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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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寻真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人，他几乎可以确定，可是他不敢直接找上门。近乡情怯，他以这样的方式体会到。
他将此行到洛阳的差事提前处理一部分后，第二日一早又来到张记烧饼铺子，秋娘还没有来，他坐在不远处的卖包子的铺子。
包子铺出摊比她还要早，他就坐在那儿等着，天还没亮，包子铺挂了一盏昏黄的旧灯笼，勉强照亮了昨夜下了雨的路。
“客官，吃什么？”包子铺老板问他。
他扫了一眼，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说：“老板，借你地方坐坐。”
老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坐就坐呗，不收你钱。”
老板继续忙自己的去，没拿桌子上那几个铜板，期间又瞥见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烧饼铺子。
“你也是来等秋娘的烧饼？”老板问他。
“嗯，听说味道不错。”他点头，轻声说道。
“是不错。老板娘是个苦命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门心思带着三个孩子来洛阳，就为了让孩子能在洛阳念书……”老板一边揉面一边念叨着。
听他聊起秋娘，裴寻真扭过身子打听：“她看起来很年轻，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许是成亲早！”那老板感叹道，“她来洛阳时，身边还有个瘫痪的姑姑和一个怀里的婴孩要照顾，那时候她可是比现在辛苦多了！邻居梁婶要给她介绍，都被她给拒了，说是要好好养大三个孩子，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
裴寻真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紧，早该知道她这些年过得辛苦，如今亲耳听到，仍是免不了心痛。
“这两年日子好过多了，那个瘫痪的姑姑来洛阳后，一场风寒人就没了，也是不想拖累她了！孩子们也渐渐大了，她生意也好，手也巧，等她家守正再考个举人，以后秋娘也能享福了！”
包子铺老板说着，听得出来，他是真心为秋娘高兴。
“守正是她的大儿子？”裴寻真问道。
“可不是，都十七了！”包子铺老板呵呵笑着，他很喜欢那小子。
十七？她也才二十三，怎么生得出十七的孩子，裴寻真摇头，并不信，猜想是她掩人耳目的法子。
那边一阵热闹，裴寻真跟包子铺老板道别，便准备往那边去，他来得早，走到了还是有五个人站他前面。
“秋娘，你还真是准时啊！”排队的人感概。
“那是自然，稍等一会儿，我先把炉子点起来。”秋娘一边跟客人们打招呼一边将炉子生起来，又从旁边的水桶舀水洗干净手。
面已经发好，她已经在家揉过一次，这会儿醒了一路，她又揉一次让面团更筋道。
“哎，你家守正还在念书啊？”这是个熟客，他夜里做工，下了工就等着她出摊儿吃口热乎的。
“是啊，来洛阳可不就是想让他见见世面，读点书。”她说着在桌子上撒上干面粉，将准备好的面团从盆里拿起，面团粘连到盆上的地方被她一点点撕开，然后放在桌面上。又取了一把干面粉撒在盆里，将剩余粘在盆里的面泥擦下来团好，融到桌面的面团上。
“你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回头你家守正再考个举人，你就是举人娘嘞！”那人感叹着，好似秋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举人娘了！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说守正随了秋娘，聪明又勤快。
秋娘被他们哄得高兴：“托你们的福，到时候请大家吃酒。”
她嘴上说着，也没耽误手里的动作——揉面、擀面，再扯出一个个的小面团儿，继续擀开拉长，撒上调好的调料、面粉、油酥，涂抹均匀。再将擀开的面饼团成一团，继续均匀擀开，一个成了型的面饼胚子就好了。
“锦奴是不是也该读书了，我上次见他，他还跟我说他在家里背诗呢！是不是真的？”另一人问起秋娘的另一个儿子。
“那我这做娘的不能偏心啊！”她继续重复刚刚的动作，做好一排后，挨个儿撒上足料的芝麻粒儿。这时候炉子差不多准备好了，她将烧饼一个个贴上去，盖上盖子，又接着准备下一炉。
“你可真是厉害，将来你家也是书香门第嘞！也不知道你那丈夫是烧了几辈子高香娶了你这么个好婆娘！”旁边人说着。
“可不是呢！就是短命！”秋娘也不避讳地说着。
“就是就是，没福气。”
裴寻真就这样看着她来回忙活，跟小时候截然不同。
那时候她是那么娇气的一个小姑娘，没有一日早上是不赖床的，更别提做什么吃食了！如今却要起这么早出摊，客人来了也能一边跟客人说话一边做事，应对自如。
想必吃了不少苦。
“哎，往前走啊！”后面的人催他，他才反应过来烧饼已经好了，前面的人已经依次领取自己想买的烧饼。
“慢走啊！”秋娘把手里的烧饼递给他前面的人，抬头看到眼前人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裴寻真就那样看着她。
她脸庞瘦削暗淡无光，嘴上有些干皮，眼角有了细纹，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
跟少年时那个脸庞娇嫩的小姑娘大不相同，好在五官没有大改，杏眼浓眉，跟她母亲很像。
“吃什么？”秋娘怔愣片刻，低头装烧饼。
“烧饼。”他答。
