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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樱桃奶酪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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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透的灵溪春取自源头山泉,倒入杯中,含着日光如水晶般透亮。曲为酒之骨,灵溪春中加入了酒溪寨祖传的秘方酒曲,经过无数个日夜,发酵出独特的粮食风味。入口醇厚绵柔,隐约有竹叶的香气。
温敬德平日极少饮酒,今日兴头上来也提了一杯。布满皱纹的脸上有微醺之意,他爽朗一笑道:“今日这滋味美极,沈姑娘之用心老夫无以为报,往后江大毛和常杏儿的学费便都免了!”
“谢夫子。”沈昭昭大方应下。
旁边的蔡斌也顾不得形象,不住挑香橙盅里的蟹肉,满口的鲜甜让他将之前心心念念的天香阁都抛之脑后。再配口清冽的灵溪春,这滋味儿,如何为人道也?
想不到老师竟然如此重视自己,果真请来了第一等的厨娘,给他挣足了面子!思及此,他又敬了温敬德一杯,千言万语融在酒中。
前菜吃得差不多,宴席已经渐入佳境。沈昭昭拍拍手道:“上主菜!”
众人见盘中竟是条翘尾的大鱼,不禁咋舌,这该是多好的刀功与耐心!
鱼肉竖成一个个尖,卷曲朝向上方,十分养眼。鱼无骨却有型,腌过的肉裹粉炸得酥硬。鱼上淋着酥红的汤汁,观其色鲜亮红润、宛如琥珀琉璃。上桌时腾腾冒热气,发出“吱吱吱”的响声。
“这,这是松鼠鳜鱼!”温敬德曾在江南名店松鹤楼吃过这道名菜,其形如鼠,错不了!
“让温夫子说中了,”沈昭昭颇为得意地介绍起自己苦练许久的招牌菜,“取鱼跃龙门之意,祝蔡举人在殿试一举夺魁!”
鱼头片到鱼身横竖近百刀,沈昭昭用了麦穗花刀和牡丹花刀两种改刀方式,将鱼肉打透到骨,并刀细剪鳞龙纹,拎其尾鱼肉如麦穗炸开,方算合格。
“借沈姑娘吉言!”蔡斌看向旁边年纪不大的小厨娘,耳朵听得舒坦、胃里吃得更舒坦,带头夹一筷子表达自己的喜爱。
糖醋甜口的酱汁是童生们的最爱,古法山楂汁的甜果味儿鲜活跳跃,溢到满时又被一点醋的酸意勾了回来。鱼肉佐以香笋丁、香菇丁、虾仁等配料,更是下饭。
红烧甲鱼、白灼虾、清炒枸杞芽、豆腐干焖菱白等几道主菜陆续上来,平安村学内只剩一阵咀嚼之声。
毕正急头白脸尝了几味菜,顾不得柳然在场,便嚷嚷起来:“沈姑娘快开馆子,今后我的食堂要换地方啦~”
郑世泽还在沾沾自喜自己的眼光,毕竟当时人人都不看好沈昭昭,就他慧眼识珠。现在这些人再跟风喜欢沈姑娘的菜,颇有拾人牙慧之嫌。
家庭不好的童生早已被震撼说不出话,口中津液不断分泌,鱼怎么能绽成一朵金灿灿的花?他们平日奉若至宝的白饭、河鲜,在如此好看的菜面前只能算果腹的食物罢了。他们也不懂夫子和蔡斌的品评,只知道口中觉得香、觉得美。
吃了沈昭昭的宴席,他们才懂为什么毕正和郑世泽他们从来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由奢入俭天下第一难事!
柳然吃得沉默又沉默,厨子的直觉告诉她,沈昭昭还让他们的店开着,已经是手下留情。
唯有闲人沈三七不像众人那般大惊小怪,在他心里,沈昭昭优秀成什么样都不稀奇,或者说,本该如此。他吃几口菜,不住想象沈昭昭做这道菜时干练的样子。选材大胆、用料新奇,这就是沈昭昭一贯的招牌风格。和她的人一样,总是充满惊喜,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沈三七边品尝边支起耳朵等沈昭昭下一句介绍,不管沈昭昭能不能听到都喊一声:“彩!”若不是菜实在好吃,旁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专门请来的气氛组了。
沈昭昭端了碗饺子放在蔡斌面前,碗中只有三枚众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是何用意。
“专为菜举人准备的三元及第饺。先别急着动筷,这三枚吃起来可有讲究。”
“哦?”蔡斌的兴趣被勾了起来,“需按何种顺序啊?”
沈昭昭指向碗中,道:“第一枚名为桂圆饺,直接吃即可。寓意为十年寒窗,蟾宫折桂。”
“第二枚名为红枣饺,吃前需用筷敲击三下碗壁,方能早中三元。”
第三枚为妙笔饺,喻笔参造化。内馅由墨鱼汁调制,仿做毛笔。要先举过头顶才能入口。”
蔡斌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一一照做。神奇的是,一套流程下来,他本来因殿试忐忑的心变得安稳无比。
沈昭昭满意地看着乐呵呵蔡斌,这就叫仪式感、情绪价值!要不现代的女仆咖啡厅为何如此挣钱?念几句咒语,让客人做几个奇怪的动作,蛋包饭的价格就要翻倍了!
