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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人会变,月会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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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1日星期四晴
今天我们吵了一架,这是我和他认识以来吵得最严重的一次,他砸了电视机,我摔碎了我的花瓶。
原因也很无聊,还是我要跟他离婚,他不同意。我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于是跟他说,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他婚内出轨的证据打包交给律师,我也会搬走,到时候就诉讼离婚吧。他突然就暴怒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状态,就像变了个人,从文质彬彬变成了一个毫无修养的地痞流氓。
他边砸东西边骂,措辞堪称粗俗,他说我一个破语文老师,却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吃的用的全都是花他的钱,而我竟然不感恩,他说我不知满足,说我贪得无厌。
我甚至没有一点害怕,而是愤怒,愤怒使我止不住流泪,实在没忍住,我拿起花瓶砸在他脚下,他才停止骂骂咧咧。我气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只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女人?
奇异得很,这句话熄灭了他的怒火,我们都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坐在沙发上流泪,他坐在地上抽烟,我看着窗外的太阳,保姆准备来做饭了,倩倩也要放学了。我提醒他,他站起来,只说了一句话:我喜欢你二十岁的样子,你现在完全变了。然后他出了门,把一地狼藉的客厅留给我。
我去他妈的!
二十岁,我还是我,我不用考虑丈夫,不用考虑孩子,二十岁,我不会为任何人牺牲,二十岁,我是一个天才女作家!我的人生里,全是诗意与风景。
可是没有爱。二十岁的我,没有爱,没有不得不负担的责任,我当初想得多简单啊,没有爱,诗意也是一种空洞,没有责任,我写出来的风景永远都不会落地,我相信,爱,一定可以让我的天赋永远不熄灭。
当初老师极力规劝我,晚一点结婚。我还觉得他不是一个能为了人生的诗意奋不顾身的人,他不了解我!没想到,直到今天我才听懂他的话。我的老师是对的,也是,毕竟他是一个男人,又是过来人。
我的顿悟来得太晚了些,我以为的爱,不仅没有让我的天赋永恒燃烧,反而提前烧成了灰烬。
其实当我看见何芳芳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老师当年的良苦用心。
他说他爱二十岁的我,原来,他其实喜欢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女人。
一个女人的婚姻是否会将她逼至绝境,就要看她是否在一直坚持做自己,我如果一直是女作家华丽娟,恐怕他今天可不敢这样跟我讲话。
我的女儿,千万不能重蹈我的覆辙,她要先拥有属于自己的价值,而绝不能认为只有爱就够了。我不否认会有珍惜爱的男人,但是,谁能保证我的女儿一定能遇到呢?如果她的母亲,她母亲的母亲都没有遇到,那么她,绝不敢这样自信啊!
这一页日记的纸页崎岖不平,颜色也更深,显然是曾经被大片泪水洇湿又干,干了又湿。她很难想象华老师在写这篇日记时,内心是怎样的痛苦和悔恨,她付出了全部,牺牲了自我,可是对面的男人却只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功劳。享受了别人的付出,回过头还要瞧不起人家!这种恶心人的优越感,简直比打完斋不要和尚更下作。
她也很想不通,这个男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他一边瞧不上丧失自我的女性,一边却又把自己的女儿往男性附属品的方向培养,这几个意思?只能说,他不仅不爱他老婆,他还不爱他女儿,那他爱谁?噢,他只爱自己。
嗯,听说充满诗意的男人是这样的,所谓艺术家,就是自私的魔鬼的代名词而已。
何芳芳冷笑一声,内心却惊涛裂岸,这样的男性甚至比何文谦更可怕,因为他几乎不像个人了。
慕华一直站在她旁边,也呆呆地看着路面,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看着何芳芳重新沉入静默,从包里摸出一个古老的本子,翻开看起来。她看得很慢很慢,字字句句要反复品味,看完了就叹气,看着面前的街道,一叹又一叹。慕华想:杜华年也会这么难过吗?怎么和我一样?
