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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喜欢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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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秒几乎是飘进家门的。
她没开客厅的灯,借着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踢掉沾满雪泥的马丁靴——甚至没力气摆正,任由它们东倒西歪地躺在门口地毯上。然后她像一抹游魂,径直飘上楼梯,推开自己房间的门,甚至没力气反锁,就一头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外套还穿着,电脑包从肩头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也懒得去捡,只是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枕头,闻着被子上残留的、属于这个“家”的、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坠入黑暗前最后闪过的念头是:终于能睡一会儿了……
楼下的客厅里,宋雪正一边轻轻拍着怀里刚刚退烧睡着的小冬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听到楼上关门的声音,她立刻看向刚换好拖鞋的赵易生,压低声音问:“易生,怎么样?学校那边……秒秒没事吧?”
赵易生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比平时轻缓许多,怕吵醒弟弟。他看着母亲怀里熟睡的冬冬,那张小脸还带着病后的潮红,呼吸却平稳多了。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母亲担忧的脸,叹了口气。
“不太好。”赵易生实话实说,声音也压得很低,“班主任说她这个月逃课逃了一大半,作业不交,成绩下滑得厉害。我去的时候,她在老师办公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睡着了?”宋雪愣了一下,随即心疼地皱起眉,“这孩子……肯定是累坏了。她妈妈那边情况不好,有换了一个新环境,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扛得住啊……”
赵易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老师一开始以为她是受网上那些谣言影响,自暴自弃。但他说……周秒看起来不像颓废,更像是在拼命赶着处理什么事情,特别着急,连在学校的时候都在用手机回工作邮件。她身边还带着很厚的文件夹和电脑。”
宋雪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工作邮件?文件夹?她……她还在管她妈妈公司的事?”
“看样子是。”赵易生点点头,想起周秒蜷缩在旧沙发上的样子,还有那个沉甸甸的文件夹,“而且应该很棘手,不然她不会连学都不上了。”
宋雪沉默了。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儿子,又抬头望向二楼周秒房间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心疼和无力。
她想起周秒刚来辽城时,那个虽然沉默但还算有生气的女孩;想起她教冬冬认字时难得的温柔;想起她每次吃饭都吃得很少,总是恹恹的样子;也想起她越来越深的黑眼圈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这孩子,一直在硬撑。撑到连自己睡着了都不知道。
“不行……”宋雪喃喃道,像是下定了决心。她把睡熟的冬冬轻轻放到旁边的床上,盖好小被子,然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我得跟你周叔说说。这样下去不行,秒秒会垮掉的。她妈妈那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怎么能把所有事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赵易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没阻止。他也觉得周秒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种透支生命的忙碌和疲惫,看着都让人心惊。
宋雪走到稍微远离儿童房窗边,拨通了周南君的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了很久,就在宋雪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小雪?”周南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酒局或者应酬场合,能听到隐约的碰杯声和谈笑声,“怎么了?冬冬好点没?”
“冬冬好多了,刚睡着。”宋雪先是报平安,然后语气变得急切,“南君,我是想跟你说秒秒的事。她今天……”
宋雪把赵易生从学校带回来的情况,加上自己的观察和担忧,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语气恳切,带着母亲式的焦急:“……这孩子真的太累了,我看着都心疼。学业也耽误了,身体也快熬坏了。她妈妈那边情况肯定很不好,不然不会逼得一个孩子这样。南君,你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她?你之前不也是和时樱姐一起管理公司吗?至少,帮帮时樱姐那边?找找关系,或者在经济上支援一下?秒秒毕竟是你女儿,她才十七岁啊,不能让她一个人扛这些……”
宋雪的话没说完。
电话那头,周南君的呼吸声陡然变重了。背景的嘈杂声似乎瞬间远去,或者是他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帮她?”周南君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平时的爽朗或疲惫,而是带着一种宋雪从未听过的、冰冷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寒意,“宋雪,你让我帮时樱?”
