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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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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时,谢纾眼前黑了一下,脚下差点踩空,她用力抓住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
“怎么了?”季桐问。
“没什么。”谢纾闭了闭眼,视线恢复清明。“可能是起猛了,有点晕。”她解释着,跳下车。
出门在外,她们并没有住在一起,二人在停车场依依不舍地告别,一前一后回到各自房间。
洗完澡后,谢纾又给季桐打了个电话。她们很久没有分开睡了,谢纾有些不习惯。
“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吗?”谢纾在电话里问。
“不会。”
“那我今天让你难过了吗?”。
“有一点。”
“只有一点吗?”
“有很多。”
谢纾有些难过。
她带着难过和歉疚入睡,那许久未曾出现的梦魇,又一次悄然袭来。
她起初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那梦境太过真实,仿佛真的发生过。
梦里的她在玉米地里,眼前是一片片晃动的玉米叶,从视角的高度来看,此时的她约摸五六岁的模样。
玉米叶刮在身上很痒,可她的心情却十分愉悦。
“姐姐,等等我。”梦里的她对某个模糊的身影说,小胖手又掰下一根玉米,抱在怀里。
“姐姐,我又掰了一个。”梦里的她跌跌撞撞,朝那个模糊的身影追去。
藕节般的胳膊拨开一片又一片挡在身前的玉米叶。
“妹妹真厉害!”那个身影转过来,眼眉弯弯,声音含笑。
炽烈的阳光从晃动的玉米叶间倾泻而下,那人的面容隐在背光的阴影里,轮廓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在暗处微微发亮。
她看清了,那双眼睛。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短促而尖锐。像是……像是……
谢纾猝然睁开眼睛,后背被冷汗浸透。
她没有开灯,缓缓蜷坐在床头,将自己藏进厚重的被子里。
四周很黑,黑如浓墨,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梦里的那双眼睛浮现在眼前。
眼似繁星,眉如新月,明眸含笑,状若桃花。
那双眼睛温柔明亮,将席卷而来的暗潮通通都驱散。
凌晨两点半,谢纾抱着枕头,鬼鬼祟祟出现在季桐房门口。
“你睡不着吗?”季桐拉开门,睡眼惺忪。
“我可以进来吗?”谢纾小心翼翼地问,她将脸藏到枕头后面,只露出一双闪烁的眼睛。
季桐将门彻底拉开,让出一条通道。
谢纾犹豫:“会上头条吗?”
“会。”季桐虎着脸,忍住笑意说:“新人小花夜会影后,你觉得这个标题够不够爆?”
谢纾嗫嚅,后退两步:“那、那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吧……”
季桐忍俊不禁地笑了。
她双臂环胸,斜倚到门框上,促狭道:“你半夜把我叫醒,就是让我看你抱着枕头表演欲拒还迎的吗?”
谢纾:“……”
她在枕头上蹭了蹭发热的耳尖,语气讪讪:“那我进来啦?”
季桐伸手将人拉进房间。
“再磨蹭下去,就真的要上头条啦。”她附到谢纾耳边,笑着说。
回到床上,她将谢纾的被角仔细掖好,才关了床头的灯,钻进被子里。
可谢纾却在床上撑起身体,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凑到她耳边悄声问:“季桐,你有没有叫过别人妹妹?”
季桐额头青筋跳了跳,细眉蹙起:大半夜不睡觉,故意来找她吵架的?
“没有。”她沉下声音说。
“喔。”谢纾缩回脑袋,声音也低了下去。
过了一会,她又从季桐身后支起脑袋,提高了声音问:“真的没有吗?”
刚刚酝酿出来的一点睡意又被打断,季桐咬了咬牙,恼怒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谢纾嘀咕。她又轻轻戳着季桐的肩膀,不太死心的语气:“你再想想呢?”
季桐磨牙。
这小混蛋,冤枉她喜欢姚望舒还不够,大半夜的又来冤枉她乱认妹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彻底转过身来,一把攫起谢纾的下巴,眼眸眯起,危险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谢纾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用十分困惑且纠结的语气问:“真没有一个妹妹吗?”
见季桐不答,她又提示:“一个小妹妹,她还送你星星发卡,你不记得了吗?”
