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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自顾不暇的三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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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写字楼,曾倩又站在了咖啡厅外的落地窗前,她甚至看见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膛。她手里攥紧包包,走进咖啡厅,要了一杯美式,坐在那天杜华年和她曾在的位置,她以为她会感觉到和上回相同的兴奋,但她没有,她只感到松了一口气,和完成任务后的满足与力量感。
她喝了一口,苦得想哭,于是疯狂加糖。但看着午休时间从写字楼涌出来的白领们,她又觉得心情舒畅,她想:我不能坐吃山空,我需要写更多新本子。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惊讶地察觉,这都是杜华年教过她的。她回忆起那些被杜华年鞭挞的画面,自己像个苦工学徒一样,每天除了写写写,就是看看看,每天挨骂,每天emo,emo之后又不服气,爬起来再接着干。
每次一难过,就立刻去想:我还能做些什么,我得做些什么。
“哦!”她叫出声,“在最绝望的时候,尽最大的努力……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咖啡厅里的人都看着她,但她只是抓起包包,走了出去。
她没有直接奔剧组,而是回到了工作室,了解动漫的筹备进度,也要告诉李雯她和天地文化的新交易。李雯确实在工作室,但她并没有在林见月的工作间里,工作间里也没有宋林。曾倩是在李雯自己的办公室里找到的人,她躺在小沙发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盖住脸,大概是睡着了。
曾倩凑近了,在犹豫要不要揭开书,李雯自己把它拿开了,露出一张煞白的脸,眼下乌青一片。
“你怎么来了?”李雯坐起来,猫猫也从沙发后头钻出一个可爱的狗头,眼汪汪地看着曾倩。
“猫猫也来了?”她伸手摸狗头,猫猫立即迎着她手努力蹭。
“你头发怎么了?什么时候剪的?”李雯看着她,几乎不认识了,但她知道这就是曾倩,也知道,这恐怕不是原来的曾倩了。
曾倩看她,也觉得如此。
“今早上剪的。我去见了天地文化的沈董,和她达成了合作,让他们公司的丘泽来做男主角的动态采集,她要求女主角的动态采集给他们公司霏霏。”她每个字都说得清晰干净,简短,不容置疑,李雯蹙起眉,似乎看见了好久不见的杜华年。
“我现在需要安排营销,把这个新的合作消息尽快散出去,水军要买足,我看漫画的数据一直走高,可以安排沉淀粉丝,再多搞点话题,利用好漫画热度。我还写了个新本子,你看看能卖吗?”
这步步紧逼提要求的模样,真他妈和杜华年一模一样!李雯难以抑制地恍惚起来,她这大半个月来日子过得跌宕起伏,心境一崩再崩,无数次想起和杜华年在千帆过喝酒,无数次又想起,杜华年现在自顾不暇。曾倩这几句,让她差点泪洒当场。
“雯姐?雯姐!能行吧?我这计划不难吧?”曾倩挺着急,抱着猫猫一直撸。
“哦……能是能,”李雯硬拉回思绪,“就是我们和天地文化有合同,有新本子都得先给他们看。至于营销我觉得没问题,你去跟瑜姐提就行。”
“好。”曾倩放下猫猫就要走,李雯却叫住她,“你是想敲打秦旭还是沈董?”
