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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跨年夜,注定无法温和地跨过去 ...

  •   杜华年本想直奔主题,找了一圈没找到李雯那个爹。李雯去休息间找人,没想到找到了正在挨骂的亲妈。
      她爸像骂小鸡仔一样骂她妈,“你看你怎么教女儿的?没用没关系,我可以养着她,但是这么大年纪了,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还老是被男人骗!这回还把他大妈大哥的钱也要走了!”
      她妈妈只懂得低声抽泣。她看得一脸麻木,这样的画面是她最熟悉的,是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基调,是她人生电影的底色。她靠在门外,看着母亲瑟缩的肩膀,心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但四肢还是逐渐冰凉。
      杜华年找到她时,她的妆已经花了,泪水真正是洗了面一样,却还像个雕塑般,不动,毫无声息。杜华年听了一会儿里头的骂声,又脏又贱,简直不像是在骂人,而是在骂狗。来来去去中心思想就是那么几句:被男人骗,骗了大妈大哥的钱。
      她拉过李雯藏在身后,走进去,看见这个发怒的中年男人的脸,一瞬间,她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是真的都一样啊,她的父亲和这个父亲又有什么不同?除了会朝着女人嚷嚷外,什么用都没有。
      “李叔叔,晚上好。”她笑起来,直视他。男人没想到这么尴尬的场面会被外人瞧见,不太愉快,瞪了她身后的李雯一眼,李雯竟然立刻抖了起来。杜华年皱了眉,她知道李雯在家很窝囊,但实在没想到这么窝囊。
      “不好意思小华,一点家事,你还是到外面等等……”
      杜华年一抬手打断他,“李叔叔。我是来解释三十万的事的。李雯讲义气,自己扛了,其实是工作室需要点钱周转。我已经和财务对过账了,是之前有个合同尾款没清,这两天就能连本带息都过到您这边账上。”
      男人当然知道她说的话不见得多真,毕竟他自己的女儿他是了解的,但此刻并不好发作,只能客套两句,又夸杜华年两句。
      杜华年什么脾气,她当然不受用,“叔叔,这么多年我和李雯什么感情您应该是懂的。您的家事我不评论,但是讲到被男人骗,我觉得,李雯可能是遗传吧,毕竟她妈妈就不太能识别男人的谎言,这一点,您应该最清楚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男人,看着男人眼里逐渐爬上来的惊恐和恼羞成怒。她知道,这个膨胀得像球的雄性在她这个千锤百炼的假笑里,看见了讥讽、蔑视,和,洞悉。
      她在自己父亲的脸上也见到过这种恐惧的表情。其实她觉得很可笑的,男人之所以觉得他们的龌龊不会被发现,无非是因为女人从来不敢说而已。
      可女人们并不是真的看不穿。
      但是,他们却真的以为,女人永远是笨的人。
      于是当杜华年说出这样滴水不漏但万箭穿心的话时,他们总是有一种被剥夺了控制权的窒息感,这是一种死亡的威胁。她要的,就是他们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原来命运之杖,也是可以握在别人手上的。

      她拉着李雯走出酒店,冷风一吹,才后知后觉去找羽绒服。李雯一直惊悚又崇敬地看着她,也还没忘记从门童那里顺走两人的外套。
      她们默默穿好衣服,默默坐进车里,默默开往千帆过。
      李雯知道说谢谢很生分,不说谢谢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闭嘴。
      而抢夺了控制权后的杜华年,正在再一次地咀嚼、消化心里复杂的悲伤和绝望。因为这些男性被她的凶残逼退,这种退缩和认输,令她对这个世界更加没有安全感了。
      被逼退,意味着他们原本就是打算恃强凌弱。这是在用行为承认,他们是真正的龌龊。
      这才令她真正的难过。
      没有一个人可堪信任,这群人,没一个敢作敢当。
      天地之间,一片苍凉。

      姜老板第一次见她俩这副模样,埋着头,不作声,一前一后走进千帆过,径直上楼,李雯在二楼想右转去窗边,杜华年眼也不抬,腿也不停,伸手拽住她左转继续上楼,走到三楼栏杆旁坐下。
      菜上齐了,二人的筷子你来我往,吃得甚至有些狼吞虎咽。终于吃累了,她们才靠下来,李雯再也忍不住,爆哭出声,她想压着声音,但这只能使她哭得更狼狈。
      杜华年也再忍不住,一眨眼,留下两行清泪,转头望向不远处的秦淮河,那里永远灯火通明,人声熙攘。
      “以后别这么窝囊了。”杜华年只说了一句,给她盛了碗鱼汤。
      李雯呜咽点头。三十万而已,对工作室而言都不见得是要逼死人的数目,何况是她爹?她哥哥随便去一趟澳门花掉的也远不止这个数目。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只要她继续可有可无就好,但她总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每次都自取其辱。

