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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先生,宁远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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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六的手工艺市集之约像一颗悬在未来的、散发着暖光的糖果,让接下来的日子都蒙上了一层隐隐的期待。
然而,生活总是擅长在甜蜜的预告片后插播正剧
手工艺市集之约后的第二天,温苒在办公室收到了一张深蓝色的卡片。
年度慈善晚宴,烫金字体印着时间地点,右下角有一行小字:“诚邀携伴出席”。助理小心翼翼地问:“温总,今年还是按往年的安排回复吗?”
往年,她要么婉拒,要么独自前往。在那些衣香鬓影的场合,她永远是优雅得体的温总,周旋于各方之间,无人知晓她回到空荡公寓后卸下高跟鞋时的疲惫。
但今年不一样了。
温苒拿起那张卡片,指腹抚过凹凸的烫金纹路。
协议第十五条:“双方同意建立定期沟通机制:每月至少进行一次工作与家庭事务之外的专门交流”。
晚宴算“交流”吗?
严格来说不算。那是她的工作社交场合,充满功利和计算。但——
温苒将卡片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抬眼看向助理:“今年我会带伴侣出席。请在回执上注明两人。”
助理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点头:“好的温总,我这就去办。”
助理离开后,温苒靠在椅背上,望向落地窗外林立的高楼。她需要测试——测试他们的“协作关系”能否承受更复杂的环境压力,测试他在她的世界里的适应度,也测试自己是否有勇气将他正式引入自己的领域。
这很冒险。但如果连这个坎都过不去,那些关于“关系升级”的条款就只是一纸空文。
当晚回家,宁远栩正在组装那盏星空灯的主体结构。客厅地板上铺着防尘布,各种金属部件、导线、工具整齐排列,他蹲在其中,手里拿着万用表测量电路。
温苒没打扰他,先去换了衣服。等她穿着家居服出来时,他已经完成了那个阶段的测试,正在收拾工具。
“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她走到他身边,将晚宴邀请卡递过去。
宁远栩接过卡片,扫了一眼内容,然后抬起头看她。
“周五晚上,公司年度慈善晚宴。”温苒说得直接,“按照惯例,可以带伴侣。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
她用了“或许”,给他留了拒绝的空间。
宁远栩的目光从卡片移到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他没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工作台边,把邀请卡放在台灯下,又仔细看了一遍。
“我需要穿什么?”他问,声音平静得像在确认明天的天气。
温苒的心轻轻落回原处。他没问“为什么要去”,没问“会不会不合适”,直接跳到了执行层面——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正式的西装。”她说,“如果你没有,我可以……”
“我有。”宁远栩打断她,“刚毕业的时候定制的一套,应该还能穿。如果不合适,可以改。”
他总是这样。在她预设的困难面前,展现出一种不动声色的、可靠的底气。
“那好。”温苒点头,“晚宴七点开始,我们六点半从家出发。地点在君悦酒店,开车大概二十分钟。”
“嗯。”
“可能会有很多无聊的应酬,很多人……”
“没关系。”宁远栩把邀请卡递还给她,眼神很静,“我陪你去。”
五个字,像五颗定心丸。
温苒接过卡片,指尖碰到他的,有瞬间的温热传递。她忽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如果你觉得不适应,随时可以告诉我,我们可以提前离开。”
宁远栩摇摇头:“不会不适应。”
他说得笃定。温苒看着他沉静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低估了这个男人的定力和适应性。他能在市集里自如地和手工艺人交流,能在深夜的厨房为她煮一碗面,能在她提出修改协议时沉稳地签字,那为什么不能在晚宴上陪她应对?
“好。”温苒笑了,“那就这么定了。”
周五傍晚,六点二十。
温苒从卧室走出来时,宁远栩已经在客厅等候。
他穿着那套他说过的定制西装——深海军蓝,双排扣,剪裁极其精良,完美贴合他宽肩窄腰的身形。衬衫是温润的珍珠白,没打领带,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头发梳理过,但不算太规整,额前有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沉稳、挺拔,气质干净得像秋日清晨的空气。明明是正式的着装,却因为他眼神里那种特有的专注和沉静,显得不落俗套。
温苒有片刻的失神。
她见过他穿工装裤打磨金属的样子,见过他穿家居服煮饭的样子,也见过他穿卫衣逛市集的样子。但这样的他——西装革履,矜贵从容——是第一次。
“可以吗?”宁远栩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语气里有一丝罕见的迟疑。
“很可以。”温苒收回视线,走到玄关换鞋。她今晚选了双银色细高跟鞋,配一身烟灰色缎面长裙,简约的剪裁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长发挽成低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
她转身时,发现宁远栩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很专注,像在审视一件精密器物的结构,但眼底深处有某种柔软的东西在流动。
“走吧。”温苒拿起手包。
“等等。”宁远栩忽然说。
他走到她面前,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打开。
里面是枚羽毛胸针。银质的羽毛纤薄灵动,末端的海蓝宝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想,它或许适合今晚。”他说着,取出胸针,小心地别在她裙子的左肩位置。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电流感。
温苒低头看着那枚胸针。它确实很配这条裙子——不张扬,但有细节。
“谢谢。”她说。
宁远栩没回应,只是后退半步,朝她伸出手臂。一个自然而绅士的姿势。
温苒挽住他的手臂,两人一同走出门。
电梯里,镜面墙映出他们的身影。一对般配得让人侧目的男女,气场却截然不同——她明艳干练,他沉静内敛,却意外地和谐。
“紧张吗?”温苒忽然问。
宁远栩从镜子里看她,摇摇头:“不紧张。只是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如果不想说话,可以不说话。”温苒说,“跟着我就好。”
“好。”
晚七点,君悦酒店宴会厅。
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里混合着香水、香槟和食物的气息。温苒挽着宁远栩踏入会场时,明显感觉到有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她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先看到她的直属上司陈董,正和几个董事谈笑;然后是市场部的张总监,端着香槟和客户聊得火热;还有财务部的李薇,一身红裙惹眼,正朝这边看过来。
“温苒!”李薇第一个走了过来,目光在宁远栩身上迅速扫过,笑容灿烂,“这位是……?”
