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火》温拿拿

16、他的价值

　　那顿早餐带来的余温，在接下来三天里，像一层看不见的蜜糖包裹着他们的日常。周五下午，温苒提前结束了工作，去了公司附近那家她常去的精品咖啡馆。
　　落地窗前的位置，秋日斜阳正好。她点了一杯手冲耶加雪菲，翻开那本宁远栩推荐的金属工艺史——书页边缘有他用铅笔做的细小批注，字迹工整，见解独到。
　　“苒苒？”
　　温苒抬起头。逆着光，顾磊站在桌边，深蓝色西装剪裁得体，腕表在阳光下闪着矜持的光泽。三年未见，他看起来更精致了，那种成功人士的从容几乎要从每个毛孔里溢出来。
　　“顾总。”温苒放下书，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候客户。
　　“真巧。”顾磊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金属的呼吸》？你什么时候对这类书感兴趣了？”
　　“最近。”温苒将书合上，放在一旁。
　　顾磊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熟悉的、居高临下的了然：“听说你结婚了？对方是个……手工艺人？”
　　消息传得真快。温苒端起咖啡杯：“我的私事。”
　　“苒苒，”顾磊身体前倾，做出关切姿态，“我们在一起一年，我了解你。你追求的是效率、是成长、是资源整合。婚姻应该是强强联合，不是……”他顿了顿，选了个温和的词，“不是慈善。”
　　温苒正要开口，咖啡馆的门被推开。
　　宁远栩走了进来。
　　他穿着那件沾着金属粉末的深灰色工装外套，左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五金店纸袋，右手拿着手机正在看什么图纸。与咖啡馆精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他走进来的姿态太过自然，仿佛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扫过店内，落在温苒这一桌，也看到了顾磊。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径直走过来，在温苒身边的空位坐下——不是对面，是身边。那个位置原本有把椅子，他自然地挪开，坐下时手臂轻轻碰了碰温苒的肩膀。
　　“给你发了消息没回，”他将纸袋放在脚边，手机屏幕转向温苒，“工作室那批德国砂纸到了，但型号和你上次要的不一样。你看这个替代品行不行？”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顾磊根本不存在。
　　温苒低头看他手机上的产品参数，认真地对比了几秒：“这个粒度不够细，做银饰最后抛光会留痕。”
　　“那我明天再去别家看看。”宁远栩收起手机，这才像是刚注意到顾磊，目光平静地扫过去，“这位是？”
　　顾磊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他清了清嗓子：“顾磊。温苒的……前男友。”
　　他说出“前男友”三个字时，刻意放慢了语速，带着某种宣告意味。
　　宁远栩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转向温苒，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晚上想吃什么？我买了排骨，可以炖汤，也可以做糖醋。”
　　顾磊被这种彻底的无视激怒了。他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但清晰：“宁先生是吧？刚才正好在和苒苒聊起你。听说你是做手工艺的？这行现在不容易，收入稳定吗？”
　　这话已经带着明显的挑衅。
　　宁远栩终于正眼看向顾磊。他的目光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顾先生是做什么的？”他问。
　　顾磊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我在风投行业。最近刚完成一个八位数的项目。”
　　“哦。”宁远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那顾先生一定很忙。”
　　“确实。”顾磊以为他示弱了，语气更加倨傲，“所以我一直劝苒苒，找伴侣要找能在事业上互相扶持的。而不是……拖后腿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
　　宁远栩忽然笑了。不是讽刺的笑，也不是生气的笑，而是一种很淡的、近乎怜悯的笑。
　　“顾先生，”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刚才说，你和温苒在一起三年？”
　　“……是。”
　　“那你应该知道，”宁远栩转过头，看向温苒，眼神温柔下来，“她上个月生理期的时候，会疼得睡不着觉。你知道吗？”
　　顾磊僵住了。
　　“你知道她压力大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用脚趾点地吗？”宁远栩继续问，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你知道她喝咖啡只喝手冲耶加雪菲，而且一定要85度的水温吗？”
　　顾磊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你知道她鞋码是37.5，右脚比左脚大0.3毫米，所以新鞋总是磨右脚吗？”宁远栩的目光重新回到顾磊脸上，“你知道她深夜加班回家，最需要的不是财务报表分析，而是一碗热汤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扇在顾磊脸上。
　　“你不知道。”宁远栩替他回答了，“因为你只看到了她的效率、她的成长、她的资源。你把她当成一件完美的投资标的，却从来没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了解、被记住、被照顾的人。”
　　顾磊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远栩站起身，拿起脚边的纸袋，然后向温苒伸出手：“走吧，回家。”
　　温苒将手放入他掌心。他握得很紧，指节微微泛白。
　　两人走到门口时，宁远栩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还僵在座位上的顾磊。
　　“对了顾先生，”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清晰，“你刚才问我收入稳不稳定。”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却带着锋芒的弧度：
　　“我刚签了一个七位数的艺术展合约。虽然比不上顾先生的八位数项目，但养家糊口，照顾苒苒，足够了。”
　　“而且，”他的手臂收紧，将温苒往怀里带了带，“我比她小三岁，身体好，精力足，可以陪她熬夜加班，也可以早起给她做早餐。这些，恐怕是顾先生给不了的。”
　　说完，他揽着温苒的肩膀，推门离开。
　　留下顾磊一个人坐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车上，气氛沉默得诡异。
　　宁远栩专注地开车，下颌线绷得很紧。温苒侧过头看他，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宁远栩。”她轻声叫他。
　　“……嗯。”
　　“你生气了。”
　　“没有。”
　　“你明明有。”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宁远栩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不是愤怒，是某种更原始的、近乎野性的东西。
　　“是，我生气了。”他承认了，声音低哑，“我生气他居然还有脸出现在你面前。我生气他以为用几个数字就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我更生气——”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生气我曾经真的以为，我配不上你。”
　　温苒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开得比平时快了些。
　　“宁远栩，”温苒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你从来没有配不上我。”
　　“我知道。”他的声音依旧紧绷，“但现在我更知道了。”
　　车子驶入小区车库。停稳后，宁远栩没有立刻下车。他解开安全带，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她。