她真是大善人,算是免费帮这蔡举人做了一次考前的心理辅导疗愈。
正菜吃得差不多,餐后甜点又端了上来。每个童生都得了枚形状方正的粉紫色糕点,上书“定胜”二字。
沈昭昭道:“这是糯米、紫薯、豆沙揉成的定胜糕,祝各位前程锦绣,逢考必胜!”
软软糯糯、香香甜甜,小朋友们被沈昭昭迷得四迷五道找不着北,沈姑娘不是厨师,而是变戏法的吧!他们的娘亲也不曾这样用心地哄他们开心,连学习这桩苦差事都生出了乐趣。
许多人暗暗下了决心,自己以后也要考上举人,到时候再求夫子为自己也办一场这样的谢师宴。
周围的同学追问大毛和杏儿:“平日里沈姑娘还可曾做过什么拿手菜?”
大毛的门牙长了一些出来,还沾着定胜糕软糯的馅,含含糊糊地说:“我的生活你们都想不到,想吃什么就给昭昭姐说,你们自己想想这是什么待遇——私人定制!”
杏儿拧着大毛的脸,道:“别吹牛!你们若是喜欢沈姑娘的菜,就多去照顾沈记面摊的生意,那是昭昭姐的祖传手艺,经典菜。”
众人纷纷点头。
金宝心中也有一丝丝骄傲,别人是爱吃沈昭昭的菜,就他可是得了真传。昭昭姐手把手从和面到调馅教他做肉酱面,所以他应该算沈昭昭的首个关门弟子。
刚刚他还因为没上学有点失落,现在心里又平衡起来。什么选择都是有得有失,他人拥有的未必是自己想要的。现在沈昭昭又拜了大师傅和青禾为师,将来他能学的也更多了!
若是昭昭姐口中的铺子能开起来,他金宝能不能去当个掌柜呢?
思绪越飘越远,沈昭昭又一道给蔡举人的甜品将金宝的眼睛抓去了。天呐,他从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点心。
沈昭昭手中端着一个白净瓷盘,里面装着一颗圆呼呼的纯白乳酪球。乳酪球的质地极为细腻,表面泛着磨砂奶油般的色泽,像极了温润无瑕的羊脂玉珠。其上塞着个娇艳欲滴的樱桃,翠绿的樱桃梗弯弯翘着,宛如少女的裙摆高高扬起。
温敬德眯眼细看,道:“《本草纲目》中记载樱桃此物盐藏蜜煎皆可食,或同蜜捣作糕食,唐人以酪荐食之。这应是仿得蜜酪樱桃。”
蔡斌闻言大喜道:“学生听闻昔日御赐的琼林宴上就有此甜品,每年要吃光几十株樱桃树!一般此菜为蜜酪淋在樱桃堆上,沈姑娘却是团成了球,甚是好看!”
他小心接过,用盘内的银匙舀下了一勺送入口中。清爽浓厚的奶香从舌尖化开。再尝沾了乳酪的樱桃,清甜的果香混着汁水与奶香融合,蜜乳最香醇的滋味在口中炸开,令人食之忘言。
樱桃奶酪球本就小巧,蔡斌一匙一匙,越吃、越慢,越吃、越慢……
转眼还是吃了个干净。
“蔡举人可满意?”沈昭昭笑盈盈地询问。
“不似人间烟火物,疑是瑶台宴上珍!”不知是不是灵溪春的酒劲也一并上来,蔡斌跌跌撞撞地从位子上起身,进了温敬德书斋拿出之前写的那幅字。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他又留下泪来,竟趴到温敬德脚边呜咽出声,“学生、学生还不配啊!”
温敬德将他扶起,柔声安慰道:“这又是何苦呢?你既存着这份心,日后自有你施展抱负的时候。”
一旁久未出声的王庆生此刻也跟着叹了口气,自从白沙关开始打仗,这日子肉眼可见的变得艰难。自从他亲自开始施粥,便见了成堆的流民饿殍。虽不是本村子民,但都是人命,怎得贵贱如此不同?
山珍海味吃下去,也不是滋味。
沈昭昭在一旁也猜到了一二,她虽不知道施粥一事,但总归不忍看到好端端的谢师宴变得如此沉重,便开口道:“村长,不知咱们村儿可还有需要帮助之人?我那儿料备的多,再开几桌也不是问题。”
几人都眼睛都亮了,应道:“果真?辛苦沈姑娘!辛苦费我们再加便是。”
沈昭昭摆摆手,转身向门口走去,她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找好人,半个时辰后就好。”
本来预备的散客桌人不多,开宴了也没坐满。粥棚前的流民一来,又坐了个满满当当。
刚刚小厨房的师傅们一起上阵,三灶齐开,火速备好了几个主菜。沈昭昭累得够呛,此刻终于得空,一屁股坐到沈三七旁边,开始美美吃饭。时不时还听蔡举人再念叨几句京都中的见闻。
沈三七默默给沈昭昭夹了几筷子菜,又起身端茶倒水,照顾着桌上新来的食客们。
那天和沈三七搭话的老妪又慢慢从远处走来,瞧着红火的宴席。沈昭昭眼尖,马上招呼起来:“老婆婆,这边来。”
老妪循声过来,坐到了沈三七的位置上,她的目光扫向桌上的菜色,不似旁人般焦急进食,只问道:“姑娘,你们此举为何啊?”
“官老爷们说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真让他们掏钱,有几个舍得的?靠上头那些人,还不如自己做来得实在。”
大毛扒着耳朵偷偷对杏儿和金宝说:“我日后再也不嘲笑书生穷酸了。如今自己念了书,才知道穷酸是个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