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问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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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骑风回到了屋子。
青青老师说答案不着急，可以等生辰那日再说，让她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她换了衣服倒在床上，明明走了三天，一直没怎么休息，但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滚沸。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一会儿又用被子蒙住头，一会儿又撇下被子睁眼望着虚空发呆。
老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碰撞。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立下要称霸乱世登临帝位的宣言那天起，她就知道前路定然布满荆棘，可那时的她满腔热血，只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搅弄风云，现在想想，当初简直可以说是意气行事，最开始她大概只是不服气别人瞧不起她而已。
现如今，只不过是见识了一处村庄的覆灭，目睹了官府的贪腐与冷漠，居然就开始动摇了……
是不是不应该走上乱世称霸这条路呢？是不是如果安居一隅混过乱世就足够了呢？她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呢？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这个世界了呢？
要回头吗？反正父亲那边也不会讲她。
回头的话，至少就不用担心自己会直面人心的险恶，不必背负未知的罪孽，也不必在深夜里被良知反复拷问。
许骑风想了很久很久，从日暮西沉想到月上中天，从幼年时与母亲一同出游，到母亲死后遇见那三个人当了八年他们的小尾巴，再到皇宴上被羞辱，接着是她决意要改变一切接受了玛丽苏系统，拜别父亲、遇见老师，最后想到阿椒村中的漫天火光。
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恐惧是真的。
迷茫是真的。
对血腥的本能抗拒也是真的。
但是……
但是她想起阿椒握住她的手时，那双眼中迸发出的近乎凶狠的火焰；想起老师数十年如一日坚定初心持续在医道上前行；甚至想起顾师侣那句小怪物的背后，是对老师的偏执到扭曲的守护。
人总要选择一条路，要走出自己的路，要活出自己。
她可以退缩，可以寻求庇护，可然后呢？
要看着更多像阿椒一样的女子遭遇不幸、看着更多无辜的村落被付之一炬、看着那些本该庇护百姓的人心安理得的与豺狼为伍吗？
要违背自己对老师许下的诺言、违背自己离家前对父亲意气风发的张扬、违背那个握紧拳头说再也不要给人当狗的自己吗？
就这样，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面对一切吗？
不。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从心底最深处的灰烬中重新燃起。
或许她还是天真，或许她心肠依旧不够硬，或许前路比她所能想象的最黑暗还要黑暗千百倍。
但许骑风还是要走。
走这条遍布荆棘，可能最终会面目全非，甚至不得好死的路。
她就是要称帝，就是要以女子之身登顶至尊之位，无论中间遇到多少坎坷都绝不回头。
凭什么天下至尊之位，生来便默认只有男子可坐？史书由男子书写，将女子临朝称为赤基斯城，将女子干政视为祸水殀星，可细看那些帝王将相，荒淫暴戾、昏庸误国者少了吗？难道只因他们□□有那二两肉，便天然拥有了治理天下的资格与智慧？
许骑风不服。
她读史，看到那些被赞颂的明君贤臣，其权术制衡与心机谋略，和后宅妇人间的勾心斗角，本质有何不同？
无非是他们的舞台更大、赌注更高而已。
男子们成王败寇，是英雄是枭雄，无论结局如何皆有其姓名。
但史书中的女子从来没有名字。
在男史官主导书写的历史中，许多女子即便做出了贡献，也常常被隐去姓名，只能是以男子的妻子或女儿的身份，成为史书中的“有姓无名者”。
若是有女史官来写，一定会大不一样，起码不可能只把史书上的女子称为谁的夫人、谁的女儿，而是清清楚楚地写上她们的名字。
但许骑风翻遍了史书，没有看到一位女史官，甚至从未见过女子临朝的例子。
她观察过不少身边的男子，从家族中夸夸其谈却无实才的亲戚，到官场上蝇营狗苟的官吏，再到那些只知欺凌弱小的匪徒……他们之中，或因出生，或因性别，便理所当然地占据着资源、权利，乃至对别人命运的支配。
可他们真的比女子更配执掌权柄，更应该决定亿万生民的福祉吗？
不。
这只不过是女子不可临朝而已，并且正常情况下，女子也不被允许学习那些“专属”男人的知识。
许骑风从系统空间中取出装有母亲骨灰的小玻璃瓶，瓶身触感冰凉，又一点点被手心的热度温暖。
她又想起自己过去在皇城的时光。
现在，她已经明白老师想说的话了，也知晓老师为何要那么说了，她确实是不该对男子有偏见的，因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还有很多面向。
比如她的父亲和兄长们对家人们就很好，但父亲对政敌其实也很冷酷，兄长们对底下的兵也很严肃。而在皇城里传播她谣言的其实有一些贵女，但那些贵女们其实也没有和她深入接触过，只是偶尔在聚会上才能看见她，加上流言非议满天飞，她们相信也不奇怪。
如果她片面化地看待别人，那么她就枉费了家里那么多年的教导，也枉费了青青老师的一片苦心。
不过，许骑风依旧认为女子们受到了非常不平等的对待。
