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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被珍藏的糖画 ...

  •   那个落在唇角上的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从“协议修正”到“真实靠近”的界限。

      接下来的三天,公寓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不是尴尬,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缓慢升温的期待。温苒照常上班开会处理项目,宁远栩依然在工作室敲打金属,但某些细节悄然改变——早晨的咖啡杯会放在对方习惯的位置,深夜归家时客厅会留一盏灯,冰箱上的便利贴开始出现工作之外的、近乎琐碎的交流:

      「市集周六上午十点开始,要带水吗?」
      「我带。你需要遮阳帽吗?天气预报说晴天。」
      「不用。但你可以准备防晒。」

      语气克制如常,却多了几分无需言明的默契。

      周六清晨,温苒在衣帽间前站了很久。她最终选了件燕麦色亚麻衬衫,配深蓝色牛仔直筒裤,脚上是舒适的小白鞋——完全打破了她平日里的职场形象。甚至把长发编成了松散的侧辫,露出脖颈和耳朵,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走出卧室时,宁远栩已经在玄关等候。他穿着浅灰色棉质T恤和工装裤,外套一件卡其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看到她这身打扮,他的目光明显停顿了几秒。

      “怎么了?”温苒自然地问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帆布包——也是她为了今天特意翻出来的旧物。

      “没什么。”宁远栩移开视线,耳根却微红,“只是……没见你这么穿过。”

      “不合适?”温苒挑眉。

      “很合适。”他回答得很快,转身去拿车钥匙,“走吧。”

      去市集的路上,宁远栩开车,温苒坐在副驾驶。车窗外是逐渐开阔的城郊风景,阳光很好,透过天窗洒下来,暖洋洋的。车载音响里放着一张独立民谣专辑,是温苒上周提过喜欢的歌手。

      “你对市集很熟?”温苒看着导航上越来越近的目的地,随口问道。

      “嗯,常来。”宁远栩转着方向盘,“有几个朋友一直在这里摆摊,我自己也会来淘些材料,看看别人的工艺。”

      “朋友?”温苒侧过头,“今天会见到吗?”

      “可能会。”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想认识的话。”

      温苒笑了:“你都把我带进你的地盘了,难道还让我躲在你身后?”

      宁远栩的唇角不明显地弯了一下,没说话。

      市集在城西一个老厂区改造的文创园里。红砖厂房,生锈的钢铁结构,爬满藤蔓的老墙,与悬挂的彩色布幅、各式手作摊位形成奇妙的碰撞。刚过十点,人流已经开始聚集,空气里有咖啡香、木屑味、烘焙点心的甜腻,还有各种手工材料特有的气息。

      一下车,温苒就感觉到宁远栩的气场变了。

      不是平日在家里的沉静克制,也不是陪她参加晚宴时的配合从容,而是一种如鱼得水的、带着专业底气的放松。他熟门熟路地带她穿过人群,避开主通道上最拥挤的摊位,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侧道。

      “这边大多是金属和木工类,人少些,东西更精。”他解释,脚步自然地放慢,让她能跟上。

      第一个摊位是做黄铜器具的。摊主是个戴着圆眼镜、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埋头用锉刀打磨一只壶嘴。宁远栩走过去,没打招呼,只是静静看着。

      老人察觉到目光,抬起头,看清来人后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小宁?好久不见!”

      “陈师傅。”宁远栩点头,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显而易见的尊敬,“最近还好?”

      “好好好!你来看这个——”老人兴奋地拿起手里那只半成品的壶,“按你上次说的改进了焊接点,你看看现在这流线……”

      两人立刻投入了专业的讨论。温苒站在一旁,看着宁远栩俯身仔细检查壶嘴内壁,手指轻抚过焊接处,然后提出几个她完全听不懂的术语和建议。老人听得频频点头,眼里的赞许毫不掩饰。

      这一刻的宁远栩,身上有种光。不是商业精英在谈判桌上的锐利,也不是艺术家在展览馆里的疏离,而是一种扎根于技艺、沉淀于时间的、厚实温润的光。

      温苒靠在旁边的砖柱上,安静地看着他。阳光穿过厂房高窗落下来,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暗分界。她忽然想起那些深夜亮着的台灯,那些被他反复打磨的金属部件——原来那些沉默的专注,在这个世界里,能找到如此多共鸣的回响。

      “这位是……”陈师傅终于注意到温苒,眼神里带着善意的探究。

      宁远栩直起身,很自然地往温苒身边靠了半步,开口道:“温苒。”

      只说了名字,没有介绍身份,但那个靠近的动作和眼神里的坦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师傅了然一笑,朝温苒点点头:“你好你好。小宁难得带朋友来,姑娘眼光好。”

      温苒微笑着回应。离开摊位时,她轻声问宁远栩:“为什么不直接说我是你太太?”

