心挨在心口旁的伤疤上。努力去回忆那个人的脸。

      一点也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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