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能送达的明天》晕碳水

28、第 28 章

　　寒假剩下的日子，对陆柏言而言，是在焦灼的等待和密集的准备中度过的。他无法得知那晚之后，许念蕾家具体发生了什么。王秀芹是真心悔过，还是暂时的妥协？许念蕾的状态如何？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只能通过那个匿名的网络渠道，继续观察。王秀芹在邻里群组里没有再发过言，似乎沉寂了下去。这或许是好事，至少说明没有新的激烈冲突发生。

　　大年三十的晚上，县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陆柏言家也是一片团圆喜庆的气氛，赵梅做了一桌子菜，陆振华难得地开了瓶酒。但陆柏言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的思绪总是飘向那个冰冷的废弃厂房，飘向那个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她此刻在哪里？是在那扇暗红色的门后，忍受着另一种形式的煎熬，还是……他不敢深想。

　　春节过后，寒假接近尾声。开学的日子，像一道曙光照进了陆柏言沉闷的等待中。

　　开学第一天，陆柏言早早到了教室。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靠窗的座位。当看到许念蕾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整理书本时，他悬了一个寒假的心，才终于稍稍落下。

　　她看起来……还好。虽然依旧瘦弱，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至少，她来了。她身上穿着那件他匿名送的灰色羊毛外套，洗得很干净。

　　同学们陆续到来，教室里恢复了往日的喧闹。一个寒假不见，大家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唯有许念蕾那里，依旧是一片寂静的孤岛。

　　陆柏言注意到，她偶尔会抬起头，目光快速地扫过教室，像是在确认什么，当与他的目光不经意相遇时，她会像受惊般立刻低下头，耳根却悄悄泛红。

　　她在看他。这个认知让陆柏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总结寒假，展望新学期。班主任特意提到了几个在寒假坚持学习、完成预习任务的同学，其中，她看向了许念蕾的方向。

　　“许念蕾同学，虽然寒假遇到了一些……特殊情况，”班主任的语气很委婉，显然知道了些什么，“但她坚持完成了大部分的预习作业，态度值得肯定。尤其是语文预习笔记，做得非常认真细致。”

　　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这一次，目光里少了许多探究和轻蔑，多了些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

　　许念蕾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看着班主任，又下意识地飞快瞥了陆柏言一眼，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极轻地说了声：“谢谢老师。”

　　陆柏言看到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但那微微挺直的脊背，和眼底一闪而过的、被公开认可的微光，让他知道，班主任的这番话，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那套被撕碎的习题册，或许无法弥补，但这份来自权威的、正当的肯定，却在某种程度上，抚平了一些伤痕。

　　课间，陆柏言正要去办公室帮老师拿东西，经过许念蕾座位时，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从她的笔袋边缘滑落，掉在了他的脚边。

　　他脚步一顿，弯腰捡了起来。纸条折叠得很紧，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轻轻打开了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小巧而工整，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写下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天晚上……在厂房……是你吗？”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这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陆柏言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她猜到了。或者说，她几乎确定了。

　　他握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条，却感觉重逾千斤。他该如何回答？承认？那意味着他将彻底走入她已知的视野，之前所有的“巧合”和“匿名”都将被坐实，这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压力，还是……一丝安心？否认？在她已经几乎确认的情况下，否认显得苍白而残忍，等于否定了她所感受到的那点微弱关怀。

　　他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上课铃声即将响起，他必须做出决定。

　　最终，他回到教室，在经过许念蕾座位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将一摞作业本放在讲台上，转身往回走时，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动，一个折叠成更小方块的字条，精准地掉落在了许念蕾摊开的英语课本上。

　　许念蕾正低着头，看到突然出现的字条，身体猛地一僵。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讲台方向，陆柏言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正低头看着书，侧脸平静无波。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手指颤抖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个小纸块攥进手心，紧紧握住，仿佛握着什么滚烫的炭火。

　　直到确认没人注意，她才敢在书桌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条上，也只有一行字，是陆柏言那清晰有力的笔迹：

　　“雪很大，注意保暖。”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一句看似平常的关心，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某个锁孔。

　　许念蕾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声溢出来。是他！果然是他！

　　那个在巷口挡住她父亲的人，那个递来纸巾的人，那个在图书馆耐心讲解的人，那个送来温粥和胃药的人，那个用巧妙方式帮她保住习题册的人，那个在雪夜废弃厂房外默默守护、并最终用匿名信息逼她母亲出来寻找的人……

　　全都是他！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么多？他们明明是不同世界的人……

　　巨大的困惑、汹涌的感激、以及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让她心慌意乱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用冷漠和疏离筑起的堤坝。她将脸埋进臂弯里，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陆柏言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他揭开了谜底的一角，也将她推入了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漩涡。他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孤独地猜测和挣扎。

　　至少，让她知道，有一束光，是真实存在，并且始终为她亮着的。

　　这节课，两人都心不在焉。

　　下课铃响，许念蕾第一次没有立刻逃离。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站起身，低着头，快步从陆柏言身边走过。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飘进了陆柏言的耳朵：

　　“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响。

　　陆柏言猛地抬起头，只看到她仓促离开的背影，和那微微泛红的耳根。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教室门口，良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掌心，因为用力，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隐隐作痛。

　　但那疼痛之中，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酸楚的喜悦。

　　蕾蕾，你终于……愿意对我说出这两个字了。虽然只是开始，但对我们而言，这已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微妙也更加危险的阶段。王秀芹的警告犹在耳边，流言的利刃并未收起，许建国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他们之间，有了一场大雪，一个厂房，和一句心照不宣的——“雪很大，注意保暖。”

　　这微弱的连接，如同风雪中摇曳的烛火，微弱，却顽强地，照亮了彼此前路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