她习武、练女红、看杂书、做饭、学医等等这些，除了女红之外，其余每一个都不是一位合格的大家闺秀应该做的。
在习武场上她经常能看见镇国公世子郑随，习武练剑。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官家子弟，他们公开地谈天论地，互相比攀着武艺，在切磋中进步。
她也想和同伴这样玩闹，但举目望去，没有女子会公开出现在男子扎堆的习武场，其她人大多是在私底下练练骑术与射艺，但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
给在学府的哥哥们送笔墨的时候，她也悄悄旁听过，听见谢玉泽和左丘煜在堂上与师长侃侃而谈，人人称颂，她看过哥哥们带回来的书与功课，那些书和给长姐和她的完全不一样。
虽然父亲和主母并不强制要求她们读《女戒》《女德》之类的书，摆出来只是装装样子的，但是她对比翻阅过两类书，给女子的全是如何当个好妻子、如何配合夫君、如何孝顺公婆，但给男子的则是治国理政之道。
太医院里倒是有女官，但只是少数，厨房里也有位四十来岁的厨女，她也和对方聊过天，发现厨女和乳女是女子外出谋生时最常有的身份，甚至这二者都不要年轻的，以前也有年轻的出来，但大多都被纳入行事的府中，于是后来就不收年轻的了。
无论什么行业，哪怕是女红，女子也只能做到次高级，最高级统领一切的，往往是男子。
许骑风在讨好那三人的时候，总是给他们送东西，总是去找他们，常常跟在他们身后做他们的小尾巴。
这些行为在男子们身上是风流多情，在她身上就变成了无耻浪荡。
但她并非不长眼色，若他们对她的行为非常厌恶，她不可能还傻了吧唧地一直往前凑，可他们只是人前不怎么理会她，人后却又对她很温和亲近，她那时也当真是猪油蒙了心，完全看不清他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是不一样的。
还好她已经醒了，再也不会爱他们了。
在长大之后，明明学了那么多东西，但提及未来时，居然只有嫁人，那些贵女们攻击她，也不过是想为自己谋得一个好夫君，可明明她们也很有才华，眼中却只能看见娚配。
而在结娚之后，这些曾经才貌双全的女子们全都消失了，久居深宅大院，再次出现后，在众人口中，也只能以某氏女、某某夫人的名义，她们本身的才华仿佛被掐断了一样，几乎再也不会被提及。
许骑风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她想要改变这一切。
既然得了玛丽苏系统这般神异之物，有苏苏相伴左右，她本身就得天独厚，而苏苏说她认定的人才会是天子，那她当然要成为皇帝，要以女人登上最高位，只有这样，只有掌权，掌最大的权，她才可以撬动盘固已久的旧俗，毕竟若是女人都能当皇帝了，那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许骑风尚且处于一种非常悬浮的、玩闹般的状态，那现在，她是真正把“称帝”当作目标看待了，并非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确切的锚点。
想好这些东西之后，她又记起来之前系统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她想起来最开始对系统立下的豪言壮志说自己要成为女帝，结果因为一个被屠戮的村庄就开始心有动摇，感觉很不好意思。
“苏苏，你不怪我吗？我感觉自己做得不好。”
【兰兰，你觉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
“嗯……比如说我去剿匪是好的，官府收钱放歹徒是坏的，匪徒烧杀抢掠也是坏的。”
【那么，撇去一切好坏判断，兰兰现在可以只是简单的描述这件事吗？】
“我扮作鬼夜叉，在黑风坳设伏，擒获16人，将他们带到了当地县衙，做了登记后离开。后来我折返回来查看情况，发现县衙牢房中不见歹徒。离开的路上我遇到冒火的村庄，靠近后发现这场灾祸是十九个匪徒造成的，其中里面有六人是我之前擒获上交给官府的人。从与匪徒首领的对话中，我得知是官府拿钱放人。最后，我杀了所有匪徒。”
陈述完毕，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后，系统面板上出现了苏苏的回应。
【是的兰兰，你看，事件本身只是事件，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当我们将它放置在一个具体的情境中，才会生出好坏，并且立场不同，好坏的判定也不同。】
“……好像确实是这样？”许骑风喃喃自语，开始尝试换位思考，“ 如果我是那些匪徒，我可能会觉得拦路抢劫是谋生，官府收钱是识相，而被杀是倒楣。如果我是那个县官，我或许觉得打点上下、安稳度日才是‘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我是村民……” 她声音低下去，“那这一切，自然是彻头彻尾的、无法原谅的‘坏’。”
想通这一层，许骑风心底的郁结消散了不少，想了想，转而问道：“我感觉苏苏好聪明啊，看得这么透彻。苏苏会帮我做决策吗，就是给我选一条更稳妥的路？”
【不会。】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看见苏苏拒绝了她的提议，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兰兰需要，苏苏可以给出辅助分析，为你梳理利弊，提供不同的思路参考，但苏苏不会替代兰兰做选择。因为最终承担决策结果的人，是兰兰自己。世间万物，做任何选择都有对应的结果，这并非惩罚或奖赏，瓜熟蒂落只是自然的运转。】
【无论兰兰选择哪条路，打算怎么走，结果是什么，苏苏都不会主动离开。】
【苏苏会一直在这里，一直陪伴着兰兰，无条件支持兰兰的一切决定。】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问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