宋雪愣了一下,被这语气里的尖锐和怒意刺得心头一跳,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周南君:“南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帮帮秒秒,孩子她……”
“孩子?她现在知道自己是孩子了?!”周南君的声音猛地拔高,即便隔着电话,也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压抑不住的暴怒,“她顶撞我的时候,自作主张的时候,跟我划清界限说那是‘她自己的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个孩子?!啊?!”周南君自己都没发现一旦提到关于周秒和时樱的事时,就异常的激动。
“南君,你别生气,秒秒她……”宋雪试图解释,心慌意乱。
“我没生气!”周南君几乎是低吼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吸了一口气,但声音里的怒意和某种更深的、痛苦的东西依然满溢,“宋雪,你听着。时樱的事,我不会管,一丁点都不会管。那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自己要强的结果!她不是厉害吗?不是女强人吗?不是觉得我周南君没出息、配不上她吗?那就让她自己扛着!看看她能扛出什么名堂!”
“可是秒秒是无辜的……”宋雪的声音带了哭腔,她没想到周南君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无辜?”周南君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刻骨的讽刺和伤痛,“她是时樱的女儿,是她妈一手教出来的‘好女儿’!她跟她妈一个样,倔,要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出了事就知道硬撑,撑不住了也不知道开口求人!她宁可去找那个不知道哪来的沈清辞,宁可自己熬到晕倒,也不会跟我这个爸说一句软话!你现在让我帮她?帮她什么?帮她继续逞强?帮她证明她和她妈不需要任何人?!”
“南君!你别这么说!”宋雪听不下去了,眼泪滚了下来,“那是你女儿!她才十七岁!她妈妈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公司也要垮了,你让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显示着周南君的情绪在剧烈翻腾。
过了许久,周南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疲惫,带着一种深深的、无法消解的怨恨和无力:“小雪,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他道歉了,但语气并没有缓和多少,“但是,时樱的事,你不要再提了。我和她……早就两清了。她的公司,她的选择,她的死活……都跟我周南君没关系。至于秒秒……”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复杂的挣扎:“……她是我女儿,我管她吃穿住,供她上学,尽我该尽的责任。但其他的……就让她自己学着长大吧。这个世界,没人能一直帮她。”周南君自认为自己宠爱了周秒七年,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完,不等宋雪再开口,周南君挂断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宋雪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她第一次见到周南君如此失控,如此愤怒,如此……痛苦。那不仅仅是对前妻的怨恨,更像是一道从未愈合、一碰就鲜血淋漓的旧伤疤。
她忽然意识到,周南君和时樱之间,周南君和周秒之间,那些她不曾参与的过往,埋藏着远比她想象中更深的纠葛和伤痛。
那不是她这个“后来者”能够轻易理解和化解的。
赵易生一直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将母亲的通话内容听了个大概。他看着母亲流泪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他起身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宋雪的肩:“妈,别哭了。周叔他……可能有他的难处。”
宋雪转过身,擦掉眼泪,摇摇头:“我知道……我就是心疼秒秒。你周叔……唉。”她不想在孩子面前多说大人的恩怨,只能叹气,“算了,你先去休息吧。我看着冬冬,也等秒秒醒了,给她弄点吃的。这孩子肯定又没吃晚饭。”
赵易生点点头,却没立刻离开。他看了看二楼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说:“妈,你先睡吧,冬冬后半夜可能还会闹。我……我等她醒了,给她弄点吃的。”
宋雪有些意外地看着儿子。赵易生和周秒的关系,她是知道的,谈不上好,经常互相挖苦。儿子居然主动提出要等周秒?