      宁远栩的脚步顿了一下:“在这里,说名字就够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认人,不认头衔。”

      温苒明白了。在这个以手艺论高低的世界里,“宁远栩带来的姑娘”比“宁远栩的太太”更有分量。因为前者意味着他愿意让她进入这个他最真实的世界,后者可能只是一纸文书的关系。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那点隐秘的骄傲,又膨胀了些。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他们逛了七八个摊位。每到一个宁远栩熟悉的摊主那里,相似的情景就会上演——专业交流,然后摊主好奇地看向温苒,宁远栩简单介绍名字,然后温苒会收到各种善意的打量和问候。

      她发现,宁远栩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比她想象中更高。不止一位摊主会拿出正在攻克的技术难题向他请教,而他总能给出精准的建议。那些看起来年纪比他大许多的手艺人,叫他“小宁”时口吻里都带着对同行高手的尊重。

      “远哥!”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温苒抬头,看到一个铁艺摊位后面,站着一个身形魁梧、穿着皮质围裙的壮汉。他正用力挥舞着一把锤子,敲打一块烧红的铁料,火星四溅。

      宁远栩脸上露出今天第一个明显的笑容。他带着温苒走过去,等壮汉完成那一锤,放下工具,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汗时,才开口:“大刘,今天出摊这么早?”

      “知道你要来,特意早点开张!”大刘声如洪钟,目光落到温苒身上,眼睛立刻亮了,“这位就是嫂子吧?”

      温苒已经习惯了这种直接的称呼,她大方地点点头:“你好,我是温苒。”

      “好好好!远哥你可算舍得带出来了!”大刘笑得爽朗,转身从摊位下面掏出两把小马扎,“坐坐坐!站着累!”

      宁远栩接过马扎,先递给温苒一张,自己才坐下。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大刘的摊位摆满了各种铁艺作品:有造型夸张的动物雕塑,有简洁现代的烛台花器,也有实用主义的锅垫刀架。每件作品都带着手工锻造特有的、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嫂子看看,有喜欢的没?随便拿!”大刘豪爽地挥手,“远哥可没少帮我,我这儿的好东西,你随便挑!”

      温苒笑着摇头:“不用,我就看看。”

      她俯身仔细看一件羽毛造型的壁饰。铁质的羽毛纤薄如真,每一根细羽都清晰可辨,尾端微微卷起,仿佛正被风吹动。

      “这个好看。”她轻声说。

      大刘立刻看向宁远栩,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嫂子眼光真好。”大刘笑着对宁远栩说,“这件用的就是你教我的那招‘冷锻叠层’,费老劲了。”

      宁远栩点点头,对温苒解释:“要先把铁片反复折叠锻打几十次,让金属纤维形成特殊纹理,才能做出这种既薄又有韧性的效果。”

      他说着,很自然地伸手,想从温苒手里接过那件壁饰,给她指看细节。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手时,他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瞬间,温苒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抬起左手,轻轻覆在了他悬空的手背上。

      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时间仿佛静止了。

      宁远栩的呼吸明显一滞。他的手很热,掌心有薄茧,手指修长有力。此刻被她握着,先是僵硬,然后慢慢放松,最后,反过来,将她的手轻轻包裹住。

      他的手掌完全裹住了她的。温度从皮肤相接处迅速蔓延,沿着手臂,一路烧到耳根。

      温苒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擂鼓,但她没有松手,反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十指更自然地交握。她抬起头,看向宁远栩,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

      他的耳根已经全红了。脖子也在泛红。但他握她的手,很稳,很紧。

      “嗯……那个……”大刘咳嗽了两声,脸上挂着憋不住的笑,“我突然想起来,得去找老陶拿个东西,你们先看着啊!”

      他非常识趣地溜了,留下两个人站在摊位前,手握着手,站在秋日的阳光和人群的喧嚣里。

      温苒先笑了出来。她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第一次牵手,宁先生有什么感想?”

      她语气轻松,带着调侃,但手心微微的汗意出卖了她。

      宁远栩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他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将她脸颊边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比上次在晚宴上更自然,指尖在她耳廓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了零点几秒。

      “感想是,”他的声音有点哑,但一字一句很清晰,“希望时间慢一些长一些。”

      温苒的心,因为这句话,狠狠颤了一下。

      她握紧他的手:“那要看某人表现了。”

      “怎么表现?”

      “比如……”温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个卖糖画的摊位上,“请我吃个糖画?”

