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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跳失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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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酒会那晚之后,沈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构建的防御工事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瓦解。
迟判与不再需要那些花哨的伎俩,他只是精准地、持续地出现在沈端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用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宣告他的存在。
这种存在感并非咄咄逼人,而是如同空气,无处不在,一旦抽离,便会让人感到窒息般的不适。
沈端开始习惯在清晨收到那条带着鼻音的“早安”语音;习惯在疲惫时看到那杯温度刚好的养生茶;习惯在出席重要场合前,收到那条“恰好”能完美搭配他衣着的配饰。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在做出某些决定时,思考迟判与会如何评价。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意味着他的思维习惯正在被另一个人同化。
他试图抵抗。
他刻意推迟回复信息的时间,拒绝了几次迟判与看似随意的见面邀请,甚至在某次迟判与送来他喜欢的某家私房菜时,让助理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并附言:「不必费心。」
他需要重新确认掌控感。
迟判与对此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质问,没有委屈,只是在沈端退回晚餐的第二天,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那家私房菜的厨房,一位老师傅正在灶前忙碌。
「哥哥不喜欢昨天的菜吗?我今天来跟着师傅学了一下,好像有点难。附:一个手忙脚乱、脸上还沾着面粉的小狐狸表情包」
他以一种近乎笨拙的、自我调侃的方式,化解了沈端的拒绝,并将焦点从“送餐”转移到了“为他学做菜”这个更用心的行为上。
沈端看着那张照片,几乎能想象出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迟家小少爷,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一种混合着好笑、无奈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对迟判与真正硬起心肠。
这天晚上,沈端有一个无法推卸的应酬,对方是几位来自北方的重要客户,酒风彪悍。
饶是沈端酒量不俗,几轮下来,也感到有些微醺。他借故离席,走到餐厅外安静的露台透气。
冬夜的寒风让他清醒了些许。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迟判与。
沈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他没说话,只是将手机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也很安静,只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迟判与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哥哥?”
“嗯。”沈端应了一声,声音因为酒意而比平时低沉沙哑。
“你喝酒了?”迟判与立刻听出了异样。
“一点。”
“在哪里?结束了吗?我过去接你。”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不用。”沈端拒绝,“司机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然后,迟判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询问,而是用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语气说:“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者,唱首歌?帮你分散一下注意力,会不会舒服点?”
他没有纠缠于来接他,而是换了一种更迂回、也更贴心的方式。
沈端闭上眼,感受着冰冷的夜风和电话那头传来的、带着温度的声线。
酒精让他的理智变得有些松懈,防备也随之降低。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迟判与当他默认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低声哼唱起来。不是上次雪地里的法语香颂,而是一首旋律简单、节奏舒缓的英文老歌,嗓音干净温柔,在寂静的夜色里,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沈端有些混沌的脑海。
沈端靠着栏杆,听着电话那头的歌声,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头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首唱完,迟判与停了下来,轻声问:“好点了吗?”
“……嗯。”
“那再唱一首?”
