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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星光的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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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窗帘缝隙时,温苒在一种奇异的空落感中醒来。
枕边是空的。床的另一侧平整得没有丝毫褶皱,仿佛昨夜那个将她圈在怀中入睡的男人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宁远栩的雪松气息,和她身上那件明显大了一号的深灰色T恤——那是他昨夜被她拉进卧室时穿着的——都在证明那不是梦。
她坐起身,环顾安静得过分的卧室。阳光在地板上投出明亮的方格,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动。昨夜的一切在脑海中回放:他滚烫的吻,他紧绷的克制,他最后那句“等那盏灯”的承诺。
温苒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出卧室。公寓里安静得只有冰箱低沉的运行声。阳台空着,工作台整洁,那盏用帆布覆盖的星空灯依旧静静立在那里。
厨房岛台上放着温好的早餐——简单的白粥、煎蛋、切好的水果。旁边贴着一张便利贴,是他一贯沉稳的字迹:
「我去趟工作室,中午回。早饭记得吃。」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栩」字。
温苒捏着那张便利贴,指尖摩挲过纸面粗糙的纹理。心里那点因为他不在而产生的微小失落,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一种被妥帖安置后的安然,却也伴随着某种急于见到他的、莫名的焦躁。
她慢慢吃完早餐,收拾妥当,在客厅里踱步。目光几次飘向阳台那盏被覆盖的灯不见了,心中隐隐约约升起期待。那是他的仪式,她愿意等待。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处理一些积压的邮件。登录邮箱时,浏览器自动保存的密码让她突然想起另一个许久未登录的账号——微博的树洞账号。
那个账号是她情绪最无处安放时的宣泄口。里面记录着刚来这座城市时的迷茫,拿下第一个项目时的狂喜,深夜加班后空荡荡的公寓照片,还有偶尔对“家”这个概念的、模糊的向往。最后一条动态停在宁远栩来的第一天,是一张镇纸的照片,没有配文。
她输入账号密码,页面加载的几秒钟里,心里涌起一种近乎近乡情怯的忐忑。
页面打开。点赞列表里面有个账号XU,点赞了最近一次镇纸的微博。
他的头像与宁远栩微信头像一模一样,但温苒可以确定之前没有这个粉丝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母,关注时间显示:3年前。
温苒的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她颤抖着点进那个「XU」的主页——空空如也。没有动态,没有简介,关注列表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点赞记录里,有十几条。
从她三年前发的那张深夜加班照片,到两年前那个写着「这座城市好大,没有一盏灯为我亮」的瞬间,再到一年前那个简单的「生日快乐,对自己说」,最后是半年前那条「好累」。
每一条,都是她最孤独、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刻。
他全都看到了。
不是最近,不是在她修改协议之后,而是在他们甚至未曾谋面之前。
温苒跌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从膝头滑落也浑然不觉。她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空白的头像,脑海里一片混乱的轰鸣。
6个月前……那时他们刚刚通过中间人交换了基本资料。她记得自己那份资料写得极其简略:姓名、年龄、职业、学历,加上一句「寻求理性、稳定的婚姻合作关系」。而他的资料甚至更简单,只有姓名、年龄和「手工艺从业者」。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安静的茶馆。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坐姿端正,话很少,但每个回答都清晰直接。当她提出那份协议婚姻的构想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当时她以为,他和她一样,只是需要一段互不干涉的、形式上的婚姻关系。
可现在……
如果他在那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个账号,看到了那些连她最亲近的朋友都不知道的脆弱瞬间——
那他答应得那么痛快,究竟是因为也觉得这提议“清晰简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温苒不敢往下想。她关掉页面,又打开,再看一次那个关注时间。3年前,确凿无疑。
整个上午,她都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度过。几次拿起手机想给宁远栩发消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他为什么关注那个账号?问他看到了什么?问他当初答应协议,是不是因为……
客厅里的座钟敲响十二下时,门口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温苒几乎是弹起身,又在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后强迫自己坐回去。她拿起茶几上那本看了一半的书,手指却捏得书页微微变形。
门开了。宁远栩走了进来。
他手里没有拎着往常的工具包,而是抱着一个用深蓝色绒布仔细包裹着的、约莫半米高的物件。绒布包裹得严实,看不出形状,但他抱着它的姿态极其郑重,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的目光在触及客厅里的温苒时,明显柔和下来。但在看到她手中那本拿反了的书,和她微微泛白的脸色时,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怎么了?”他将那件包裹轻轻放在茶几上,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舒服?”
温苒避开他的手,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她的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干涩:“宁远栩,我有事问你。”
宁远栩的动作顿住。他收回手,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眼神却专注起来:“你说。”
温苒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微博账号的页面,将屏幕转向他。
“这个账号,”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XU’。是你吗?”
