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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未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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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整夜的雨洗刷着宫墙的朱红,暗红如血液顺着地缝流入下水道。
朝廷官员们穿过清晨的雾气来到宣政殿上朝。
永康帝朝服穿戴工整,高坐于龙椅上,静候台下臣子行礼,眼色难掩昨夜的颓废。
当凌驾于万人之上之时,许多谏言不可避免上了枷锁,充满了利害关系。
面对今年北方的干旱与南方洪灾,官员们跟踢蹴鞠似的,最终推了两个倒霉蛋出来担责。
对此他也按照先帝们定制的规矩公事公办。
继位十七年载,除去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战争,从帝皇封号与年号与能得知,这是一个平静祥和的王朝。
没有战乱与饥荒,百姓安居乐业,无限趋近于理想国度。
永康帝政治处理全靠先帝们总结的经验,并无需要他动太多脑筋改革。
只要皇帝还在位,便是告知百姓们,大渊依旧繁荣昌盛。
至于这个在位是谁皇帝是谁,从来都与他本人无关,未来史书记载也不会留下他的名字,有的只是“永康帝”与“平宁年号”。
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现实版“过家家”。
然而在这种模式下,弊端也将半年后显现出来,过于依赖规则的王朝,终将被新的规则反噬。
朝臣们禀报完最近公事,又开始撺掇起永康帝立太子。
永康帝子嗣不多,皇子仅有三名,且都正值年幼懵懂时期。
况且这太平的盛世,自己身体康健,并不需要新的继承人。
臣子们还嫌事不够多,甚至劝谏他要善待近日被禁足的皇后。
结果自然是触动龙颜,他大怒之下,晨会提前下朝。
臣子们陆陆续续走光,负责跟进朝阳长公主一事的暗卫才从另一侧的门进来禀告。
至去年的大雪天,他最爱的女儿竟然说着已有心上人,此生非那人不嫁的言论。
尤其是看向那张充满故人的脸庞,永康帝心中百感交集,在各方劝阻下,终究是放开了她,给予她自由。
他对外只是宣称朝阳公主染病不易见人,只要她认清口中所爱之人的品性如何,肯回头是岸,向她承认是自己的错误。
永康帝仍然保留着她所应得的身份与地位。
从暗卫支支吾吾地谈吐中,他已经预测到事情走向,会和四十年前一般,遂不了他的心愿。
*
“朝阳长公主被叛国贼子墨绝念掳走,未罪潜逃至漠沙,此外,墨绝念还假传圣旨借特务总监一职,滥杀缘知县官员,更是残忍杀害参与过漠沙之战的林副将的凶手。”
隼夙拿起报纸,跟幼童识字一样认真,一字一言吐露的清晰,生怕大街小巷的人们发现不了他们的行踪。
隼凪连忙捂住小妹的嘴,在热腾腾的面铺位里,一张小桌子挤着五个人坐下。
灰蒙蒙的天空中,老鹰扇动着被墨绝念砸伤的双翅尽责地巡查环境。
若有朝烟戴着浅灰色兜帽,才刚接过墨绝念递来的茶抿下一口,便被隼夙的发言呛得直咳嗽,肺管子都在被火烧,感觉舌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墨绝念见状,抽了几张纸递给她擦嘴,又上手轻拍她的背缓解。
“时辰差不多了。”林栩之不紧不慢凑上来,给若有朝烟递了个针剂采血,照常游离在事外中。
她扫了一眼周围,确认热闹的早市无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又转眼看了看林栩之赤红的瞳孔濒临溃散,沧桑的面部都在渴求着,不忍于心接过了递来的针剂。
墨绝念望着这长而细的针头,将会刺破若有朝烟的指头,下意识就做出反应,把它拍落在地。
这下轮到隼凪急眼了,终于放过小妹的嘴巴,比任何人还要快的下手去捡针剂,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用手袖擦干净。
随后转过身子来揪住墨绝念的衣领,压着声音警告道:“这可是漠沙最新研发的珍贵采血剂,一共没几支,这次就带了一支来大渊,你最好不是故意拍掉的!”
