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犯上》雨习IRIS

15、博弈

　　迟判与那场“苏黎世学术交流”的预告，像一颗被精心埋下的地雷。
　　他没有再主动联系沈端，朋友圈也一片沉寂，仿佛真的已经远赴欧洲，全身心投入了学术的海洋。

　　这种突如其来的真空，反而在沈端周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开始不自觉地留意手机，习惯了每天接收到的那些或俏皮或体贴的信息骤然消失，竟让他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习惯。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打破了固有的生活节奏。
　　他依旧高效地处理工作，冷静地应对商场上的风云，但偶尔在会议间隙，或是深夜独处时，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在雪地里对他伸出手的漂亮身影，总会不合时宜地闯入脑海。
　　尤其是那句轻如雪落的“Je t‘aime”，像一句无法破解的魔咒，反复回响。

　　第四天，沈端在一个行业内部的小型研讨会上，意外地遇到了那位曾在慈善晚宴上与迟判与竞拍画作的女投资人李总。
　　寒暄过后，李总状似无意地提起：“沈总，前几天在一个朋友的私人收藏展上，好像看到迟少了？就在外滩那边。他身边跟着几位朋友，看着挺开心的，就没上去打扰。”

　　李总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试探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沈端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外滩？私人收藏展？不是苏黎世？

　　他面色如常，唇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是吗？年轻人活动多，正常。”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在意，仿佛迟判与的行踪与他毫无关系。
　　然而，心底那丝被愚弄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小家伙，竟然对他耍这种小心思。
　　用虚假的行程来制造距离感，引发他的关注和……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沈端垂下眼眸，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回到办公室，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画作和玫瑰养护的对话。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发出任何信息。
　　不能让他觉得这套伎俩有效。
　　沈端转身，按下内线电话：“帮我查一下，近期外滩一带是否有私人收藏展，以及迟判与是否受邀出席。”
　　他需要确认信息。

　　在商场上，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情感这场博弈里，亦然。
　　助理的效率很高，半小时后便回复：“沈总，查到了。skyline画廊前天晚上确实举办了一场私人预览，邀请名单上有迟少的名字。”

　　果然。
　　沈端挂断电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很好。
　　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没有点开迟判与的对话框，而是翻到了通讯录里另一个名字——一位与迟家颇有交情、也是他投行重要客户的前辈。

　　他拨通了电话，语气谦和而自然：“王叔，是我，沈端。好久没去看望您了……是啊，最近是忙。对了，听说判与最近在准备一个很重要的学术项目？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哦？您说他在上海？我还以为他去苏黎世了……没事没事，可能就是随口一说，我记错了。好，那下次再聊。”
　　通话结束。
　　沈端放下手机，目光平静。

　　他不仅确认了迟判与人在上海，还通过第三方，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将自己“已知情”的信息，间接地传递了回去。
　　他知道，这话很快就会传到迟判与耳朵里。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

　　果然，当天晚上，沉寂了数日的对话框，终于有了动静。
　　迟判与发来的不是文字，也不是解释，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一个光线幽暗、极具格调的酒吧卡座里拍的。画面中央是一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背景虚化，但能隐约看到旁边坐着几位打扮时髦的男女。
　　而照片的焦点，似乎无意地对准了卡座角落，那里随意放着一本摊开的、全是德文标注的金融工程学教材，旁边还有一支做满记号的钢笔。

　　紧接着，文字信息跳了出来：
　　「哥哥，苏黎世的酒吧，学术氛围好像也不错？」附赠一只小狐狸笑眯眯的表情包。
　　他没有否认自己在上海，也没有解释之前的“谎言”，而是用一张充满矛盾元素的照片，和一句玩笑般的话，轻松地将一场精心策划的“捉弄”，化解为一次无伤大雅的“调皮”。

　　他在告诉沈端：我知道你知道了，但你看，我即使在外面玩，心里也惦记着正事。
　　而且，我并不怕你知道我在骗你。
　　这种混不吝的坦诚和狡猾，让沈端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着那张照片，目光在那本德文教材上停留片刻，最终回复：
　　「玩得开心。」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四个字。

　　迟判与的回复立刻追来：
　　「不开心。」
　　「没有哥哥在，酒都没味道了。」
　　下一秒就传来一张对着镜头耷拉着眉毛、可怜兮兮的自拍。

　　他再次将暧昧的箭头射了过来，仿佛之前所有的试探、冷战、小心机都不曾存在。
　　沈端看着那张故作可怜的自拍，摇了摇头。
　　他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讨厌这种被精心算计的感觉。

　　这场博弈，因为迟判与层出不穷的手段和他的间接回应，已然升级。
　　他不再只是被动的防守方，而是开始享受这种见招拆招、心智交锋的过程。
　　他回复：
　　「那就少喝点，早点回去看你的‘学术资料’。」
　　既表达了一丝关心，又点明了自己注意到了那本教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调侃。
　　迟判与回了一个小狐狸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沈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终于开始飘落的细雨。
　　他忽然觉得，上海阴冷的冬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至少，有一只漂亮又狡猾的小狐狸，在变着法子地，试图温暖这片冰冷的世界。
　　“苏黎世酒吧”事件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新的微妙阶段。

　　那层被初雪告白打破后又勉强粘合的“不动心”规则，像一层薄冰，两人都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行走，既享受着冰面下的暗流涌动，又警惕着随时可能再次碎裂的风险。
　　迟判与收敛了那些过于外露的“追求”姿态，变得更加……“贴心”。