“最好都。”曾倩回过头,眼神里露出十足的野心。
“倩,”李雯走上去扶着她肩,“嗯……你有点着急了,你等我把三千万要到手,我们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三千万?什么三千万?你哪来这么多钱?”曾倩转回身。
李雯望着她耳边削尖的发尾,又用三句话把事说完。
曾倩望着她,发怔,不是震惊她这对父母,而是震惊她做的决定。她想起自己年前偷偷卖房,独吞房钱的事,那会子她还很自豪了一阵子,以为自己进行了一场了不得的反抗。可此刻跟李雯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曾倩这才开始认真打量她,她从前最爱穿荧光色的外套,夸张的设计,一头齐耳短发却总是柔顺的,透着温柔的光泽。可是也就两周不见,她此刻的头发枯得发涩,也长长了许多,超过了肩膀,穿一件洗成深灰色的黑色卫衣,两只袜子竟然是不同的,连长度都不同。她看着她干得脱皮的脸,“雯姐,你好好洗个澡,再好好吃点东西吧。爹都是靠不住的,我们还是得靠自己。”
李雯愣住了,她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有另一个年轻女人跟她说这句话,上次说这话的,是十年前的杜华年,哦不,现在是十一年前了。
曾倩心里想安慰她来着,但似乎说出来又不怎么对劲,于是一拍她手臂,“这样,你等我去跟瑜姐说一声,然后陪你去千帆过喝酒!”
李雯瞪眼挑眉毛,曾倩这话说的,就像杜华年上身一样。但别说,好像她现在有点活过来了,“行。我等你!”
千帆过,猫猫趴在姜老板给她准备的专用垫子上,恹恹的。麻麻不见了,我等她等了很久很久,可是她都没有来接我,我害怕,她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很乖啊,我去厕所大小便,我按时吃饭,她忙的时候我不闹,她无聊的时候我闹她,她难过的时候我去给她抱,我不哭也不拆家,她为什么讨厌我了呢?我好想麻麻,我又怕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比如被传说中的狼捉去了?还是像隔壁小区的阿花说过的,被关起来不让吃饭?
猫猫躺在垫子上,手脚突然开始刨空气。
所以她没办法来接我。对!一定是这样的,我麻麻现在有危险,她很害怕很无助很痛苦,我得去救她,可是我该去哪里找她?雯姨为什么都不着急呢?这个阿倩小姑娘也是,我麻麻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和雯姨喝酒?
曾倩以为猫猫做了什么噩梦,伸手摸她的肚子安抚。猫猫挣扎无果,又被摸困了。
“我最近在应付相亲。既然一千万到手了,我装装样子总是要的。”李雯已经有些醉了,酒一下肚,眼泪就会流出来,“宋林是个不懂事的,我不能见他,我妈不是善茬,我不能冒这个险,可他总给我甩脸色耍脾气,老娘哪有空哄他!我还有……大计划呢!”她哭得起劲了,曾倩只能悄悄往她杯子里倒水。
“阿倩!你和老杜是明白人,你们早就明白的道理,我现在才懂。我也不是懂,我是不得不懂……唉!阿倩啊,你说老杜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真他娘的想她了,她要是在……我会不会好一点?可能也不会……”
曾倩倒水的手抖了抖,她突然也感到无边的疲惫。趁着这个空隙,她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热搜榜,瑜姐的营销已经开始蓄势了,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有动静,希望杜华年没有颓废到断网罢!她在心里祈祷,希望杜华年看见她的努力,能早点回来。
猫猫忽然翘起尾巴,抬起了头,努力抽动她的小鼻子。嗯?我闻到了麻麻……不,是有人想念我麻麻,除了我,还有谁?哦,是雯姨,还有阿倩小姑娘,她们也想麻麻了,可是她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我要提醒她们别等了,该去找麻麻。
猫猫刨着小短腿,努力扒拉着李雯和曾倩,疯狂摇尾巴,用头顶着她们的手和腿,奈何李雯已经醉了,曾倩只以为她饿了,去给她要了一碗羊奶。
唉!算了,没人懂我,只有我最爱麻麻。猫猫喝完了羊奶,奶气上头,睡了过去。
曾倩也逐渐上头,“我不知道我现在做得对不对,芳芳姐在剧组是什么样子?你见过吧?你们都见过,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见呢……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老杜跟我讲过你妈妈,她还说看了你妈的日记,说你妈妈很爱很爱你,她非常非常羡慕。我也好羡慕你呀!你说都是妈,为什么我妈,唉!她一点都不爱我,她竟然一点都不爱我……她费尽心思嫁给我爸,现在又去养野男人,我爸说的对,她就是个贱种!”李雯的眼泪一滴滴滴进了酒杯里,面前的桌面湿了一小滩。
“要是事情被我搞砸了怎么办?我总以为我不会,我就学,人家写一篇,我写十篇,从小我就知道我和她差距大,可是我没想到,差距怎么这么大呀!根本不是会写剧本就行,还要会谈判,会平衡,什么时候给巴掌,什么时候给点恩惠……太难了!真的好难啊——!”