宁远栩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空白的头像,那个熟悉的ID,还有主页上显示的关注时间。
他的脸上没有出现温苒预想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慌乱,没有尴尬,没有试图掩饰的痕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久到温苒几乎要以为他默认了。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她,点了点头:“是。”
承认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辩解。
“3年前……”温苒的声音更哑了,“那时候我们还没见过面。”
“嗯。”宁远栩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机上,他的语气很平静,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刚毕业的时候,在网上搜了关于铁艺发展以及海城相关的各种帖子,然后在一个很早的、关于咱们市优秀学子在海城的报道链接里,看到了这个账号的ID。报道里提到了你的微博,说你会分享一些学习心得以及在海城成功的经验。”
温苒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学校宣传需要,她确实配合着提过一句自己有个分享专业知识的微博。后来那个账号早就废弃了,她重新注册了这个完全私人的。
“我点进去,发现账号已经不用了。但在相关推荐里,看到了你现在的这个——”宁远栩顿了顿,“你的ID很特别,我认出来了。”
他抬起眼,看着她:“然后就看到了那些动态。”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窗外的城市噪音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所以你都看到了。”温苒的声音轻得像耳语,“看到我在深夜里说累,看到我对着空房间说孤独,看到我……”
“看到你很辛苦。”宁远栩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清晰,“看到你一个人撑得很累,看到你明明需要依靠,却强迫自己永远站得笔直。”
他的目光深得像要把她吸进去:“也看到你从来没有放弃过。”
温苒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别过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
他顿了顿:“后来见到你,你提出协议,条款清晰,逻辑严密,完全符合资料里那个‘优秀、独立、冷静’的形象。但我总会想起那个账号里,那个会在深夜说‘好累’的你。”
“所以你答应了。”温苒转回头,眼眶还红着,眼神却锐利起来,“不是因为觉得这提议好,而是因为……同情?可怜?”
“不是。”宁远栩回答得很快,很坚决,“是因为我觉得,也许你需要的不只是一份协议。”
他站起身,走到茶几旁,开始解开那个深蓝色绒布包裹。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绒布一层层滑落。
温苒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那盏灯。
那盏她曾在书房窥见过雏形、在阳台无数次凝望过的星空灯,此刻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
底座是温润的黑胡桃木,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顶灯的光晕。其上延伸出的金属框架不再是冰冷的结构,而是化作了流动的星河——纤细的银白色金属丝被拗成优雅的曲线,纵横交错,形成深邃的立体空间。数百片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玻璃镶嵌其间,有些被切割成多面体,有些保持着自然的弧面,每一片都被打磨得薄如蝉翼,边缘光滑得不会伤手。
最精妙的是光源。不是简单的LED灯珠,而是隐藏在框架深处的、极细的光纤束,末端被打磨成微小的光点,如同真实的星辰,有的明亮,有的微弱,有的还带着淡淡的蓝或金色。而当光线透过那些不同形状的玻璃时,折射出绚丽而迷离的光斑,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流动的星云图案。
整盏灯没有接通电源,只是借着窗外的自然光,就已经美得令人窒息。
“这是……”温苒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星空灯。”宁远栩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很近,“按照我们那晚看到的星空做的。北斗在这里,银河这条线,猎户座在这边……每一颗星星的位置,都尽量还原了。”
他顿了顿:“但比真实的星空多了一点东西。”
温苒怔怔地看着那盏灯,看着那些在光影中仿佛会呼吸的星辰,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宁远栩走到她身边,没有为她擦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泪,看着她在星光下颤抖的睫毛。
“温苒,”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关注那个账号,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好奇。”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她湿润的脸颊:“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你。不是报道里那个完美的精英,也不是人前那个无懈可击的温总,而是一个会累、会孤独、会需要依靠的普通人。”
“而我,”他的指尖停留在她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也是一个普通人。会打铁,会看星星,会笨拙地不知道该怎么对人好,但……想学着对你好。”
温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像抓住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所以当初答应协议,”她哽咽着问,“也是因为想……靠近我?”
宁远栩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可能吧。那时候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只觉得,如果是你,如果是这样的你……我可以试试。”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但我没想到,真的靠近之后,我会……”
他停住了,没说完。但温苒懂。
没想到会心动,没想到会失控,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仅仅看着她流泪,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盏灯,”宁远栩转过头,看着茶几上那件流光溢彩的作品,“我做了三个月。从我们第一次‘共同外出活动’回来就开始构思。每一根金属丝都要反复调整弧度,每一片玻璃都要手工打磨,每一个光点都要调试位置。”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温苒心上:“我想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第一个见证。不是协议,不是条款,是一件我亲手做的、只属于你的东西。”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准备了很久的话:
“温苒,你愿意让我……正式成为你的退路和归处吗?”
不是“可以吗”,不是“好不好”,是“你愿意吗”。
把选择权,再一次,郑重地交到她手里。
温苒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里面毫不掩饰的期待、紧张、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深情。她又低头看看那盏美得不像人间之物的星空灯,看看那些他亲手打磨的星辰,那些他耗费三个月、无数个深夜才创造出的光。
然后她笑了。带着眼泪,笑得无比灿烂。
“宁远栩,”她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却清晰,“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过分。”
宁远栩的眼神暗了暗。
“总是用最笨的方式,”温苒踮起脚尖,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做最动人的事。”
她吻上他。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浅尝辄止,而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带着泪水和笑容的深吻。
宁远栩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牢牢锁进怀里。他的回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热烈、更彻底,像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吻从客厅蔓延到卧室门口。宁远栩在推开房门的前一秒,稍稍退开,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
“温苒,这次……”
“没有这次了。”温苒打断他,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唇,“只有现在。”
她推开卧室门,将他拉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窗外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粉色。而在那个公寓里,那盏未点亮的星空灯静静立在茶几上,玻璃和金属折射着最后的天光,仿佛在等待——
等待真正的星光,在属于它的时刻,璀璨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