温苒感觉到宁远栩的手臂微微绷紧了一瞬,随即放松。她侧过头,看向他,然后转回视线,对李薇清晰地说:“这是我先生,宁远栩。”
她说得很自然,像在介绍今天的天气。
李薇眼里闪过明显的惊讶,但很快恢复笑容,朝宁远栩伸出手:“宁先生您好!一直听说温总结婚了,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宁远栩与她握手,力道适中,声音平稳:“李总监,你好。”
“宁先生在哪里高就?”李薇问得直接,这是这个圈子里惯常的试探。
温苒正准备开口,宁远栩已经先一步回答:“做铁艺设计,有自己的工作室。”
“手工艺?”李薇挑眉,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很有情怀啊。”
宁远栩纠正她,语气依旧平静,“都是解决问题、创造价值。”
他说得坦然,没有自卑,也没有刻意拔高。李薇被他这份坦然弄得愣了一秒,随即笑道:“说得对!都是创造价值!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打个招呼。”
她离开后,温苒抬头看宁远栩。他正好也在看她,眼神里有种“我表现得还可以吗”的询问。
“很好。”温苒轻声说。
接下来是更多的寒暄。投资部的王总、风控的赵总、还有几个合作公司的负责人。每一次,温苒都用同样清晰的语气介绍:“这是我先生,宁远栩。”
宁远栩的应对始终得体——握手,点头,简洁的问候,偶尔回答关于工作的问题,语气不卑不亢。他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言之有物,不会冷场,也不会过度表现。
温苒逐渐发现,他虽然对这个场合不熟悉,但有着惊人的观察力和适应力。当有人交谈时间过长,他会适时地、不着痕迹地递上一句恰到好处的问话,将话题引开,让她得以喘息;当侍者端着酒水经过,他会自然地帮她换掉那杯度数较高的威士忌,递上一杯橙汁;当她的高跟鞋站久了,他会带着她往休息区的方向移动,让她有机会坐下。
他像她最稳固的后盾,沉默,却无处不在。
“温总!”一个略显油腻的男声传来。是合作方宏达资本的刘副总,四十多岁,总喜欢借着酒劲说些逾矩的话。
温苒压下心里的反感,转身微笑:“刘总。”
刘副总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到宁远栩身上,笑容里带着审视:“这位是?”
“我先生,宁远栩。”温苒重复着这句话,但这次语气里多了层保护性的冷意。
“宁先生啊!”刘副总伸出手,力道刻意加重,“幸会幸会!不知道宁先生在哪里发财?”
宁远栩与他握手,面色不变:“做设计工作。”
“设计?室内设计?还是服装设计?”刘副总语气里带着调侃,“能娶到温总这样的女强人,宁先生肯定有过人之处啊!”
这话已经越界了。周围几个听到的人都看了过来。
温苒正要开口,宁远栩却先一步松开了手,语气依旧平稳:“苒苒的优秀不需要通过配偶来证明。就像刘总的成就,应该也不需要通过调侃他人的婚姻来彰显。”
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刘副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有轻微的吸气声。
宁远栩却像没察觉似的,转向温苒,声音柔和下来:“累了吗?要不要去那边坐坐?”