季桐:“……”
“粉蓝色的星星?”她不太确定地开口。
“对!”谢纾的语气兴奋起来。
季桐坐起身,拍开床头灯,眼神复杂地看着被子里那个眼睛blingbling发亮中的人。
“是你?”她试探着问。
“对啊,是我!”谢纾裹着被子坐起来,看向她的眼睛更加blingbling了。“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她柔情蜜意。
季桐沉默,眸中并无喜意。
“你怎么了?”谢纾问。
季桐看她,目光中隐隐透着怜惜:“你不记得后面的事情了,对吗?”
“什么事?”谢纾疑惑脸。
季桐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倾身亲了亲谢纾的额头,语气平静:“没什么。”
脑中浮起那个粉嫩的小团子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难怪,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创伤,原来是从那时埋下的祸根。
“你健康平安地长大了,我很开心。”她将谢纾抱在怀里,眼眉深深。
被子从肩头滑下,谢纾仰起脸,问:“你不冷吗?”
“不冷。”季桐嗤她。
小混蛋,就不能多温情一会儿吗!
虽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带着谢纾一起躺回被子里,又关掉了床头的灯。
“姐姐。”谢纾在黑暗里叫她。
“嗯。”季桐柔声回答。
“姐姐。”伴随着这声呼唤,谢纾在她怀里轻轻蹭了蹭。虽说谢纾比她高几公分,可睡觉时,谢纾总爱往她怀里蹭。
没等她回答,谢纾又叫了一声:“姐姐!”
一声比一声柔情,一声比一声缠绵。
“嗯,我在。”季桐心里软得不像话,声音也软得不像话。
谢纾从她怀里支起身体,慢慢爬上来,胳膊肘避开发丝支在她耳侧,在黑暗中,用指腹描摹她轮廓。
“姐姐……”
“季桐……”
谢纾呢喃。
柔软的指腹落在她唇边,谢纾吻了下来。
藏在被子里的手被寻到,纤长的手指挤进指缝里,她的手被按在枕边。
她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并不激烈,却十分缱绻,她有些沉醉。
血液逐渐沸腾,某种欲望在心底破土而生。
她用力回握住那微凉的指尖。
谢纾覆了过来。
谢纾松开了她的手。
心脏在剧烈跳动,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可是谢纾的手只是规规矩矩地捧住她的脸,没有往下移动半分。
“你是我的,对吗?”谢纾悬在上方,低头问她。
黑暗中,她本应看不清谢纾的脸,可奇异的,她就是看见了那黑如点漆的水眸中,氤氲着的深情和缱绻。
“是的,我是你的。”她温柔回答。
“那我可以对你做我想做的事情吗?”谢纾俯下身,轻啄她唇瓣。
季桐心尖颤了颤,一股热意冲上脸颊。
“……嗯。”声音轻颤,细若蚊蚋。
谢纾的手缓缓下移,停下,轻轻捏了捏。
季桐低哼,一股酥麻从那里蹿起,游至全身。
“我可以亲吗?”谢纾问。
季桐咬住唇,脸已经烫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可这人还这样温吞。
她有些害羞地捶了下谢纾的肩膀。
“可以吗?”谢纾还在问。
“可以。”她勾住谢纾的脖子,将人用力拉向自己,回以热情拥吻。
“我对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问过你的意见吗?”
谢纾的吻终于变得放肆。
最后,她来到季桐耳边,郑重地说:“季桐,我以后不会乱吃醋了。”
她抱着季桐,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季桐会放任她为所欲为,只有她才可以对季桐做这样亲密的事情。
她张嘴咬了咬那圆圆的耳垂,又含在嘴里吮了会。
一颗心仿似泡在温泉里,软得几乎要化开。
明天就去买房子!她在心里暗忖。
季桐被谢纾吊得不上不下的。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一簇簇细微的酥麻从耳边蹿起,再蔓延至脊背。
小混蛋——!
耳垂一片湿热,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倏地闭上眼睛,呼吸沉重。
“季桐。”谢纾终于放过了她的耳垂,开始柔情蜜意地叫她。
她闭着眼,假装没听见这人的呼唤。
“季桐。”
“季桐!”
“季桐……”
细密的吻又开始落下,睡衣被解开三颗扣子,季桐神魂荡漾,飘上云端。
可这人的动作又止步于此。
季桐忍无可忍,将人从身上掀开,她拍开床头的灯,气急败坏:“你到底要干嘛!”
