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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自我放逐? ...


  •   等放完了饭,她拿着已经半温的盒饭和汤去找小姑娘,小姑娘正拿着剧本苦读。
      “先吃饭吧,一会儿还有你的骑马戏。”何芳芳坐在她身边的大石头上,背后是一片小树,“再不吃凉了。”
      小姑娘愣了,“哦哦,好,谢谢谢谢!”她把剧本放在一边,伸手接过盒饭,大口吃了起来,一口饭还没咽下去,“姐姐你真好!你叫什么啊?我叫宁晓枫。”
      好名字,何芳芳想,晓天红叶,西风满地,和她干净的眼睛很相衬。
      她犹豫了一瞬,苦恼应该告诉她一个什么名字,后来又想,没什么人知道她叫何芳芳,索性赌一次,但又不敢全赌,于是去掉了何字,“芳芳。”
      “芳姐!你第一天来我就奇怪了,你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个打饭的,你是什么隐藏大佬么?”
      隐藏大佬?何芳芳略睁了睁眼,脑子转的也快,“说说你脑补的故事?”
      “常见得很嘛,就是那种特别厉害的人物,但是遭遇了巨大的打击,人生落到低谷,正在自我放逐,经历人生,然后突然感悟,以更强大的形态重新出发。就好像……小龙女跳崖后的杨过,小师妹嫁人后的令狐冲,阿朱死后的乔峰……”
      看她想不出来还要硬想,何芳芳笑起来。她很惊喜,以这个小姑娘的年纪,竟然对几十年前的武侠小说角色如数家珍,给她心里某个角落又点燃了一支小蜡烛。“你几岁了?”
      “二十二。”宁晓枫又扒了一大口饭。
      “好年纪。你爱读武侠?”
      “嗯!姐姐,你跟我说说呗,为什么孤儿谁都不信?这个角色我总是很难理解,有时候走文戏,我都是懵懂的,很难找到信念感。”
      何芳芳不知怎么了,很愿意同她讲话,“你去过孤儿院吗?你去看看就懂了。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又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美好想象的时候,却被迫发现比较和竞争总是无处不在,别人不会始终用美好和善良对待她,甚至是同在孤儿院的伙伴之间,也存在生存竞争。如果你不够乖,不够聪明可爱,不会察言观色,不懂讨好人,那么可能你永远吃不饱,生病了也没人管,只能自己忍受痛苦。这种日子过多了,你觉得你还会信任谁呢?”
      宁晓枫没想过这么多,她知道一个人物要从她小时候开始建立,但她只能在很浅层的部分分析,比如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可这些始终不触及核心。“啊!我懂了。她的喜好和她的厌恶应该从她谁也不信任出发去想。”
      何芳芳端起汤碗递给她,“确立一个人信念的,不是喜欢和讨厌,也不是爱,是她的恨。”
      “恨?可男主对她真的很好,她好像只是没有父母,并没有和谁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啊?她不能爱男主吗?男主真的很爱她。”
      “去孤儿院看看,你会有答案的。”何芳芳笑起来,她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说话了,她感觉这个女孩给她带来了一种新鲜的感受,像不知名的山里一汪无名清泉,饮之忘忧。
      她好像明白了那些中年渣男为什么总要去钓一个小姑娘,绝不是想把她当成妻子,甚至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角色来交往。那么他们是基于一种怎样的需要?华丽娟中年婚姻破裂,小姑姑的感情也是终于丈夫出轨,还有李雯的父亲、自己手底下那些男导演……在这个圈子里,这些事更是家常便饭。但突然间,她想起了何文谦,她自己的父亲似乎却并没有对她的母亲不满。
      也就是说,何文谦一直拥有这样一汪清泉。
      而她自己,何芳芳,却变得和那些令人恶心的中年男人一样,竟然控制不住地想要从一个小姑娘身上,去攫取青春,不顾一切,不顾对方。
      对,那汪清泉的名字,就叫做,青春。