“故意的又如何?”墨绝念手探向腰间佩戴的剑,流苏随着拔出的动作晃动,恶狠狠盯着还揪着他衣领不放的隼凪。
“墨绝念!”若有朝烟同样压低嗓音,双手握住他拔剑的动作,阻止这一场不必要的暴动。
场面如此混乱,剑拔弩张氛围,一触即发。
隼夙反而玩心大发,指着报纸上的大渊字,不嫌事大的煽风点火,问道:“这上面讲的内容和十日前那夜发生的事情,似乎对不上号哦。难不成大渊人都是撒谎成性的么?”
“我若是撒谎,便不会抛弃现阶段拥有的全部,与你们同行了。”若有朝烟一把夺过隼凪的针剂,快准狠地扎向自己伤口刚愈合的食指。
鲜红的热血如暴雨般涌出,浓烈的铁锈味引诱着在背包里睡觉的魑魅拱出一个鼓包。
林栩之糜烂的手臂不停地收缩,似乎感应到这烙印进血脉的原始召唤,连嘴角也忍不住流下口水。
墨绝念漠然瞥过他一眼,立即低下眸,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地手臂,又望向底下不停拱头的魑魅,表情略感遗憾。
隼夙挤走最近的墨绝念,蹲在她身边,澄澈的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若有朝烟取血的动作。
想要认真记录下赤鸮一族的血液,同她这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的血,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滴落在村头地面的鲜血,如今被完好无损存放进针剂中,危险的警告将她拉进回十日前,一棋定生死的抉择夜。
*
愿景村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落下雨,其余人纷纷去到房檐避雨。
只剩下若有朝烟站在雨中与官二代激烈对峙,雨水点点滴滴打湿她全身,瓢泼的雨沾在她的嘴边。
和那次一样,若有朝烟舔舐了一下唇边。
是甜的。
“……居然还在大渊吗?!”她反手触摸到背后的剑柄,随时准备好战斗姿态。
官二代以为若有朝烟冲他动武,欲其上手制服,不料身后忽然站着一个阴冷的人影,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熟悉的握力让他想起来在衙门前濒临死亡的既视感。
那双想要触碰若有朝烟的手活生生被此人扭断。
官二代发出响彻云霄的哭嚎声,在避雨的随从认出来者是谁,尽管持有刀剑,都不敢轻易上前。
若有朝烟回眸望去,雨纷纷飘落也遮掩不住墨绝念宽大的身影。
此刻他正侧于她身后,腰间佩戴着她身上背着这把剑的剑鞘。
她完全将剑抽出身,剑刃在月光中荧荧闪烁,剑柄倒映出前世自己毅然撞剑穿喉的模样,是凄惨壮烈的殉国者。
墨绝念悬置半空的手,在观察她急切的表情中,试探性又带有犹豫地接过。
剑刃随着流苏拂过,闪烁出银白色的光芒。
剑柄里的大火不断,穿过若有朝烟喉咙的将军剑直直捅向它主人的心脏,是悲戚绝望的殉葬者。
“墨绝念,他们还没有走!”若有朝烟自知本身武力不高,十分果断将剑物归原主。
“啊——又见面呢,小朝烟。”隼夙从村民避雨的房檐中跳下来。
惹得众人心中一惊,纷纷包裹严实自己的衣衫,生怕那条青叶蛇再次袭来。
若有朝烟警惕地看向隼夙背后,防止隼凪会有埋伏,双手还不忘护在墨绝念身前,语气凶狠道:“你们还来干什么?!”