      吃完饭,姜老板帮着杜华年把喝大了的李雯扶出来,“遇到什么事了?黄酒都能喝成这样?”杜华年叹口气,“爹妈事。”她又对李雯说:“别回那个家了,要不去我家,要不去酒店?”
      李雯摆摆手,“我妈还在家里。”她抬头看见杜华年怒其不争的脸,笑了,“放心,我去说服她跟我出来住。”
      杜华年可不信她,“那她不愿意呢?”
      “那我就自己走,但我总要问一问她。”
      能说这话,看来还不算太醉。姜老板替她们打了两架车,杜华年拽着李雯在她耳边说:“钱我明天叫财务划给你,你换成现金,一分不少的拿回去给你爹,记住,是给你爹,最好当着你哥的面给!记住了吗?”
      李雯用力点头,杜华年给她塞进了车里。
      两架车背道而去。

      姜老板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回头上板歇业。

      杜华年以为这一天就可以这么过去,
      这一年也可以就这么过去。
      但,天空炸开新年礼花,她家楼下站着一个冻红了脸的慕华,她才想起今天是交稿的日子。
      “砰砰砰”的爆炸声,每一秒都想击溃你的心脏,让人总误以为此刻意义非凡。
      杜华年忍不住深呼吸,灵魂都清醒了。她闻到了硫磺燃烧后的味道,硝烟的味道,红尘的味道。她想:我的小狗会不会害怕?
      慕华也被爆炸声吸引,转头仰望烟花,看了一会儿,才转回头急匆匆走到她面前,先说了句:“新年快乐!华年姐。”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一遍杜华年下半身露出来的裙子、脖子上的珍珠、蓬勃的卷发,和脸。杜华年很厌倦这种眼神,因为里面只有年轻的野心。
      “新年快乐。”杜华年微微点头。
      “华年姐,这是我的大纲。”她双手伸出来,将一沓纸递过来,标准格式,标准字体,标准装订的,纸质大纲。
      杜华年已经很少见到纸质版大纲了。成形的剧本才有可能被打印出来。她接过来,“不错,你晓得纸对我们这种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华开心地笑,带点腼腆。杜华年将大纲夹在腋下,右手放回口袋,“怎么写出来的?”
      “我去跟了刘芊芊两天。”慕华实话实说:“她正好在剧组。”
      “有什么感悟?”
      慕华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她用力方向不对,所以一直没什么进步。”
      杜华年仍旧淡淡点头,“那,你跟她说了吗?”
      “说什么?”慕华没跟上她节奏。
      “告诉她她用力不对。”
      “哦,不,没有,我没说。”慕华立即表示。
      “嗯,你回去吧,我看看大纲。”杜华年抬抬头,示意她走,自己便转身进了楼。
      电梯上行,杜华年心里给慕华倒扣了三十分。一个想要自强不息的女孩,却不打算帮助另一个自强不息的女孩,那么她便再不无辜。
      杜华年知道,慕华这种出身的人,她爹妈如何伤害她,她也会如何伤害人。这就是命,是慕华发现不了的宿命。

      慕华在回去的路上哼起了歌,她第一次没有心疼计程车上跳跃的数字,甚至叫司机载她绕去夫子庙一趟,感受一下新年的气氛。她本来猜测,杜华年不会喜欢刘芊芊这种女人,所以,她也没有和芊芊过于亲近。而今晚,杜华年的问题让她更加确定了这个猜想。
      我的表现应该很高分。她想。

      一进家门,猫猫扑了上来,她疲惫的笑了。脱掉高跟鞋,蹲在地上抱着猫猫一顿揉搓后,直奔衣帽间。甩下手包和外套,取下耳环项链扔进化妆台上的丝绒盘,拉开礼服的隐藏拉链,再倒了一杯红酒,半躺在了小塌上。
      连灌了好几口才觉解渴,猫猫迈着充满小心机的步伐靠近,“吧嗒”一声,两只小短手搭在了她腿边。她想:幸好我捡了你回家啊!
      弯腰抱起猫猫,她摸着柯基可爱的屁股,在小狗纯真的眼神里得到了今天的全部治愈。
      如果一个人生病了,那么她需要一只小狗。

      洗过澡,吹干头发,换上睡裙,她端上那半杯酒,拿起稿子窝进了客厅的沙发里,猫猫乖巧地趴在手边。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照片,是她刚上大学时一次郊游,在青翠漫野的春天里,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背影,粉白格子连衣裙,宽大的裙摆飘扬在春天傍晚的长风里,和着满天的风与飞花,好像永不会停息。
      刚看完角色介绍,她就皱紧了眉头,看完一页,甚至半眯起眼。又看了一会儿,她站起来,从窗台上摸到烟盒,倒出一支正要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摇尾巴的猫猫,她笑笑,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
      看完大纲只用了十五分钟,半包烟却耗掉一小时。
      她想起了读大一的杜华年。
      那时,她还不叫杜华年,她叫何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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