“你真好,你还只有二十岁,青春万岁!青春无敌!”李雯突然双手举高,右手还握着一个空瓶。
曾倩抓起汤里的木勺,哐哐哐砸在桌面,“我妈最大的失败就是生了我!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妈——”她抱着木勺哇哇大哭。
两个人各说各的,最后睡在了千帆过。
一片大雾迷茫,何芳芳拼命睁大双眼,仍旧除了白,什么都看不见。她散漫地走着,不时举起双手看一看,确定自己并没有真的瞎了。听说比起彻底的黑,彻底的白更令人崩溃,黑暗可能是可怕的,但白色会令人从心底深处升上来一种恐怖的自问,撕裂一个人所有的理智。
就好像,日夜开着探照大灯,照着你一个人。
何芳芳尽力保持她的散漫,但显然,谁也扛不住关不掉的探照大灯。于是她逐渐心慌、焦虑、暴躁,最后她开始在大雾里狂奔,奔到筋疲力尽,满头金星,栽倒在地。她闭上眼,喘着粗气,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划过鬓角,流进耳朵里。她感觉心脏就要炸开了,每一次呼吸间,整个气道直通到肺里,都火辣辣的疼,肌肉不时小面积痉挛,头皮酸麻,用力吸气肋骨生疼,不用力吸气,胸口又闷得像有钝器砸下来。
我真的是老了,她苦笑地喃喃,什么时候惹上了气短的毛病,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禁不住回想起从前少年时,她在操场上奔跑,春天傍晚,隐隐有磅礴之势的春雷和天边聚集的乌云都是上天给她做的布景,西边的夕阳返来大地殷红,道道金红照耀在她脸上,是上天给她打的人物光,她越跑越兴奋,遥望天边劈下的闪电,迎着贴地骤起的狂风,她觉得这个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这种狂放的豪迈,才足以纾解她灼烧着五脏六腑的灵魂。
十八岁,怎么可能心慌气短?
她骤然觉到将军白头的哀恸,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累了,气也顺了,她睁开眼,看见天上竟然出现了一块黑板,左上角的倒计时显示,距离高考,还有1天。
她“噌”一下坐起来,伸手要去触摸,但天如此高远,能摸到什么?
但她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个梦。她想不通,之前她无论如何折腾,这个BUG始终卡在几十天,好像上回还剩三十天?怎么地,她回家躺平之后,这倒计时倒是走得起劲了?
这是个什么狗屁道理?她冷哼一声,朝着天骂了一句娘,又躺了回去。
一般而言,只要她知道了自己在做梦,梦境就不再稳定了,她静静等着梦醒来,并自我剖析:看来我是真彷徨了,从来还未做过这种梦,是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呢?难道我真的该去找找心理医生?
医生两个字还没想完,何芳芳睁开了双眼,看见了天花板上福音战士的海报,绫波丽冰蓝色的短发飘在满目血红的硝烟里,但泛白的蓝色提醒她,这是她小学时候在校门口的小卖店,花十块钱买回来的,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她从巨大的低落里翻身爬起,去摸挂在墙上的衣服,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透明水晶卡片。她抹了把残泪,似乎明白,自己的梦因何而来。
这一觉她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此刻饿得双腿发虚,她站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皮略肿,脸色白腻,双目无光,纵然乌发,却看起来了无生气。
睡前我做了什么?她走了两步又坐在月亮窗台上,靠着上弦月形状的窗棂,看见窗台上放着的华丽娟日记本。哦,睡前,又看了这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