　　这种贴心，不再仅仅是送餐送药，而是渗透到沈端生活的方方面面，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霸道。
　　他会记得沈端提过的、想尝但一直没空去排队的本帮菜老店，然后在某个沈端加班的夜晚，变魔术般地将那家店的招牌菜送到他办公室，轻描淡写地说：“正好路过，顺便带了。”
　　他会在沈端需要出席不同场合时，“恰好”送来搭配好的领带、袖扣甚至香水，附言：「觉得这个味道很适合今天的场合，哥哥试试？」
　　他甚至不知用什么方法，拿到了沈端那间顶层公寓的物业权限，在某次沈端出差归来时，发现家里不仅一尘不染，连冰箱里都塞满了符合他健康饮食习惯的新鲜食材。没有留下任何字条，但沈端知道是谁做的。

　　这些行为，无孔不入，细致入微，将“迟判与”这三个字，编织成一张柔软而坚韧的网，悄无声息地将沈端笼罩其中。
　　沈端试图维持距离，却发现自己的生活节奏和习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对方深刻影响。
　　他默许了这一切。

　　甚至开始习惯，并在某些时刻，会产生一种隐秘的依赖。

　　这天，沈端受邀参加一个极其私密的品酒会，地点在一座不对外的老洋房里。
　　与会者不过十余人，皆是城中真正顶级的藏家和品味家。气氛沉静而高雅。
　　沈端到得稍晚一些，当他走进那间布置得如同欧洲古老图书馆的品酒室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全场，随即微微一凝。

　　迟判与竟然也在。
　　他坐在靠窗的丝绒沙发里，正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收藏家低声交谈。
　　今天他穿了一身炭灰色的法兰绒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跳脱，多了几分沉稳的书卷气。

　　他侧耳倾听时专注的神情，以及偶尔发表见解时引用的那些冷门典故，都显示出他绝非仅仅靠家世混入这个场合。
　　他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看到了沈端。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扬起笑容，只是目光与沈端在空中短暂交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自然地转回去继续交谈。
　　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生疏。

　　沈端心中了然。
　　这小狐狸，是在向他展示另一个层面的自己——一个不仅仅会玩闹调情，更能融入他所在圈层、与他有共同语言和品味的迟判与。

　　品酒会进行得很顺利。各类珍稀年份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摇曳，众人交流着品鉴心得，气氛融洽。
　　中途休息时，众人三三两两散开，低声交谈。
　　沈端站在壁炉旁，看着跳跃的火光出神。
　　一杯装着深宝石红色液体的酒杯，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他面前。
　　“试试这个？”迟判与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45年的，状态很好，我觉得你会喜欢。”
　　沈端接过酒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轻轻触碰。
　　他没有道谢，只是就着壁炉的光线，轻轻晃动酒杯，观察着酒液的挂壁，然后凑近嗅闻其复杂的香气。
　　“确实不错。”他品了一口，给出评价。
　　迟判与靠在他旁边的墙壁上，手里也端着一杯酒，目光落在壁炉跳跃的火焰上，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上次那家本帮菜，味道还合口味吗？”
　　“嗯。”
　　“我看你昨天系了那条深蓝色的领带，很适合你。”
　　“嗯。”
　　“家里的空调滤网我让物业换过了，最近空气质量不好。”
　　他一桩桩地提起他那些“贴心”的举动，语气平常，没有居功，也没有索求回报，仿佛只是在确认这些安排是否妥当。

　　沈端侧过头，看着他被壁炉火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轮廓。
　　年轻人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色因为酒液而显得格外润泽。
　　“做得不错。”沈端开口，声音在酒意和暖意中，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慵懒的磁性。

　　迟判与倏地转过头来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更深的、摇曳的光芒取代。
　　他微微勾起唇角：“能得到沈总一句夸奖，真不容易。”
　　他凑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暧昧起来。
　　品酒室里流淌着低回的古典乐，其他人的交谈声像是遥远的背景音。
　　“哥哥，”迟判与的声音更低了，带着酒后的微醺和一种危险的诱惑，“我最近……很守规矩吧？”
　　他的呼吸几乎拂在沈端的耳廓。

　　沈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能闻到迟判与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顶级红酒醇香和自身冷冽气息的味道。
　　他没有后退，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缓缓说道：
　　“规矩是死的。”

　　迟判与的心脏猛地一跳。
　　沈端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他，继续说道：“但游戏，可以有很多种玩法。”
　　他没有明确鼓励，却也没有否定。
　　他将选择权和解释权，再次抛回给了迟判与。
　　这是一种极致的暧昧。
　　像是在鼓励他继续，又像是在警告他不要越界。
　　迟判与看着沈端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映着火光、深不见底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带着惊心动魄的刺激和致命的吸引力。
　　他忽然低笑一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明白了，哥哥。”他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脸上恢复了那种漂亮又机灵的笑容，“我会……好好探索各种玩法的。”
　　他朝沈端举了举空杯，转身融入了其他宾客之中。
　　沈端看着他的背影，将杯中佳酿缓缓饮尽。醇厚复杂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如同此刻他心中的感受。

　　有些界限，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品酒会上，被无声地、彻底地模糊了。
　　刀尖起舞，固然危险。
　　却也……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