温苒看着他沉静的眼睛,忽然很想笑。她点点头:“好。”
他们转身离开,留下刘副总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
走出几步后,温苒低声说:“其实我能应付他。”
“我知道。”宁远栩说,“但没必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温苒心里某个地方柔软地塌陷下去。
他们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宁远栩去取饮料时,温苒听见旁边两个女同事的低语。
“那就是温总的老公?气质好特别。”
“听说是做手工铁艺品的,怪不得手那么好看。”
“刚才怼刘副总那下太帅了,不卑不亢的。”
“温总介绍他的时候,语气好笃定啊。‘我先生’,啧啧,藏不住的。”
“感觉他俩挺配的,一个明一个暗,一个攻一个守。”
温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橙汁。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凉的甜意。
原来被别人这样议论她和他的关系,并不让她反感,反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宁远栩端着两杯水回来,在她身边坐下。他学着她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被西装束缚的肩膀。
“不习惯穿西装?”温苒问。
“嗯。拘束。”他老实回答,“不过还能忍受。”
“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温苒说,“可以去露台透透气,或者去那边看看拍卖品预展。”
宁远栩摇头:“我在这里就好。”
他说得简单,但温苒听懂了——他在这里,是为了让她安心。
晚宴进行到拍卖环节时,温苒代表公司拍下了一幅残障儿童的艺术作品。上台领取捐赠证书时,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宁远栩的身影。
他站在不太显眼的角落,正看着她。当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他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温苒站在明亮的舞台上,感受着全场目光的注视,心里却异常平静。
因为她知道,无论她站在多高的地方,总有一道沉静的目光,在下面稳稳地接住她。
晚上十点,他们提前离场。
坐进车里,关上车门的瞬间,宴会厅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温苒靠在副驾驶座上,长长舒了口气。高跟鞋脱了,赤脚踩在车垫上,丝袜已经有些磨损。
“累了吧?”宁远栩启动车子,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还好。”温苒侧头看他开车的侧脸,“你呢?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不无聊。”宁远栩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看你工作时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
“嗯。和在家不一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更锋利,也更……耀眼。”
温苒笑了:“那你喜欢哪个我?”
问完她就后悔了。这问题太暧昧,太直接,像在试探什么。
宁远栩沉默了几秒。车子驶入隧道,灯光在他脸上流动,明暗交错。
“都喜欢。”他终于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在家的你,工作的你,都是你。”
隧道的光影继续流淌,温苒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后退,玻璃窗上倒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和他专注开车的侧影。
“宁远栩。”她忽然开口。
“嗯?”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她顿了顿,“也谢谢你……是我先生。”
她说得很轻,但“我先生”三个字,在寂静的车厢里,像三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宁远栩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瞬。他没说话,但温苒从车窗倒影里看见,他的唇角很轻地、很克制地上扬了一下。
那个细微的弧度,让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车子驶入小区地下车库时,已经快十一点。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苒靠在电梯壁上,看着宁远栩的侧脸。他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应付一整晚的陌生人,对他这种习惯独处和专注工作的人来说,消耗应该很大。
但他一句抱怨都没有。
电梯到达楼层,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宁远栩拿出钥匙开门。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下来。宁远栩弯腰换鞋,温苒也脱下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嘶——”她轻轻吸了口气。
宁远栩立刻看过来:“怎么了?”
“没什么,地板有点凉。”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客厅。温苒以为他去开空调,却见他很快又走回来,手里拿着那双深铁灰色的拖鞋。
他在她面前蹲下,将拖鞋轻轻放在她脚边。
“穿上。”他说,声音很轻。
温苒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他昂贵的西装裤腿因为这个动作而绷紧,肩背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宽阔而可靠。他低着头,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她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和微微抿着的唇。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温暖、酸涩、柔软,混杂在一起,让她喉咙发紧。
她穿上拖鞋。柔软的麂皮包裹住冰凉的脚,暖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宁远栩站起身,正要转身,温苒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停住,回头看她。
温苒没有松开手。她借着这个力道,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两人的距离。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着晚宴上沾染的香槟和香水尾调。
然后她仰起脸,踮起脚尖,很轻、很快地,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一触即离。
像蝴蝶停驻花瓣,像微风拂过水面。
宁远栩整个人僵住了。
他站在那里,眼睛微微睁大,看着温苒,像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
温苒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那个吻完全是冲动之下的产物,像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决定。
但她不后悔。
她松开他的手腕,后退半步,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谢谢你的拖鞋。也谢谢今晚的一切。”
宁远栩还是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震惊、有无措、有翻涌的情绪,还有某种近乎纯然的羞赧。那种属于年轻男人的、未经世事的青涩反应,和他平时沉稳克制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温苒忽然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
“我去洗漱了。”她转身走向卧室,脚步尽量从容。
身后没有动静。直到她走到卧室门口,才听见宁远栩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厉害。
温苒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抬手按住胸口。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像是要冲出胸腔。
她刚才吻了他。
虽然只是唇角,虽然只有一秒。
但那是她主动的、清醒的、没有任何协议规定的吻。
门外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是宁远栩走向客厅。然后是沙发被坐下的细微声响,接着是长久的安静。
他大概需要时间消化。
温苒走进浴室,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绯红,眼睛很亮,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
那个吻,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涟漪已经开始扩散。
而她,在等待湖面的回应。
夜深了。温苒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听着客厅里隐约的动静——他好像一直在客厅,没有回房间。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起他蹲下为她放拖鞋的样子,想起他僵住时泛红的耳根,想起他那个低哑的“嗯”。
她知道——今晚之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而那个不一样的未来,正在黑暗的彼端,静静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