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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善与罪与恶 ...

  •   恩人?

      许骑风僵在原地,头脑一片空白,“恩人”这两个字像两根针,直插'进她嗡嗡作响的脑子里。

      ……这、这在感谢她?

      血肉模糊的双手被阿椒温热的掌心轻轻触碰着,那点暖意渗入皮肉,许骑风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

      不对。

      明明对方应该扑上来厮打她,或者诅咒、唾骂她的。

      这才是她应得的审判。

      “……不。”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伤口因为被挤压传来阵阵刺痛,许骑风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过。

      “你应该听见了……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那群人不会造成如今这个惨状的,你也不会差点遭遇那些。”

      她试图抽回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但阿椒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容许她退却。

      阿椒脸上泪痕未干,嘴角还肿着,可那双眼里并不是绝望,而是一股混着悲愤的狠厉火光。

      “怎么会是恩人您的错呢!”她的声音嘶哑,却像崩断的弓弦一样锐利,“错的是那些天杀的匪徒!是那群该挨千刀的畜生!是那个收受贿赂黑了心肝的狗官啊!!”

      “若不是恩人您把那些杂碎送官,他们指不定早就祸害更多人了,阿椒家破人亡是惨,但是这账怎么能算到恩人头上呢——明明其中最无辜的就是您了!您甚至还救了阿椒呢!”

      许骑风听到那句“家破人亡”后,胸腔中翻涌着的尖锐愧疚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开口道:“若不是我在剿匪后没有清理掉他们身上和营寨中的钱粮,若不是我在将他们送官后没有仔细问询之后的解法,若不是我没有及时赶到……他们怎会转头屠村,又怎会把你害成这样呢?”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我……”

      听到这话,阿椒却猛地松开了许骑风的手,并非是推开,她在用一种近乎凶狠的姿态表达着否定。

      “恩人剿匪有错吗?天经地义!您没搜刮匪徒的钱粮,只代表恩人您是个好人,从未做过作歼犯科的事,所以根本没想过这点!”

      阿椒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喘着粗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官府贪赃枉法是他们黑了心!那些匪徒屠村辱人是他们丧尽天良!这桩桩件件都是旁人做的恶,跟恩人您有半铜板关系吗?您送恶徒伏法是行善,难不成做好事还得担过错?这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许骑风被阿椒的话堵得一噎,“可若不是我……”

      “没有若不是!”阿椒打断恩人的话,声音拔高了些许,眼中却满是真切,“就算恩人您没送他们去官府,凭那些人的德行迟早也会烧杀抢掠,指不定害的人更多。您做了该做的事,凭什么要为那些混蛋的恶行负责?!错的是那贪钱的官是作恶的匪是这不公的世道,绝对不可能是因为您行善剿匪!”

      许骑风被这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话给砸懵了。

      阿椒的反应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埋怨的哭泣,没有崩溃的茫然,只有一股杀无尽的野火般的生命力,在废墟和鲜血上灼灼燃烧。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对方脸上带着伤,眼睛却亮得很,这般直白又犀利的话语,没有半分矫揉造作。

      那些关于对错的辩驳字字都戳在实处。

      她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许骑风看着阿椒强撑着的不肯倒下的姿态,对方衣物残破、还沾着血污,脸上的淤青尚未消退,可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虽有哀凄,但更多的却是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半点没有觉得自己孤苦无依的怯懦。

      她想,她是应该先振作了,怎么还能让已经家破人亡的阿椒来安慰自己呢?

      许骑风别开脸,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和血味的空气,她强行压住鼻尖的酸涩,转回头,眼神中的混乱虽还未消,但却多了几分果断。

      “好。”她的声音依旧沙哑,“你不怪我,我知道了,谢谢你,阿椒。”

      纵然心中的对错还尚未理清,愧疚也没有全然散去,可许骑风看着阿椒这副模样,压下心头所有的纷扰,声音坚定起来,“对错的事暂且先放一放。”

      “你……我是林逸尘,阿椒,我先将你送去我老师那里吧,我的老师是青林柳氏的大长老柳怡青,在她那里,你起码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说像现在这样……无处落脚。”

      ·

      风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晒谷场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红辣椒,艳得刺眼。

