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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种梧桐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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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曾倩趴在刘白背上,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妈和你爸有关系的?”
刘白又哭笑不得,“你这话问的,像样子吗?”
“什么时候??”曾倩急了,勒他脖子。
“过年的时候,我去找你,在你家老宅子里,我看见了你妈妈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她了。她有一张毕业照,和我爸、我爷爷奶奶的合照,现在还在我爷爷书桌上摆着。我爷爷到现在都很惋惜,他和我奶奶都很喜欢你妈妈。”
曾倩惊叹,“这么早?你发现了怎么不告诉我?”
刘白觉得她有点无理取闹,无奈笑道:“那之后你有给我机会和你说话吗?”
曾倩不说话了,刘白希望她是睡着了。
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何芳芳床边却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女人,左手腕上戴着江诗丹顿女士表。她剥着橘子,笑问,“伤了手,没人照顾,很不方便的。”她递了橘子过去,“芳生,好久不见。”
何芳芳接过橘子,“终于再见到你了,沈编辑。”
然后她把橘子分成了两半,递回去一半,“这里护士都很凶的,你怎么进来的?”
沈荷接了半个橘子,微笑,“她们正好喜欢我公司的演员,我给了她们一些签名照片,还有她们偶像的行程。”
何芳芳也笑起来,吃着橘子,“真好,我们可以叙叙旧。”
沈荷吃了一瓣橘子,“嗯,甜的,我的眼光不会错。”
何芳芳点点头,“有时候酸点更有滋味。”
沈荷吃完,拍拍手,“我一直听说你成了最厉害的编剧,回国想跟你再度合作,可惜你却跑来这里体验生活了,我回来得不巧。”
何芳芳低笑起来,整个人都在震动,“我以为我们已经在合作了啊!”
沈荷从容的神色一停,随即也笑起来,“我更期待你重出江湖,让我亲身体验杜华年的风采。”
何芳芳衔着笑,凝视她几秒,“好,一言为定。”
沈荷拍拍她手臂,“快点好起来!”
看着沈荷的背影走出门,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何芳芳低下头,从枕头下拿出华丽娟的日记,她已经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刘白出现在门口,她也没抬头,“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跟在她后面,然后威胁护士们,要把她们私自放人进来的照片交给护士长。”刘白也很老实。
何芳芳一挑眉,翻了一页,“嗯,不错,你比曾倩有天赋多了。”
“谁稀罕这种天赋呢?”刘白很无奈。
何芳芳叹口气,抬眼看他,“她回去了吧?”
刘白有些意料之中的惊讶,“你真是个怪人。”
何芳芳笑而不语。
刘白继续说:“她连夜走的,猫猫我会暂时照顾。你毕竟伤了手,我就在外头坐着,你有事喊我。”
何芳芳笑他“你一个男的,会比护士更方便?”
刘白哑然。
“开玩笑的,谢谢你有这份心。你是个好孩子。”何芳芳收起笑容,语气很真诚。
刘白转身出了病房。
他其实知道,何芳芳此刻并不需要他,但他似乎很需要坐在这个病房外。回到酒店房间门口时,曾倩从他背上滑下来,清醒得像刚睡了八个小时。她说她酒量其实很好,只是她觉得他背着她的感受太好了。她说她还是不能等了,希望他真的能把种梧桐的人带给何芳芳,但她,不能等了。
刘白是个很敏锐的人,曾倩见完沈董那天,他一眼就看出来她内心其实十分动摇,她坚持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他说:“你真的想好了?李雯不一定是去投靠沈董。可你呢?你就不怕到最后发现,别人都只是在涅槃,只有你变质了?”