　　“温苒，”他的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哪些话？”
　　“所有。”他的目光牢牢锁着她，“我收入不如他高，但我养得起你。我年纪没他大，但我比他懂得照顾你。我可能给不了他那种所谓的‘资源整合’，但我能给你他永远给不了的东西——”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我全部的注意力。我所有的忠诚。我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刻的陪伴。”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薄茧，在她皮肤上留下清晰的触感。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某种危险的磁性，“我比他年轻七岁。这意味着——”
　　他凑近了些，呼吸喷在她耳侧：
　　“我有更多时间陪你。有更多精力照顾你。有更……持久的体力，满足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撩拨着温苒的神经。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宁远栩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神暗了暗。他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为她拉开门。
　　温苒下车时，腿有些软。宁远栩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电梯。
　　密闭的空间里，他的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她按在电梯壁上。他的吻落下来，不再温柔，不再克制，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霸道。
　　“他碰过你这里吗？”他的唇离开她的唇，移到她的颈侧，声音含糊地问。
　　“……什么？”
　　“这里。”他的牙齿轻轻啃咬她的锁骨，“这里。”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下，“还有……这里。”
　　每一个问题，都伴随着一个更深的吻，一个更重的触碰。
　　温苒被他抵在电梯壁上，呼吸急促，脑子一片混乱。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能感觉到他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欲望。
　　“宁远栩……”她喘息着叫他。
　　“嗯？”他的唇回到她耳边，“说。”
　　“你……在吃醋。”
　　“是。”他承认得干脆，“我在吃醋。我嫉妒他曾经拥有过你。嫉妒他知道我不知道的过去。”
　　电梯到了。门打开，宁远栩一把将她抱起，快步走向家门。
　　开门，进门，关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他将她抵在玄关的墙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完全圈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温苒，”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我要你记住——”
　　他的吻再次落下，激烈而深入：
　　“现在抱着你的人是我。”
　　他的手解开她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现在吻你的人是我。”
　　他的唇移到她耳边，声音低哑而危险：
　　“以后每一个晚上，睡在你身边的人，也只能是我。”
　　温苒被他话语里的占有欲烫得浑身发颤。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在那片深潭里看到了翻滚的欲望、不加掩饰的嫉妒，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
　　“宁远栩，”她轻声说，“你不用这样。”
　　“不用怎样？”他的拇指抚过她微肿的唇，“不用宣示主权？不用告诉你我有多想要你？”
　　“你知道的，”温苒捧住他的脸，“我选择了你。从修改协议那天起，我就选择了你。”
　　宁远栩的眼神因为她这句话而柔软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变得深邃。
　　“我知道。”他的声音低下来，“但我还是要说。要让你知道，要让你记住，要让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永远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温苒笑了。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
　　“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她在吻的间隙轻声说，“选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成了最后的催化剂。
　　宁远栩的吻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深入。他的手从她的腰间上移，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更深地压向自己。两人在玄关纠缠，衣物渐渐凌乱，呼吸交织在一起。
　　但就在温苒以为今晚会发生什么时，宁远栩再次停了下来。
　　他重重地喘着气，额头抵着她的肩膀，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怎么了？”温苒轻声问，声音同样不稳。
　　宁远栩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还有未散的情欲，但更多是一种郑重的清醒。
　　“等那盏灯。”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等那盏灯做完。等我们……真正开始。”
　　温苒的心脏因为这句话而狂跳。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盏星空灯，那场他一直在准备的、郑重的仪式。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他的脸：“好，我等着。”
　　宁远栩低头，在她掌心印下一个吻。然后他弯腰，一把将她抱起。
　　“啊——”温苒轻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
　　宁远栩抱着她走向卧室，动作稳而有力。他将她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睡吧。”他站在床边，眼神温柔下来，“我就在外面。”
　　“你不睡吗？”
　　“我……”他顿了顿，“需要冷静一下。”
　　温苒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笑了，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就在这里冷静。”她往床里侧挪了挪，让出位置。
　　宁远栩犹豫了一秒，然后在她身边躺下。他没有碰她，只是安静地躺在她身边，手臂规矩地放在身侧。
　　温苒侧过身，面对着他。昏暗的光线里，她能看清他绷紧的下颌线，和他紧闭的眼睛。
　　“宁远栩。”她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今天来找我。”
　　“应该的。”
　　“还有，”她顿了顿，“谢谢你让我看到你这一面。”
　　宁远栩睁开眼，转过头看她：“哪一面？”
　　“吃醋的一面。霸道的一面。”温苒笑了，“很性感。”
　　宁远栩的耳根更红了。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睡吧。”他的声音温柔下来，“明天给你做早餐。”
　　“嗯。”
　　温苒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能听到他依然有些快的心跳，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窗内，他们相拥而眠。
　　而在温苒沉睡前，她模糊地想——
　　原来被一个人这样强烈地需要、这样执着地占有，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讨厌。
　　甚至……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