直到夜深,街上没什么行人了,她们才分别离开。
夜里,何芳芳梦见身在巨大的迷宫之中,也没人追她,她便懒得走。但站久了发觉这个迷宫墙面太高,道路太窄,路线太曲,实在连个躺平的位置都没有,她不得不开始走,离开这个压抑的空间。
可是她走得骂娘,骂得口干舌燥,也还困在迷宫里,根本找不到出路。
信息是不是给得有点少了?她已经累到气喘吁吁,叉着腰站在不知何处卬头看着窄窄一条线的天。
她是累醒的。
坐在床上,她实在想不通,倒计时的BUG是卡完了?连续剧还得给我看个结局呢,这梦是说换就换的?
她起来找了半天,没发现什么能吃的,不禁怀念起她建邺区的那套小单位,好歹半夜还能煮个面,再不济叫上李雯和曾倩,也能出去宵个夜。
刚想完她就愣了,她惊讶地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李雯和曾倩了,上回李雯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了什么也都不记得了,她赶紧去翻了翻通话记录,竟然已经过了快两个月。深重的愧疚感涌上来,淹没她,她想起猫猫好久没见到妈妈了。
剧组又换了一次景,还有十天左右就能杀青。
这天下夜戏,曾倩盯着自己的朋友圈,密密麻麻都是猫猫的小视频,全都设置了仅杜华年、李雯可见,但,点赞的、评论的都是李雯,她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
她深深一叹,收起手机。
“倩姐,看什么呢”秦旭伸头在她旁边,贴得很近,吓了她一跳。
他特意补了妆,喷了香水,露出几分天真几分温柔的微笑。
曾倩收起手机看着他,没说话,不想透露太多情绪。自从工作室官宣了与丘泽的合作,秦旭果然老实了很多,配合度高了,人也开始殷勤巴结她。
“你是不是在等人?男人?”他故作神秘“你听我的,对男人,不能太热情,如果忍不住,那就转移目标。”
秦旭比曾倩大两三岁,但喊起姐来十分顺嘴,即便曾倩知道他目的不纯,但听多了,总还是受用的,尤其是在她压力大的时候。
听说这就是人变得强硬以后,必然产生的盲目。
她没有阻止秦旭跟着她一路走回去,直到她停在车边。秦旭仍然在喋喋不休,虽然她也觉得吵,但奇异的又觉得没那么孤单。
“倩姐,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饭,我也没吃。今晚是拍我抑郁症爆发,我这两天特意饿着,终于熬完了!要不我请你去宵夜吧?让我好好感谢你教我这么多。”秦旭觉得今晚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单独约曾倩,毕竟他铺垫了那么久,全组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思。
曾倩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拒绝,这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只能迟钝地看着秦旭,甚至开始发呆。她心里明明很清楚秦旭的心思,毕竟这都成了全组人的谈资了。她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费解,于是她皱起眉头,想要思考一下自己犹豫的原因。她单方面认为,大概是她今天太累了,脑子才转得这样慢,她这样想,以为可以安慰自己。可当她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时,不自觉感到了胆寒,于是她顺势打了个冷颤。
秦旭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就想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手摸到扣子才发现,这么热的天,谁穿外套?
欸,这么热的天,她怎么打冷颤呢?
斜后方伸出一双手臂揽住了曾倩,一个人从暗处浮现出来,曾倩一惊,和秦旭一同看过去。
“刘白?”曾倩疑惑出声,听在刘白耳中就像是梦里的声音一样缥缈。
“你是不是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刘白的话看似询问,其实不容置疑,揽着曾倩上了车。
直到看着车子走远,秦旭才反应过来,这是被截胡了。那么,这个刘白是谁?又一个来抢活的?