      宁远栩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个摊位前围着一群孩子,老艺人正用滚烫的糖浆画出腾飞的龙。

      “好。”他说,拉着她的手,很自然地朝那边走去。

      穿过人群时,他没有松开手。温苒也没有。两人的手就这么一直牵着,体温交融,指节偶尔轻轻碰撞。她感觉到他拇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摩挲着她的手背,像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糖画摊前,宁远栩问她要什么图案。

      “兔子。”温苒说,“小时候最喜欢,但总买不到,卖得太快了。”

      宁远栩对老艺人说了句什么,付了钱。老艺人舀起金黄的糖浆,手腕灵动地挥洒,一只憨态可掬的长耳兔子很快成型,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宁远栩接过糖画,仔细检查了边缘,确认不会划手,才递给她。

      温苒接过来,先欣赏了几秒,然后才咬下一只耳朵。咔嚓一声,脆甜在口中化开。

      “好吃吗?”宁远栩问,目光落在她唇上。

      “甜。”温苒把糖画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这是一个过于亲密的邀请。分享食物,尤其是这样直接递到唇边。

      宁远栩看着她,又看看那只缺了一只耳朵的糖兔子。然后他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下了另一只耳朵。

      他的唇,若有若无地碰到了她的指尖。

      温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直起身,慢慢咀嚼,然后点头:“是甜。”

      不知说的是糖,还是别的什么。

      糖画很快吃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温苒准备找垃圾桶,宁远栩却开口:“给我。”

      “嗯?”

      “竹签。”

      温苒不明所以,但还是递给他。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纸,仔细将竹签上残留的糖渍擦拭干净,然后才放回口袋。

      “这是做什么?”温苒终于忍不住问。

      宁远栩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留个纪念。”

      四个字,说得平淡,却让温苒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她没有追问,只是点点头:“那你要收好。”

      “嗯。”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继续逛。手一直没松开,肩膀时不时会碰到,走路时步伐默契地保持一致。宁远栩带她见了好几个朋友——做皮具的林薇,烧陶的老陶,编竹器的赵师傅……每个人都对温苒表现出真诚的欢迎,而宁远栩介绍她时,那看似平静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小小的骄傲。

      “这是温苒。”
      “我朋友,温苒。”
      “温苒,这是……”

      他始终没有用“我太太”,但每个介绍里,都带着一种明确的归属感。

      下午三点,市集逛得差不多了。温苒买了些小东西:一对陶土耳环,一个皮面笔记本,还有大刘坚持要送的、那件羽毛壁饰。

      “下次什么时候来?”临走时,大刘挤着眼睛问宁远栩,“带嫂子常来啊!我们都爱看!”

      宁远栩没接话,只是摆摆手,但温苒看见他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收回去。

      回程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粉色。温苒有些累了,靠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把玩着那件铁羽毛。

      “今天开心吗?”宁远栩忽然问。

      温苒转过头看他。他目视前方开车,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格外柔和。

      “开心。”她如实说,“看到了不一样的你。”

      “哪里不一样?”

      “更……”温苒想了想,“更自在,更发光。像个回到水里的鱼。”

      宁远栩沉默了。很久,他才轻声说:“因为你来了。”

      因为我来了。

      所以这个他熟悉的世界,才真正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

      温苒的心,被这句话温柔地击中。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忽然开口:“下次,带我去你工作室看看吧。”

      不是参观,不是路过,是正式的邀请。

      宁远栩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好。”

      “不过,”温苒补充,语气里带上几分戏谑,“去之前,我得先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温苒转过头,笑着看他,“怎么面对更多叫你‘远哥’、然后叫我‘嫂子’的人啊。”

      宁远栩的耳朵,又红了。

      但他这次没有避开她的视线,反而很轻地、却很认真地说:“你会习惯的。”

      “是吗?”温苒挑眉,“那要看你表现了。”

      车子驶入市区,华灯初上。等红灯时,宁远栩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很自然地搭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

      温苒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虎口处有薄茧。

      她伸出手,轻轻覆了上去。

      宁远栩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翻转手掌,再次与她十指相扣。

      这一次,比在市集上更自然,更笃定。

      绿灯亮起,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又握了几秒,才重新握回方向盘。

      温苒靠回座椅,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感受着手心残留的温度,忽然觉得——

      原来主动去牵一个人的手,比等待被牵,更让人心动。

      而更让她心动的是,她伸出手时,他每一次都稳稳地接住了,握紧了。

      回到家,温苒先把那件铁羽毛壁饰放在书架上,然后去洗澡。出来时,宁远栩正在阳台上收拾今天买的东西。

      她擦着头发走过去,看见工作台上摊开放着一个深色木盒。盒子里,那根糖画竹签已经被妥帖地放在丝绒衬垫上,旁边还放着今天市集的门票,两张并排。

      他正在整理这些“纪念品”,动作轻缓,像在处理什么珍贵文物。

      温苒靠在门框上,看了很久,才轻声说:“你以前……也会留这些吗?”

      宁远栩的动作停住。他转过身,看着她湿漉漉的头发和泛着水光的眼睛,摇了摇头。

      “只有和你一起的,”他说,“才想留下来。”

      温苒的心,在那一刻,软得一塌糊涂。

      她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根,看着他紧抿的、却藏不住弧度的唇。

      然后她踮起脚尖,很轻、很快地,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

      “那这个,”她退后半步,眼睛亮得像有星辰,“要留吗?”

      宁远栩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看着她,眼神从震惊,到茫然,再到翻涌起浓烈得化不开的情绪。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几次,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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