曾倩用一种怨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她说:“连我亲妈都能离我而去,我又为什么非要围着她转呢?这是我的第一个故事,我不能让它被埋了。更何况,她不是一直想要我过回自己的生活吗?我如她所愿。你也不用再管我。”
他很想跟着她去,可是他不能,那不是他认同的方向。他再一次看着她,走上另一条路。
今天可真忙啊!原来病人才是最累的,但好在,该见的人都见完了。何芳芳再一次想起猫猫无辜又清澈的眼神,她感到无比愧疚。
离开医院后,慕华没有回住处,她一个人跑到了几十公里外的火车站,随意买了张票,坐在候车室里。深夜的车站,最像人生——不管身在哪里,都要有个暂且的果腹和等待。明亮的灯和深蓝的夜幕,高敞的屋顶和肃然的工作人员,泡面的味道和熟睡的孩子,别有一种安宁,又有一种悸动。
好像这是格外自由的一夜,远离来处,不知去路。如果是杜华年,会觉得兴奋。
可慕华只会觉得惨淡。
她从春天来到横店,现在夏天已经过半。常常夜半,她会跑来车站,坐一晚,第二天再退票回去。
今夜,她看着候车室外的月台上,一趟一趟的火车路过,格外泪流。
一周后拆石膏,芳生工作室的新戏宣传突然重新出现在了热搜上。这类戏的后期简单,何芳芳掐着还隐约有些疼的手指一算,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能上映,那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她不知道编剧曾倩,在华老师眼里,是不是一个满意的女儿。
她又回到了剧组工作,这种伤至少得养三个月。她从道具负责人沦落成了打杂的,但她感觉更好了,因为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和不同的小人物聊天。只是很奇怪,刘白并没有离开横店,他每天神秘兮兮,不时出现在剧组,但晃悠一会儿又不见了。她懒得问,他也懒得说,两个我行我素的人,只有交接猫猫那天说了几句话。
立秋这天,剧组换景,何芳芳在屋檐下逗猫猫。没一会儿,剧组放饭,她屁颠颠跑过去,领了两份,往群演那头去,路上顺走了一个小马扎。她的狗可爱,这些群演没有不和她亲切的。她把一份饭递给刚从威亚上下来的一个姑娘,自己坐在马扎上,看着她吃饭,不时问点问题。
小姑娘性格直爽,有问必答,但饭还没吃完,副导又喊她去走位。小姑娘连着又扒几口,收起盒饭,“没办法,芳芳姐,等我有空再回答你问题。谢谢你帮我领饭。”何芳芳安慰她,“你是女主替身,好好表现,导演会有好印象的。”小姑娘嘿嘿一笑就跑了。
她这才从怀里拿出自己的盒饭,准备吃,又发现猫猫不在脚边,抬头去找。就这么地看见了一个老头,站在三米外,抱着她的狗,脊背挺直,白发寸头,脸庞清癯,身形瘦削,一双眼睛莹光内敛,神情朗然。风一吹,白布衫飘扬,仙风道骨。
可比这个组里那男主角强多了,服化道拼了老命想把他扮成旷世天神,都不如这老头轻飘飘往这里一站。
她觉得这个老头有点眼熟,但剧组里绝没有这号人。刚要去要回猫猫,老头抬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俯视她,“何芳芳。”声音明亮,咬字干脆。
这一声称呼骤然打开了她的记忆通路。
何芳芳二十五岁拿第一个编剧奖的时候,评委里头有一个老头儿,他想收她做关门弟子,但何芳芳拒绝了,她想要万千星辉,觉得搞文学不如搞商业更能发挥她的才华。
当年那个老头怎么说的?他说何芳芳,才华没有根基,一旦用尽,万劫不复。
何芳芳从没想过,这场人生里,还会再次见到这个老头。
她不自觉地站起来,把盒饭放在马扎上,“刘……老师?”
“不兴叫老师!你们这个剧组里头,什么人都是个老师。”老头一脸嫌恶。又笑,“看来你还记得我老头子啊。”
他爽快的声音让颤巍巍的何芳芳阴阳怪气了一些,“记得呢,您五年前说过,我会有江郎才尽这天。”
“我只说天赋没有根基,一旦用尽,万劫不复。”老头顺两手猫猫的毛,“你别冤枉我。”
“不对吧,我记得您说的是才华一旦用尽,是才华,不是天赋。”何芳芳据记忆力争。
“你乱讲!我自己说过的话,我自己不知道?”老头左边眉毛一竖,右边眉毛不动,“我从来不喜欢才华这个词。天赋完了,就靠努力,你努力,方向错了,只能白瞎。”
何芳芳看他这样独裁,也来了脾气,跟他较劲,“有人证,你当着那么多人说的,去问他们。”
“行行行,走,现在走……”老头伸手就来拉何芳芳。
“您别拉我,我现在还有活呢!你什么身份,你去找人来问不就完了?”
“一起问才公平,你这个手伤还没好呢,能干什么?不给人添乱就不错了。”
何芳芳愣了,她是万万没想到,对话会来到人身攻击的部分。她瞬间想起来,对话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老头的敬仰和对时光迂回重逢的感佩是充盈的,充盈到她眼眶酸胀,可是对白的走势怎么如此奇怪呢?
猫猫的眼睛在这两个人身上一来一回,最后无奈地看向了远方,瞅见两人身侧不远处有刘白,她立即挣扎下地,嫌弃地逃离了这一老一少,往刘白怀里冲去。
“爷爷,你别搞错重点了。”刘白走过来提醒他。
“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老头根本不在乎重点。
刘白闭嘴,对着何芳芳点了点头,把猫猫放下,转身走了。
何芳芳决定放弃这段对白,“我错了,您对。没想到您是刘白爷爷。”
“不对,你该说刘白是我孙子。”
何芳芳一想,没错,老头这用法更好。于是她点点头,“我说他怎么老在这里晃悠,原来是等您来。”
“他为了他爱的人,我为了我的遗憾。”老头的双眼此刻多了些沉着的老泪。何芳芳正惊疑,他又说:“我就叫你老何,你叫我老刘就行。老何,你那盒饭还有吗?我还没吃呢。”
何芳芳收起她的惊疑,去给老刘头又领了一份饭,顺便给猫猫也开了一个狗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