      阿爹倒在院门口,双眼圆睁,脸上还带着惊恐;阿娘蜷缩在晒谷场旁,早已没了气息;那些阿椒曾视若珍宝的书本,散落在地上,被鲜血浸染着,字已经全看不清了。

      偌大的村子,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阿椒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双目通红,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答应了恩人的话,恩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而她确实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但是在离开之前,她要给村子里的人们收捡好尸骨,让大家……

      入土为安。

      ·

      残阳把天地染得一片红,像是泼了半池凝固的血,风刮过空荡荡的巷道,卷着枯草与腐朽的气息,嚎叫着,像是亡者的哀泣。

      家家户户的门槛旁、院坝里,随处可见到倒卧的身影,僵直的躯体在暮色里泛着冷白的光,触目皆是死寂。

      阿椒的粗布衣裳早已被泥污与血渍浸透,她跪在院前,膝盖磨得发疼,指尖抚过阿娘冰凉的面容时,又落下泪来,眼泪落在逝者沾满灰的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从背来的布包里取出旧布,一块一块仔细铺开,她先理顺妇人散乱的头发,擦掉她嘴角的血渍,小心翼翼地将其用布裹严实,每一个动作都轻易地近乎虔诚,怕扰了阿娘最后的安宁,“娘,我带你们去后山,那儿清净……”

      许骑风在另外一处地方。

      她费力地将一位年迈的老者从木栅栏旁扶起,老者的手中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饼,直接僵硬地掰不开。

      咬着牙,一手托住老者的肩,一手揽住及腰腹,她慢慢将人挪到铺在地上的旧席上。

      指尖触碰到老者冰凉僵硬的躯体时,寒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眼眶烫的发疼,但她死死咬着唇没让眼泪流下来——此刻容不得她软弱,她得帮着阿椒好好送村里人最后一程。

      许骑风刚刚见过阿椒的演示了,现在学着阿椒的模样,用布细细擦拭老者脸上的尘灰,又慢慢将老者攥着饼的手抚平,轻轻放在身侧,再为他合上眼睛。

      一层一层裹紧麻布,每裹一下,都轻轻按实,生怕漏了风。

      暮色渐沉,天边的红慢慢褪成暗紫,只有残阳的余光勉强照亮前路。

      脚步早已沉重得像灌了铅,手心早已磨出红痕,胳膊酸得都要抬不起来,喉咙干得发疼,可没人想着休息。

      她们挨家挨户的走,把每一具遗体都小心翼翼的抬出来、擦净、裹好,再合力搬上提前找好的木板。

      木板被压得微微发颤,两人一前一后扶着模板,脚步轻缓的朝村后的山路走,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不敢有半分颠簸。

      山路崎岖。

      她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蜿蜒的山路上,伴着偶尔的啜泣与沉默的喘息。

      后山上的坡地早已被提前用锄头清出了一片空地,一个个土坑整齐排列着,土块还带着新鲜的湿气。

      到了坡上,两人先将木板轻轻放下,许骑风扶着板沿稳住,阿椒则弯腰慢慢将裹好的遗体从木板上抱起,小心翼翼地放进土坑,调整着姿势,让逝者躺得安稳。

      “阿椒带您到后山了,好好歇着吧……”

      放好一具,许骑风便拿起锄头一锄一锄往坑里填土,新鲜的泥土落在麻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细小的尘粒。

      她的胳膊早已酸痛难忍,虎口震得发麻,汗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泥土里,却依旧不肯慢下来,每一锄土都填得扎实。

      两人就这样搬运遗体,放置填土,再搬运,再放再填土,周而复始。

      夜色渐沉,山间起了凉雾,裹着刺骨的寒意,冻得人手脚发僵、嘴唇发紫,但她们没有停下。

      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山岗上,照亮了一片整整齐齐的新坟,每一座坟前都简单立了块木牌,上面用炭笔板板正正地写着逝者的名字。

      许骑风和阿椒瘫坐在最后一座立好的坟前,浑身脱力,脸上满是尘灰,衣裳已经完全被泥污与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山风低低地回旋,在坟堆间徘徊,呜呜咽咽,似乎在为这满村的逝者,唱一支挽歌。

      两人就这样在坟堆间沉沉睡去。

      天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善与罪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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