谢纾委屈:“我有点难受。”
季桐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怒意瞬间消散。她掀开被子,气冲冲地下床,去水吧台接了杯温水,又气咻咻地回来,低斥:“喝!”
谢纾乖巧接过,抿一小口,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她。
“喝完!”季桐低喝。
谢纾将脸埋进杯口,“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一滴不剩。
“还难受吗?”季桐沉着脸问。
“难受。”谢纾低头咬着濡湿的唇,睫羽低垂。
季桐咬了咬牙,又接来一杯。
一杯见底,又问:“还难受吗?”
谢纾摇头:“不难受了。”
“可以乖乖睡觉了吗?”
谢纾点头,乖乖躺回被子里。
季桐回到水吧台,又给自己灌了两杯冷水,望着床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咬牙切齿。
小混蛋!
半夜不睡觉,故意来嚯嚯她的!
后半夜,谢纾又做梦了。
梦里有剧烈的声响,短促尖锐,直击灵魂。
梦里有泪流满面的脸,也有狰狞扭曲的面容,还有一双眷恋的、不舍的眼睛。
有人捂住她的耳朵,说:“妹妹,别怕。”
有人捂住她的眼睛,说:“纾纾,别怕。”
有人在亲吻她额头,说:“我会为他们报仇,你愿意帮我吗?”
还有人,把她抱在怀里,说:“我会照顾她。”
梦里的她一直在哭,几乎被悲伤淹没。
“爸爸!”她哭着挣扎。
有刺眼的光照过来,她掀起沉重的眼皮。
灯光晃眼,眼前只剩下一片晃动的光斑。头痛欲裂,她哭泣着,惶惑无助,“爸爸!”
有人在轻抚她的背,她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人在她耳边低语:“阿纾,我在。”
“季桐!”她收紧手指,将脸埋进那人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季桐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忧心忡忡。
十二岁的季桐,亲眼见证了一场死别。
那时候,她和父母住在城郊,城郊风景很好,有大片农田,也有个科学研究院。
每年暑假,她经常会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个粉粉糯糯的小豆丁从她家门前经过。
有时是大手牵着小手,有时是男人将小豆丁抱在怀中,有时又是顶在肩膀上。
男人高大英俊,有一双深邃的眼。在对上她羡慕的目光时,会展开眉眼,对她露出温和的笑。
小豆丁生得雪白粉嫩,见人就笑。小脸圆嘟嘟的,眼睛更圆,可是一笑起来,那双眼睛就会弯成两道小月牙,甜得能浸出蜜来。
男人叫小豆丁“满满”,所以她也在心里跟着叫小豆丁“满满”,具体是“满满”还是“蛮蛮”又或是“曼曼”,她没去计较。
暑去秋来,年复一年。
小豆丁变成了大豆丁,大豆丁会甜甜地叫她姐姐。十二岁的季桐看着家里那面目可憎的弟弟,愈发喜欢这香萌软甜的大豆丁。
有一天,大豆丁夹着星星发卡来找她玩,揣着十块钱,对她妈妈说:“阿姨,我爸爸让我来买两根玉米。”
她妈妈接过钱,笑得两只眼睛看不见:“那让桐桐姐姐带你去玉米地里掰吧。”
来到玉米地,大豆丁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塞进她兜里,仰起脸问:“姐姐,我可以多掰两根吗?”
季桐眨了眨眼,其实两根玉米不值十块钱。而且……她们家玉米地很大,掰再多都不会被人发现。
她将钱塞回去,说:“你掰多少根都行,不用给我钱。”
大豆丁又从兜里把钱掏出来,塞进她手里,一本正经地说:“爸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说完,她又拧着眉思索了一会,纠结道:“可是栩栩姐姐拿我的娃娃了呀……”
季桐笑了。她将钱折好,塞进大豆丁的兜里,弯腰亲了亲她软乎乎的脸,说:“我们是朋友,这是我送你的,我喜欢你。”
大豆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模样像个小大人:“好吧,那我们等会一起去买雪糕吃。”
说完,又摘下头上的星星发卡,踮起脚,别到她头发上,白嫩嫩的小手捧住她的脸,在她脸上留下一个口水印。
“我也喜欢你。”大豆丁羞涩地说。
香甜的呼吸洒在她鼻尖,是牛奶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