“哦，几个。”她声音有些发颤，话出口之后，喉头哽了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两个，一个留给我未婚妻，她最喜欢这些小吃食。”她的慌乱一丝不落地被他看在眼里。
秋娘听到这句话，突然转过身去，蹲在她担子旁边，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裴寻真看到她背对着抬起胳膊擦了擦脸，很快又转了过来。
“两个烧饼，您拿好了！”她重新起身回来，拿起旁边折好的纸袋，装了两个烧饼递给他。她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发红的眼眶，却躲不过费劲心思瞅她的人。
裴寻真看着她，缓缓接过她手里的烧饼，看她依旧泛红的眼角，接着说：“你说我未婚妻会喜欢吗？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她会希望看见我吗？若是想，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肯来找。
秋娘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一定还喜欢这个。”
“那她喜欢什么？我应该怎么做，能让她高兴？”裴寻真追问。
“别唠了，后面这么多人呢！”后面的人催促道，“你未婚妻喜不喜欢，你问她去啊！问秋娘有什么用？”
秋娘不言，转而问他身后的人：“客官要几个？”
“来五个！”说着把裴寻真推到一边，站到摊位前面，一直等到秋娘收摊，她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婉茵。”秋娘担起家伙事儿准备收摊的时候，裴寻真叫住她。苏婉茵，是她曾经的名字。
秋娘停下脚步，今日买不到烧饼的人渐渐散去，有人看了一眼这边，有人遗憾默默离去。
“这里没有婉茵，公子可以唤我秋娘，奴家姓张，随夫姓。”秋娘笑着跟他说。
这话摆明了不想与他相认。
裴寻真再想往前走，被她制止：“郎君，请自重。”
他顿住，看她后退两步，又挑着扁担离开。
那个追着他喊寻真哥哥的小姑娘已经不再了！她七岁的时候，他十岁，裴苏两家交好，两家主母是手帕交，为两人定下亲事。
初始，两人根本不清楚成亲是怎么回事，裴寻真只知道每逢过节，最想看见她。她那时候比他见过所有的世家女都活泼可爱，总是跟在他身边。
春日里他们一起放风筝，夏日里她陪他在通风的檐下写字念书。秋日里两位母亲喜欢去寺庙拜佛，他们也跟着一起去看秋日落叶，诗里总说秋景伤情，她却说秋天的时候万物才有了独属于自己的色彩，她总是跟别的女子想的不一样。冬天里，他们见面的日子很少，但他总要找了机会，在雪地里选一枝裴园里开得最好的梅花送给她，插在他送给她的青玉花瓶里面。
别的孩子过年的时候，都盼着长辈给的礼物，他总盼着两家见面，盼着与她见面，红色的棉衣在她身上总是格外好看，她母亲总喜欢给她梳一个别出心裁的发髻。他印象中，她哪里都跟别的女子是不同的。
十四岁的裴寻真总想，日子过得好慢，婉茵也才十一岁，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日日见面？
后来，他没等到自己的新娘，等到的是苏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她是不是还在怪裴家当初袖手旁观？
当年苏家因谋逆案受到牵连，全家被斩于午门，只有小女苏婉茵失踪，下落不明。裴家与苏家的婚事也不了了之。谋逆案，裴寻真的父亲躲都躲不及，又怎会触犯皇上逆鳞，为苏家求情？
苏婉茵或许怪过，但秋娘早已经想通，天子之怒，又有谁能承受？苏家百十口已是刀下亡魂，又何必要连累别人。
“娘，娘，吃桃酥。”小女儿呦呦趴在她腿上往她嘴里塞桃酥。
“锦奴，该吃饭了，你又给妹妹塞吃的。”秋娘愣神的功夫，两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扒了柜子里的桃酥出来吃，这是她留在平时他们饿的时候给应急的。
“娘，别打。”锦奴捂着屁股满屋跑，秋娘跟在后面，“呦呦饿了，这是我老早就给她吃的，她说要留给娘吃。”
听到他解释，秋娘停住，她刚刚一直在想过去的事，没注意到：“行了，没吃多少吧？”
“就半块儿。”他比划了个半圆。
“行了，看好妹妹，今天给你们煮面吃。”秋娘说着，挽起袖子去厨房。
自从十年前那间谋逆案之后，苏婉茵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秋娘，三个孩子娘的秋娘。只是今日，那仿若前世的记忆重新又回来了！
十年前，皇城中突然传出太子谋逆的谣言，没几日谣言坐实，前太子萧睿被废，苏家满门受到牵连，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意识到变故的时候，苏婉茵已经被奶娘从后院的狗洞里面塞出去了！
逃出生天的苏婉茵又不顾奶娘阻拦跑到午门外，亲眼看到苏家十来口被斩首，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苏婉茵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
梦里秋娘看着自己亲爹亲娘的头颅被刽子手砍下，从刽子手的刀下，一直滚落到她的脚下，她想哭喊，想喊一声“娘”，可是声音被憋在喉管出不来，她拼了命，却发不出一声，她拼了命往前挤却被维持秩序地官兵拿长枪拦住，她推不开，走不进去，喊不出来，只有眼泪汹涌地流着。
行刑的监官看到她，突然兴奋起来，大喊道：“那是苏婉茵，快抓住她，一起拉过来砍头。”
秋娘猛然看向他，那是一双饿急了的狼眼，等着将她嗜血吞肉，奶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着逃走。
她们拼命跑，后面的人一直追，终于那些人的枪尖就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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