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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抱我时,我在想怎么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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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任由厉萧抱着,听他心跳如擂鼓,感受他颤抖的手臂——可我的指尖却悄悄记下他腰间佩刀的弧度。
冰冷的金属贴着绸缎,刃口微翘,是北疆匠人惯用的“断喉式”。
若此刻抽刃刺心,三寸即毙命。
但我不能。
他不是最终仇人。
他是桥。
通往真相、通往复仇的桥。
杀他,等于斩断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我轻轻推拒,声音发颤:“殿下认错人了……我只是个会写字的孤女。”
他没松手。
反而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我耳廓,呼吸滚烫而破碎:“你说你是江南来的,可你写的‘夜’字,最后一捺总带钩——那是苏家私塾独有的笔法。你说你不会琴,可昨夜更漏声里,你无意识哼了一句‘月照千江’的起调……那是你父亲临死前,在边关传回的最后一曲。”
我脊背一僵。
原来他早就在等我犯错。
“你怕我?”他忽然问,嗓音沙哑,“可你不怕死。”
他说得对。
真正不怕死的人,不会在浣衣局尸袋里塞金耳坠留念。
那枚耳坠是我母亲陪嫁之物,我在火化前偷偷缝进袖口,又故意让它露出来一角——只为试探哪一方势力会去查验“死人”的遗物。
只有厉萧的人动了。
也只有他知道,那个被烧成焦骨的女人,根本不是我。
他盯着我良久,忽然冷笑:“你演得很好。温顺、怯懦、偶尔流露倔强,像极了她活着时的模样。可你忘了一件事——”他抬手抚上我鬓角,指腹擦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三年前北境流放营的鞭刑,会在太阳穴留下淡青色的淤痕。而你……这道伤,是新结的痂。”
我屏住呼吸。
他在拆我。
一层层剥开我精心缝制的皮囊,把那些血肉模糊的真实,一点点翻出来看。
可奇怪的是,他依旧没有揭穿我。
反而将我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内室,语气温柔得令人战栗:“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装了。我想看你真实的样子……哪怕是你想杀我的样子。”
那一夜,我没睡。
他在床榻外侧躺下,背对着我,仿佛只是寻常夫妻。
可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动手,等我逃,等我露出破绽。
我没有。
我只是睁着眼,看着窗外月光一寸寸爬过雕花窗棂,听着远处更鼓敲过三响。
然后,我起身,披衣,研墨,在空白笺纸上默写《宗庙乐谱》中“月照千江”第四段。
每一个音符都藏着密语。
当药水轻涂“千江”二字时,纸面浮现出一组经纬坐标——指向皇陵西侧废弃矿道。
而李昭仪送来的旧宫图上,枯井之下标注着“有回音”。
更让我心头震颤的是她那句低语:“天机不在册,在骨。”
什么意思?
难道所谓的《天机册》,并非纸质典籍,而是以人骨铭文留存?
前朝铸剑师被囚于此,莫非就是以骨为纸,以血为墨,刻下了帝王不敢示人的罪证?
