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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跪在血里,听见自己在笑 ...


  •   我跪在血里,听见自己在笑。

      青砖缝里的血还没擦净,黏稠得像是凝固的噩梦。

      我的指尖陷进去一点,温的,带着铁锈味。

      小蝉就死在这里,一根白绫勒断了脖子,尸体吊在偏殿后檐下晃了半日,直到陈统领下令绞下来,草席一卷,扔去了乱葬岗。

      没人问为什么。

      她不过替我递了一封信——一封写给太医院老供奉的药方笺,署名“苏挽”,字迹清秀工整,是我练了三个月才磨出来的“江南落难士族女”笔风。

      可现在,这封信成了谢太傅安插在东宫细作的罪证,而她,成了那个被推出去祭刀的影子。

      我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眼角挤出几滴泪,不多不少,刚好够让路过的小太监心生怜悯地看一眼。

      我甚至在呜咽时控制呼吸节奏,不让声音破音——太真像假,太假又显刻意。

      在这座宫里,连悲伤都要演得恰到好处。

      可我心里,早就不剩一丝波澜。

      三年前,我还在边关军营听父亲讲兵法,兄长带我骑马射猎,母亲教我绣一幅《山河无恙图》。

      那一夜火光冲天,圣旨降下,说我苏家通敌北狄,父兄拒捕战死,尸骨未寒便曝于荒野;母亲在祠堂自缢,手中攥着半块玉佩,是先帝御赐的忠勇勋章。

      我那时才十七岁,被枷锁押上流放车,一路往北境走。

      雪埋过膝盖,同批的犯妇一个接一个倒下,被拖去煮汤果腹。

      我在食人营装疯三年,学着用死人牙咬碎活人喉,也学会了一件事——

      情绪,从来不是软肋,而是武器。

      哭可以假,怕能演,连颤抖的手指都能精准控制到毫厘。

      我在风雪中模仿死去的官家小姐说话、行礼、执扇,骗过巡查官兵,换来一口馊粥;我也曾在黑市扮哑巴舞姬,靠一双眼睛读唇语,换回一条命线。

      如今我叫苏挽,东宫五品文书女官,兼太子侍妾名录末位。

      白日整理旧档,夜晚借阿箬从冷巷送来的一面青铜傩面,换脸成“夜莺”,为隐秘情报网“傩门”传讯。

      那些权贵醉酒后吐露的秘密,那些妃嫔争宠藏下的毒药,那些藩王密会交换的兵符图样……都经我之手,化作一张张烧不毁的纸条,藏进贡茶包底、香料匣夹层、甚至死囚的棺材钉缝里。

      小蝉知道的不多,但她不该死得这么快。

      我缓缓收回手,将染血的指尖轻轻蹭在裙角,动作轻柔得像拂去尘埃。

      起身时,我顺手把角落那盏被打翻的灯扶正,烛芯重新燃起一缕细火,映出墙上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我在北境雪夜里看见的鬼。

      “姐姐……是你害我的吗?”

      幻觉里,小蝉蹲在墙角,脖颈歪折,舌头乌紫地伸出来。

      我没回答。

      我只是看着那点火光,低声说:“你要死得有价值。”

      当夜,风紧。

      我回到偏房,阿箬已经等在门口,脸色发白。

      “陈统领查了所有递过文书的人,名单报上去前被压下了。”她压低嗓音,“但有人在你住处外撒了香粉——是追踪犬用的。”

      我心头一凛。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苏挽”了。

      这个身份太干净,来路太顺,字迹太好,举止太稳。

      一个落难女子不该如此沉得住气。

      我闭眼片刻,脑海中迅速推演三条脱身路线:一是连夜遁入傩门暗道,二是伪造疫病昏厥避查,三是……反咬一口,嫁祸他人。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沉重,缓慢,一步一顿,像是踩在人心上。

      是厉萧。

      太子的玄色披风扫过门槛,烛光落在他脸上,削骨般冷峻。

      他没带随从,只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刀锋划过瓷器。

      屋内骤然安静。

      我低头行礼,指尖掐进掌心,逼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

      可心跳却悄然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终于来了。

      这场猫鼠游戏,从这一刻起,才是真正开始。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开口。

      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又清晰得刺骨。

      “你不怕死?”我指尖微颤,肩头轻晃,声音发虚:“奴……奴怕。”

      那两个字从唇间挤出来时,我刻意让尾音抖了一下,像风中残烛般摇曳。

      可就在低头的刹那,余光如刀锋扫过——他广袖垂落,一角泛黄的纸页悄然滑出,藏在袖口与腰带交叠的阴影里。

      那是暗记复刻本。

      我昨夜写给太医院老供奉的药方笺,背面以火漆封印着一串密语:“戌时三刻,西角门换人,蝉死则线断。”

      小蝉死了,可这封信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落在太子手中。

      我的心跳没乱,但血液骤然冷了一瞬。

      厉萧却不动声色,只缓缓将那页纸收回袖中,仿佛从未暴露。

      他起身踱至窗前,烛火把他轮廓拉得极长,投在墙上的影子像一头蛰伏的兽。

      “明日去藏书阁,抄《礼运大同篇》十遍。”他说得极淡,像是吩咐一件寻常差事,“午时前交来。”

      我俯身应是,脊背挺得笔直,退步时脚步轻缓,未露半分慌乱。

      可刚跨出门槛,冷汗便顺着后颈滑进衣领,贴着脊梁一路往下,湿透了中衣。

      风从回廊穿堂而过,吹得灯笼晃了两下。

      我在拐角处停下,月光正斜斜地切过青砖地面,一半明,一半暗。

      我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点怯懦早已被碾碎成灰。

      当然怕。

      可我更怕的是——他不是在查我,而是在等我。

      《礼运大同篇》……那不是普通的经文。

      那是父亲最后一次站在金殿之上,面对满朝文武质问圣上时,一字一句诵出的箴言。

      他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然后,他被拖出宫门,斩首示众。

      如今厉萧让我抄这篇文,是巧合?

      是试探?

      还是……他早已知道苏家遗孤回来了?

      我抬手抚过腕间暗藏的铜片——那是母亲留下的半块玉佩残片,打磨后藏进护腕,锋利如刃。

      若真到了绝境,它能割喉,也能剜心。

      但现在不能动。

      我必须走进那个藏书阁,提笔,研墨,一笔一划写下那些曾让整个苏家覆灭的文字。

      我要写得温顺,写得恭敬,写得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奴婢。

      可每写一句,都是在刀尖上走一遍前世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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