      剧组拍夜戏,这一场是女主骑马抄小道去截官道上的边境兵马消息。宁晓枫骑在马上,一遍一遍跑着山道,即便这只是座城外小山,山道算不上陡峭,但宁晓枫还是感觉十分吃力,导演一遍遍NG,理由都是她骑得不够帅。到后来,宁晓枫逐渐体力不支,差点摔下来。
      导演被迫喊了休息。宁晓枫很沮丧,坐在路边垂头沉默。何芳芳走过去,提醒她,“你太怕了,你怕马会丢下你。于是你想控制它。”
      晓枫抬头,眼神迷茫又自责。何芳芳教她,“腿夹紧,大腿肌肉用力,腰板直,身体前倾,力量坐在你的大腿上。最重要的是,你要信任你的马,它会带着你风驰电掣,很快你就会适应它的节奏,并带着它的节奏往前跑。”
      “你不是说,孤儿不会信任任何人吗?”
      “马是人吗?”
      宁晓枫一惊,感觉一记重拳打在心头,她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关于一个人物的理解,竟然可以进行这样一番对话,好像在进行什么哲学的、灵魂的、高端的……什么什么的交流。
      总之,实在是一种太刺激的体验。宁晓枫来了感觉,立马跑向道具组,翻身上马,按照何芳芳说的跑了一次。年轻的黑马飞奔起来,出人意料的,马背上的颠簸感消失了,它撒开四蹄后,马背变得极平稳,她竟然体会到了在云端飞驰的快乐。
      何芳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疾驰而去的背影,飞扬的头发和轻盈的身体,源源不断向外散溢的能量,用不完的力气,喝一口汽水就能挥散疲惫和颓靡。她深深感觉到想要紧紧抓住这青春气息的冲动,她深深感到自己的颓败。
      何芳芳悄悄站到了导演身后,这个年轻的导演也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一场戏很重要,但也知道,拍不好不完全是宁晓枫的责任,画面感受总是不对。
      “下场雨会好很多,再加点烟,灯光要偏蓝偏硬,打高亮,摄像机前加减光镜。”何芳芳淡淡出声,咬字很轻,但却格外清晰,柔淡里包裹着一种不容置疑。
      导演回头看她,有点诧异,更多是审视。何芳芳不管他,淡淡看着监视屏,“这是一个孤独的少女,要去做一件与天下为敌的事,你的选景已经颇受限制,只能用别的手段弥补。”
      导演只是略一思考就明白她说的都是最实用的办法,于是立马叫来调度和副导演,安排了下去。才问她,“请问您是?”
      何芳芳这才把眼神放到他身上,“哦,导演你好,我是后勤组芳芳。”
      “后勤组?”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何芳芳已经转身走远。
      她觉得她管得有点多了,实在是一时没忍住,唉!

      雨点子一落下来,刀一样砸在宁晓枫身上,高亮大灯逼得她皱紧眉头,眼里甚至出现了炫光幻影,她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孤儿不信任任何人”。
      看着宁晓枫逐渐削硬的背脊,何芳芳知道,宁晓枫体会到了孤儿的人生。
      孤儿的内心一如这一场布景,一生都在寒夜暴雨中行走,还总难逃烈光煎人。
      导演还没喊CUT,但何芳芳知道已无悬念,她提前走了。
      一条过,宁晓枫下了马,迫不及待逃离大灯,始终被照射的感觉太痛苦了。她游目四顾去寻何芳芳,却只看见远远一个背影,她忽而震住,讲不出话。