车上,曾倩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情绪,纷乱纠缠,令她本就疲惫的大脑濒临崩溃。刘白开着车,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曾倩也说不好哪变了,但感觉和从前完全不同。
他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不时看看后视镜,手轻轻握着方向盘,踩油门或者刹车,转方向或者打灯,动作干净又缜密,很认真,又很不在心上。
他的目光很淡漠,只看得见路和光,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但他的神情又很专注,专注地在开车,专注到似乎不止在开车,还在想着什么。
头痛,她正思考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电话响了起来,是李雯。手机连着车载蓝牙,她还在掏口袋,关掉转向灯的间隙,刘白就伸手按了接听。李雯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响了起来。
“来千帆过,姐请你喝酒。”她的声音已经有了醉意。曾倩还没说话,她就挂断了。
又沉默了。曾倩懵懵的,刘白轻声问,“千帆过在哪里?”
是熟人的措辞,语气又清淡得如同一个网约车司机,声音又很柔和,似乎充满了深情,只是隐藏在茫茫大雾里,很像自作多情。曾倩心头几不可察地一荡。
千帆过门口,放下曾倩,刘白没有下车,只是问她车停哪里,就开走了。
李雯楞楞看着车尾灯,“这就是你那个小男友?”
“网约车司机。”曾倩顺嘴反驳。
“网约车司机会帮你停车?”李雯像看个傻子,“老杜说你有个感情非常真挚的男朋友,直觉告诉我就是他。”
感情真挚……思考着这个评价,她突然明白刘白到底哪里变了。
他不再周身冒着温暖的纯色光芒,她无法感觉到他的想法和感受了,以前,刘白是一个很容易看见的人。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曾倩现在也真的没空操心这些无聊的事。
李雯的计划并不顺利。“我拿着她出轨的证据去要挟她,让她给我更多钱,可是你猜她干了什么?她把我拉黑了!她,我妈!把我拉黑了!!她说我既然不愿意嫁人帮她,就走吧,她就当没生过我。”李雯接着喝,说着不知是醉话还是真话,“她竟然不怕我真的把证据给我爸?她竟然在我面前没有一点羞耻感,这是我妈欸?我妈呀!”
李雯说着话淌着泪,淌着泪喝着酒,时间悄悄溜走。
曾倩犹豫了,但还是说:“她已经花了一千万了,按道理说你应该销毁证据的,你这样做,也挺不厚道吧?”
李雯睁大眼盯着她,“死丫头,你哪头的?”她要敲她头,被她躲过去了,情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我其实是想看看她面对我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悔改。”
换曾倩睁大眼睛了,她觉得这么幼稚想法,不该是李雯有的,“有些人道德底线低,像天生的一样,改变不了的。我有个后妈,就是这样的,她没什么文化,做什么事情都只知道为自己和她儿子打算,其他人,就算是给她饭吃,给她衣穿的丈夫,她都只有算计的。我爸蠢,看不穿,我们是女人还看不出来吗?”
李雯被她气笑了,心里堵得慌,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是啊……你后妈好歹还觉得自己有个儿子……”
曾倩不知道她过分的理智让李雯想到了杜华年,但她眨巴眨巴眼,还是后知后觉地听懂了李雯的伤痛,也确实,她的后妈至少爱自己的儿子,可诗萍呢?只爱她自己。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李雯,只能说:“没事,你还有我们呢。”
把醉醺醺的李雯送到家,天都快亮了,猫猫走过来的步伐带着浓浓睡意,摇摇摆摆,她还趁机撸了一把懵懵的小狗。
她头也疼,胃也疼,捂着胃下楼,电梯门一打开,第一眼就看见了刘白。他轻轻靠在墙上,背脊却仍挺直,“天一热你就爱吃蟹粥,可是那玩意寒得很,你不胃痛谁胃痛?”
他从前从来不这样说话!这是曾倩的第一反应,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
刘白已经走上来,一手揽着她,一手拉开她的手,开始替她揉肚子。他的手比曾倩的体温高,揉起来立刻就舒服了许多,一时间,醉意涌上来,她开始头晕,“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刘白看她一眼,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