“随你。”
迟判与又唱了起来。
这一次,是一首更轻柔的摇篮曲般的调子。
沈端听着听着,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应酬的疲惫和酒精的后劲一起涌了上来。他几乎能想象出迟判与此刻可能正窝在沙发里,抱着电话,认真为他哼唱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带来一阵陌生的、酥麻的悸动。
在迟判与哼到第三首歌的副歌部分时,沈端几乎要陷入浅眠。
他无意识地,对着话筒,极轻地、含混地呢喃了一句:
“判与……”
电话那头的歌声戛然而止。
呼吸声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沈端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
他叫他“判与”,不是“迟判与”,也不是“迟少”,而是剥去了所有前缀和距离的,他的名字。
褪去一切外壳,只剩下最核心、最亲昵的两个字——判与。
电话两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证明着连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迟判与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情绪的、细微的颤抖:
“哥哥,”他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沈端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露台的寒风吹在他发热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
他沉默着。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挂断电话,或者用冷漠的语气纠正。
但情感却在那一声无意识的呢喃后,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清楚地听到,在自己叫出那个名字的瞬间,心脏失控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种失序感,让他感到陌生,且……恐慌。
最终,他没有回答迟判与的问题。
他只是用依旧带着些许沙哑,却恢复了几分平日沉稳的嗓音,说:
“很晚了,休息吧。”
然后,不等迟判与回应,他便挂断了电话。
他独自站在寒冷的露台上,看着都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有些东西,似乎真的,快要脱离控制了。
而电话那头,迟判与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缓缓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他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轰鸣,震得他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他低下头,看着暗下去的屏幕,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一个巨大而灿烂的弧度。
迟判与缓缓放下手机,屏幕倒映出他自己此刻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染着压不住的笑意,脸颊发烫,连耳根都透着一层薄红。
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样子?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如同捕获了漫天星辰般的光芒。
他听到了。
他叫他“判与”。
这两个字从沈端那因酒意而微哑的嗓音里流淌出来,带着一种无意识的、近乎依赖的柔软,像一支淬了蜜糖的箭,精准地射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算计。
而且,他在逃避。
迟判与将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抱枕里,忍不住低笑出声。肩膀因为压抑的狂喜而微微颤抖。
哥哥,你的心跳……
好像也失序了呢
赢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迟判与知道,他赢了关键的一局。
从陆家嘴峰会那惊鸿一瞥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栽了。
他迟判与游戏人间二十多年,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一个人像沈端那样,将温润与锋芒、沉稳与风流如此完美地融合于一身。让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阅读欲和征服欲。
他精心策划了初遇,像个最老套的搭讪者,用一杯咖啡泼出了靠近的机会。他清楚地记得沈端转过身时,那双透过银丝边眼镜看过来的、带着些许了然和审视的目光。
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和他以往遇到的任何猎物都不同。
他聪明,敏锐,拥有绝对的掌控欲。
他划下“不动心”的规则,像个高高在上的庄家,冷静地看着自己在他划定的圈子里蹦跶。
迟判与并不介意。
他甚至享受这种挑战。
沈端越是冷静,越是难以攻克,他体内的征服欲就越是沸腾。
他送袖扣,送领带,送需要费心照料的玫瑰……所有看似用心的举动,都带着精确的计算。
他在试探沈端的喜好,他的底线,他在一步步地蚕食他的领地,入侵他的生活。
他知道沈端早已看穿了他的把戏,但那又怎样?他享受的就是这种“我知道你看穿我,但我依旧能让你无法拒绝”的快感。
初雪那晚的告白,是他在气氛烘托下的情不自禁,也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试探。
结果换来沈端近乎冷酷的“规则”重申。
那一刻,他是真的慌了,也有过一瞬间的挫败和委屈。
但他迟判与是谁?他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他立刻调整策略,收起外露的爪子,扮演一个“遵守规则”的、贴心又懂事的后辈。
他不再提感情,只是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生活,展现自己与他志趣相投的一面。他要让沈端习惯他的存在,依赖他的体贴,直到……无法抽身。
他知道沈端在抵抗,在试图重新掌控节奏。
退回晚餐,刻意冷淡……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不气馁,反而用“学下厨”这种笨拙的方式,将对方的拒绝巧妙化解。
而今晚这通电话,纯粹是他察觉到沈端可能喝多了,一时冲动下的担心。
他没想到会听到那声让他心跳骤停的“判与”。
沈端在酒精松懈下的无意识,远比任何精心设计的告白更具杀伤力。
那说明,“迟判与”这个人,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位置,并且是可以褪去姓氏、直呼其名的亲密位置。
虽然他立刻挂断了电话,用冷漠掩饰了慌乱。
但迟判与已经得到了他最想要的答案。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上海的璀璨夜景。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带着得意笑容的脸。
哥哥,你以为你是庄家,是那座难以攻克的堡垒。
可你知不知道,最顶级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我允许你制定规则,允许你掌控节奏。
是因为我知道,最终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夜景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刚才发的那个小狐狸捂嘴偷笑的的表情包上。
他没有再发信息去追问,去撩拨。
他知道,此刻的沉默,才是对沈端那颗刚刚失序的心,最有效的催化。
他只是将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里依旧急促的跳动。
这场名为“不动心”的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而他,这个漂亮的、狡猾的狩猎者,死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