      何芳芳找了个角落,坐在一片乱石上,打了个电话给何文衫,“小姑姑,你了解我爸妈相识的过程吗?”
      何文衫还在加班,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收拾了桌面,端起威士忌,走到窗边,“你现在在哪?”
      “某、剧组,名字不记得了。”她下意识摸口袋,只摸到打火机,才想起来她很久不买烟了,居然都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抽的。
      “爱情片?”
      “武侠片。”
      “唉……”何文衫叹口气,“你父亲谈过很多次恋爱,直到他三十多岁时,才遇见你母亲。你母亲和我太不同了,我也并没有很了解她。但我知道,你父亲是真的很爱她。或者说,他很需要她。”
      “他爱她什么?”何芳芳急着问完,又觉得表意不清,“我是说,我爸……”
      “你母亲是一个十足的女人。”何文衫听出她的艰难,“你父亲大概需要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女人。这可以延续他的习惯,他从小到大照顾我,照顾家。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都是忙事业的人,飞来飞去,一年到头没几天待在家里。他喜欢听话的。”
      何芳芳对听话两个字十分应激,一瞬间令她想起华丽娟的婚姻。“听话?他能保证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还是说,没有自我意志的女人更好摆布?”
      何文衫喝了一口冰酒,“或者还有别的解释呢?你也不必觉得不公,如果你母亲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摆布呢?”
      何芳芳听得明白,泄了一口气,“或许吧。我先回去了,小姑姑你也早点休息。”
      “芳芳,要不,你去谈场恋爱吧?”
      何芳芳突兀地笑起来,“哈哈哈……姑姑,恋爱这么好谈,你怎么不谈?”
      何文衫一噎,也自嘲一笑,“随你吧。”
      身后的树影不规则地摇晃了,何芳芳警觉回头,哈!你猜她看见了谁?

      回到横店市区,何芳芳走在前面,慕华跟在后头。中心步行街熙熙攘攘,何芳芳买了包烟,随便找了个路边坐下,慕华只是站在旁边。她身后有个小巷子,外头和里头都是一排苍蝇小馆。大马路对面是繁华的商圈,虽然看着挺新,但总散发着粘稠的农贸市场和城乡结合部混合的气息。
      夏夜的风才是最怀旧的,吹着她和慕华的头发。吸了一口烟,这座城市她很熟悉,这么多年她常常来,但她很不喜欢这里,它充斥着欲望和金钱的味道,灵魂在这里,可以称两论斤地卖。
      这是一种混杂了呕吐物、□□易、酒和贪婪的气息,令街道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
      “你吃了吗?”何芳芳开口问。
      “啊?哦,吃了。”慕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你来的第一天。”慕华老老实实。
      何芳芳惊讶了,“你来多久了?”
      “那天和你分开后。”慕华想了想,补充,“我那天买了车票回家,但到半路就下车了,我做不到,我不想放弃。”
      何芳芳点点头。又问,“你经常偷看我?”
      慕华深吸了两口气,承认,“对。习惯了,从你重开工作室……哦不,可能更早吧,可能从我离开你开始……”她摇摇头,“我也记不得了,反正只要有你的消息,我就会偷偷去看你,看你在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像个变态一样。”说完她自己轻轻嘲笑了两声。
      何芳芳深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来,再转头打量她,“为什么选这里?”
      慕华看到了她平视自己的眼神。她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看自己,她感到了一种切切地鼓励,不自觉地说了心底话,“这里有太多人需要写飞页,我能干这个,能活下去。”
      何芳芳笑了,低下头,看着指尖猩红的光,“没事一块儿吃饭吧,许慕华。”
      她没抬头,可是慕华看见了她的温柔。天呐!杜华年的温柔?眼泪涌上来,她哽咽,“嗯,嗯!好啊,好啊!华年姐。”
      何芳芳再没有说话,慕华也没走开。

      抬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这是个迷路灵魂的十字街口。她想起宁晓枫,她说她在自我放逐,虽然这词多少有点老土,但她得承认,她说得也没错。
      不知道宁晓枫还要多久才会变成这些迷路灵魂,但她总觉得,这是迟早的事。
      看着看着,她想起了华丽娟在日记里总结过:一个女人的婚姻是否会将她逼至绝境,就要看她是否在一直坚持做自己。她从包里摸出日记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自我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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