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万物可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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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诊所二楼老旧的百叶窗，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照得像是一粒粒发光的金砂。
临弦靠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绒毯。
刚刚见他睁眼，烁阳便端着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奇怪气味的草药汤，二话不说灌了他半碗。那味道苦得简直不讲道理。
此刻，烁阳正坐在窗台上，背对着屋内，一条腿垂着，一条腿曲着，像只守门的猎犬，一边盯着外面的街道，一边时刻留意着临弦的动静。
临弦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我在半梦半醒里喝的……难道不是清甜的茶水吗？”
烁阳头也不回：
“那是你做梦喝的。”
临弦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因为药味还带着点发哑，因为烁阳难得的别扭叹了口气：
“现实世界对我是不是太不友善了点。”
烁阳终于偏过头来看他一眼，目光在他脸色上扫了一圈，确认没有再继续发青，才淡淡道：
“友善？你昨晚那表现，现实世界已经对你很客气了。”
临弦想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只剩下一股苦味。
他沉默了两秒，还是换了个方向：
“那药……非要这么难喝吗？”
烁阳语气平静：
“你要是能自己把旧伤压回去，我也可以给你泡蜂蜜水。”
这时，楼下的木楼梯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点大病初愈的虚浮，但在安静的二楼听得格外清晰。
烁阳耳朵动了动，没拦着。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织女站在门口。她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是诊所里备用的病号服，虽然有些宽大，但难掩她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婉气质。经过一夜的休整，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织女的声音有些哑。
“没。”烁阳从窗台上跳下来，顺手把剩下的半碗药汤往身后藏了藏，“正好这家伙也刚醒。”
临弦动了动身子，想要坐直，却被烁阳一个眼刀制止了，只能无奈地维持着半躺的姿势，对织女微微颔首：“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织女走进房间，目光在临弦略显灰败的脸色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深深地弯下腰去，“昨晚……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如果不是您，我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了那片海域的一部分了。”
“各取所需罢了。”临弦的声音淡淡的，“我也需要你的情报。”
“不，不一样。”
织女直起腰，她没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是缓缓走到临弦面前，目光落在他放在绒毯外的右手上。
那只手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条绳索，隐没另一头隐没在绒毯底下。
“在昏迷前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织女轻声说道，“您的绳索……不仅仅是用来束缚敌人的。那种在其间流动的‘韵律’，非常精密。你的术式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临弦眼神微动：“你想说什么？”
织女转过头，看向窗外被阳光镀金的街道，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您的手法，让我想起了曾经指引我入行的一位前辈。”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怀念的、苦涩的笑。
“那时候我还很小，一点儿术式也没有，所以我也看不懂前辈的术式。我问前辈，为什么我们要用这么脆弱、这么容易断裂的东西作为力量的载体？刀剑不是更直接吗？”
烁阳在旁边抱着手臂，虽然没说话，但显然也在听。
“前辈当时就坐在屋檐下面。”织女回忆道，“她听见我问的问题，笑了起来，写意地向眼前空地挥了挥手。我看到空气中的水汽像是有生命一样，顺着她的指尖汇聚、打结、延伸，先是如云如雾，后来就凝结成了水珠。”织女伸出手，在空气中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她告诉我——**万物皆可编织**。她随意地拨动着，将雨编制串联成一个小小的‘雨’风铃随手挂在屋檐下面逗我玩了几天。”
临弦的瞳孔微微收缩。
“编织……雨？”
“是的。”
“还有一天，我随她出海。那天晚上海上风雷暴刚过，天空里残留着尚未散尽的电与光。她站在船头，看着正在消散的雷。她伸出手，将那一缕白光也编制入这片海洋里。从那一天之后，我们的渔民从未在雷雨天迷航。”
织女的声音变得轻柔而笃定，像是在吟诵一段古老的歌谣。
“声音是线，震动着空气；光是线，穿透了黑暗；时间是线，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甚至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是一条纠缠不清的因果之线。”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孤立存在的固体。只要你能看清那些‘线’的走向，只要你能找到那个起针的‘线头’……”
织女看着临弦，眼底闪烁着微光。
“那么，坚硬的钢铁可以像丝绸一样柔软，暴躁的火焰可以像羊毛一样被卷成团。在这个由‘关系’构成的宇宙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拆解，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重新编织的。”
室内陷入了一阵长久的寂静。
临弦看着自己的掌心。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能力束缚和压制。他从未想过从“整体”和“关联”的角度去审视那些线条。
昨晚他强行逆转织女体内的暴走光丝，那种感觉确实不像是在“切除”，而更像是在乱麻中寻找线头，然后重新理顺。
“万物……皆是线结么。”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感觉胸腔里那股一直隐隐作痛的“分解感”，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新的领悟抚平了些许。
如果身体的崩坏也是一种“线”的散乱，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连这该死的旧伤，也能被重新“编织”回原本健康的模样？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临弦抬起头，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若有所思，“这对我……很有启发。”
烁阳这时候插了进来，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行了行了，学术交流到此结束。织女小姐，你身体还没好全，赶紧回去躺着。还有你——”他指了指临弦，“别以为听了个故事就能不喝药，剩下半碗，赶紧的。”
临弦看着烁阳递过来的那半碗黑汤，难得地没有皱眉。
他端过碗，看着漆黑药液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脑海里回荡的却是那句话——
只要能找到那个起针的线头。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万物可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