“嗯……”隼夙食指轻点着自己下颌,略微装作思考的样子,随后又将手指向地面,“来证明一些事情,准不准确。”
两人顺着隼夙指着的方向看去,魑魅正爬到方才若有朝烟割破手指滴血的地面,接着便开始舔舐被雨水冲刷的血液。
若有朝烟望着自己的血被舔,不禁汗毛竖起,往后一退,撞到了墨绝念。
她握紧拳头,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稳住心态,冷静道:“听好了,我夫君说得很清楚,他是不会跟你们……”
“我们要回漠沙。”墨绝念将剑收回腰间,当着一众人的面,不由分说将她横抱起来。
“……什么?!”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话语,让若有朝烟在他怀中不安分地挣扎着。
“我说,我们两人要回漠沙。”墨绝念毫不费力压制住怀里的那点动静,任凭她是如何捶拧自己的臂弯。
“墨绝念,你也被这雨淋傻了么?”自从盯着魑魅开始,之前那阵被彩虹粉引来的雨,又最先招来她的头疼。
“没有,这雨……”墨绝念仍然有所隐瞒,用手背抵在她额头上,遮挡根本遮不住的大雨,“对我和他人无效。”
言外之意,是对若有朝烟的特供。
秃丧意念的种子又悄然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若不是被墨绝念禁锢着不能动弹,她怕早就再次重演上一世惨死的举动。
处心积虑忙活快半年有余,若有朝烟没有改变未来历史发生的所有事件,反而随着她的到来,时间都在加速运转,提前了进度。
滚烫的咸泪交织着冰冷的甜雨,顺着她不再挣扎的双手垂下,融合进流血的食指,一并滴入地里,落入魑魅的口中。
“为何……”若有朝烟向上天祈问,向前世所问,“为何一切都从未改变。”
“这不怪你。”墨绝念单膝跪地,恨不得将她镶嵌进自己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再也不会有分离之痛。
“烟离,你所做的全部,我都看在眼里,你已经力所能及了。”他是头次用这副不曾展露出柔情的神情,肯定若有朝烟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你说的‘回’是何意?”若有朝烟缓缓睁开双眸,无视了他上面两句话,终于琢磨不对味。
“字面意思哦,有趣的小朝烟,想不到吧。”一旁看戏的隼夙精准发言,朝他们走过来,捡起在地上喝血喝“醉”的魑魅。
“你便是我与大哥来大渊真正要寻找的东西,至于墨绝念,充其量算个附加品吧。”她说到后半句,略有嫌弃摆了摆手。
慕强的隼夙算是彻底对墨绝念祛魅。
呵,东西?
原来在他们眼中,她不过是一件物品。
“若有朝烟,你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总之,你是我们漠沙的血脉。”
隼凪总算是舍得从幕后走到三人面前,而且很有先见之明打了两把伞才过来的。
一直在暗处躲着的林栩之也没有闲着,早在隼夙跳下来暴露行迹时,就用这双地狱的赤色双眼催眠了在场不相干之人。
“准确来说,你是阿佘神的使者。”隼凪将其中一把伞盖在蹲在地上的两人。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昏欲裂,想要寻短见?”敲打伞面的雨声与他的话语重叠。
“……”若有朝烟将伞压得更低。
“那便对了。”隼凪就当她默认了,耐心解释道:“这彩虹粉啊,除了降雨,最主要的功效便是用来影响我们漠沙最古老的一族人的思想。”
“那族人,其名为……”
“是赤鸮!”小葵捂着脖子,上面敷着的兰荧莲都未碾得很碎,便破屋冲着这边喊道。
在皇宫险些弄丢长公主的那个雨夜,愧疚于心底下了十几年的雨,恰逢在这场雨中,得以赎回一些罪行。
她基于流传在宫中的秘文往事,结合自身所感,倾数向若有朝烟交代,自己知晓的真相。
“烟离,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都从未放弃寻找你的母亲是谁。”
时光闪回至终于找到长公主凉亭内,小葵焦急地冲上前去,却发现一名青衣女子用膝盖枕着长公主安眠。
小葵慌不择路跌落进青衣女子的摄人心魄的容貌里。
只见那人微微一笑,便成为小葵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与岁月增长的公主面容相融合。
“你的母亲,是漠沙的赤鸮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