我合上图纸,吹灭油灯。
第二日清晨,我以补录太常祭祀名册为由,请见礼部尚书。
出东宫时,特意绕行御医署长廊。
恰逢谢琅为一名宫婢诊脉。
他眉目温和,语气温柔:“此症乃忧思伤脾,宜静养。”可我瞥见他袖中药囊一角露出淡青色粉末——是“梦缠丝”,北境流放营专用迷药,能让人神志昏沉、自吐隐情。
难怪近来旧部线报越来越少。
他们不是死了,是被诱供了。
我心中一紧,立即改道去冷香斋,托卖花婆传讯韩九娘:“断线重连,换暗渠。”
不能再用旧渠道。有人已经顺着蛛丝马迹,开始绞杀我的眼线。
当夜,我再次潜入密室,复刻“月照千江”曲段,将经纬坐标转译为矿道口令。
四更将尽时,忽听门外脚步轻响。
阿箬递来一封无字信笺——是李昭仪的暗记。
展开后以茶水轻润,浮现一行小字:“西侧枯井,月下无声处,叩三下。”
我攥紧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三天后,我借“祭器巡检”之职,混入皇陵外围。
伪装成清扫宫人,趁夜潜入枯井。
下行十余丈,空气骤冷,铁链吱呀作响。
脚下终于触到实地,掌心抹过潮湿石壁,忽然一顿——
前方幽暗深处,一道铁门静静矗立。
其上刻着半句箴言:
“知者不言,言者……”
三日后,我借“祭器巡检”之职,混入皇陵外围。
夜风穿廊,吹得灯笼纸面簌簌作响。
我低着头,灰布裹身,扫帚拖地,脚步轻缓如猫行。
守陵禁军换防的间隙只有半盏茶,不多不少——正好够一个不起眼的杂役穿过三道朱漆门,消失在枯井阴影里。
井深十余丈,铁链锈蚀,每踩下一阶,都像踏在死人的喉骨上。
寒气从脚底窜起,直冲脊背。
月光被井口截成一圈残银,越往下,越暗,直至彻底吞没。
终于到底。
掌心贴上石壁,湿冷黏腻,似有血泪渗出。
我缓缓前行,呼吸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像另一个人的低语。
忽然,指尖触到一道凸起——
铁门。
幽黑沉重,嵌于山腹之中,其上刻着半句箴言:
“忠魂不灭,血启玄关。”
这句话,父亲曾在我十岁那年低声念过。
他说:“若有一日你见此门,切记——唯有苏家之血,方可开启。”
袖中匕首一滑,刀刃抵上指腹。没有犹豫,用力一划。
鲜血涌出,顺着掌纹流下,滴落门缝。
刹那间,轰然巨响,整座地底为之震颤。
铁门自中间裂开,尘灰如雪崩落。
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骨腥。
我举灯而入。
眼前景象,让心跳几乎停驻——
四壁皆骨。
不是乱葬堆,而是整齐排列的森白骸骨,一根根嵌入石中,如同活人被生生砌进墙内。
每具头骨朝向中央,空洞的眼窝仿佛仍在凝视。
而更令人窒息的是,那些骨头上,全用极细刀锋刻满了字——密密麻麻,是人名、日期、密令、交易……甚至还有盖着玉玺印的诏书残文!
这是被抹去的历史。
是大胤王朝不敢公之于世的罪证录。
我颤抖着走近最近的一根肋骨,借灯火辨认上面小字——
“永和七年三月,北境粮草断供,主将苏远山率部死守雁门,乞援八百里加急,太子府批‘暂缓’。”
太子府……
厉萧的手笔?
我猛地抬头,望向石殿中央。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铜符。
虎头狰狞,边缘磨损,却依旧透出杀伐之气。
副印!
正是当年朝廷昭告天下“已在宫变中焚毁”的兵部虎符副印!
父兄战死那夜,调兵无门,就因这枚符令“失踪”。
如今它竟藏于此地,完好无损。
真相近在咫尺。
我伸手欲取——
颈后忽起寒意。
像是毒蛇吐信,擦过皮肤。
我猛然转身,灯影晃动,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白衣素袍,眉目温润,手中端着一碗热汤,袅袅升腾着药香。
谢琅。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慈悲菩萨,可我只觉遍体生寒。
“妹妹,”他轻声开口,笑意如春水,“好久不见。”
我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妹妹?
苏家嫡系女眷仅我一人,族谱上从未有过庶出记录。
除非……他是母亲早年被迫送出的私生子?
可母亲一生贞静,连先帝都赞她“冰魄无瑕”……除非,那场所谓的“赐婚前守节”,本就是一场遮掩?
“你知道我是谁?”我嗓音发哑。
他点头,目光怜悯:“娘临终前烧了族谱,却没烧尽血脉。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要的答案,不在这里。”
他往前一步,递来汤碗:“喝下它,我能带你见活着的证人。”
热气氤氲,我看不清汤底颜色。
是毒?是迷?还是某种能让人吐露真言的蛊?
我未接。
就在这一瞬——
远处传来铠甲撞击之声。
沉稳、密集、训练有素。
禁军!正快速逼近皇陵!
火把光映入井口,越来越近。
是厉萧。
他带兵来了。
为搜我?
为抓贼?
还是……
为了这扇刚被我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