“你……”宋雪欲言又止。
“反正我也睡不着。”赵易生别开脸,语气恢复了一点平时那种别扭的调子,“就当还她上次……煮泡面的人情。”虽然那碗泡面他觉得自己煮得堪称完美,周秒却只吃了三分之一。
宋雪看着儿子微红的耳根,心里了然,也不点破,只是点点头:“那好,你小心点,别吵醒冬冬。厨房里有面条和鸡蛋,冰箱里还有我昨天熬的鸡汤。”
“知道了。”
凌晨一点。
周秒是被饿醒的。
胃里空荡荡的,传来一阵阵抽搐的钝痛,喉咙干得发紧。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客厅的光亮。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了黑暗,也让她看清了时间——竟然睡了这么久。
脑子还有点昏沉,但饥饿感和口渴迫使她爬了起来。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皱巴巴的,带着外面的寒气。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些。捡起地上的电脑包放好,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走下楼。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暗。宋雪和冬冬应该已经睡了。周秒正打算去厨房倒点水,却看见厨房的灯亮着,还有细微的动静。
她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
赵易生背对着她,站在灶台前。他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乱,正专注地看着锅里翻滚的面条。旁边的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葱花,一个小碗里打着两个鸡蛋。空气里弥漫着食物加热的温暖香气,还有鸡汤的鲜味。
厨房暖黄的灯光照在他身上,柔和了他平时略显苍白和锐利的轮廓。他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把面条挑散,动作不算熟练,但很认真。这画面有种奇异的居家感,和周秒记忆中那个总是对她冷嘲热讽、一脸“大小姐真难伺候”表情的赵易生,有点对不上号。
似乎是察觉到背后的视线,赵易生转过头,看到周秒,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扭回头,语气立刻带上了熟悉的、刻意为之的刻薄:
“哟,睡美人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明天中午,直接错过两顿饭,刷新你的节食纪录呢。”
周秒靠在门框上,没力气跟他斗嘴,只是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
赵易生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继续摆弄他的面条。过了一会儿,他关了火,用一个大汤碗盛出面条,淋上鸡汤,铺上金黄的煎蛋,撒上翠绿的葱花。然后他把碗端到厨房的小餐桌上,拉开椅子,自己却不坐,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抬了抬下巴:
“喏,吃吧。宋女士特意留的鸡汤,便宜你了。别又说没胃口,吃两口就摆筷子,浪费粮食。”
周秒慢慢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面前的面条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煎蛋的边缘焦黄酥脆,蛋黄是溏心的,用筷子一戳,金色的蛋液就会流出来,浸润到面条和鸡汤里。
很简单的食物,却在此刻对她空瘪的胃充满了诱惑力。
她拿起筷子,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鸡汤的鲜醇,面条的软硬适中,煎蛋的油润……味道很好。胃得到了抚慰,冰冷的四肢似乎也回暖了一些。
她吃得很慢,但一口接一口,没有停。是真的饿了。
赵易生看着她低头吃面的样子,苍白的脸颊在热气熏蒸下有了点血色,睫毛低垂着,安静得不像平时的她。他心里的别扭感又上来了,为了掩饰,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开口:
“看来学校沙发睡得不错?连老赵的外套都顺回来了?品味独特啊周大小姐。”
周秒吞咽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忘了还。”
“行吧,反正老赵也不差这一件。”赵易生拖过另一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隔着一张小小的餐桌,“说说吧,怎么回事?真打算辍学去当女强人了?连课都不上了,挺潇洒啊。”
周秒又吃了一口面,才慢慢说:“……有事要处理。”
“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赵易生挑眉,“别告诉我真是网上那些破事把你打击到了,我可不信。老赵都不信。”
周秒抬起眼,看了他一眼。赵易生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讥诮,反而有种认真的探究。她沉默了几秒,放下筷子。
“赵易生,”她忽然开口,声音很平静,“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赵易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就那样。老样子,死不了。”他语气有些生硬,不太想谈论自己的身体。
“复查结果呢?”周秒追问。
“还行。医生说保持得不错,但还是要避免剧烈运动和情绪激动。”赵易生狐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干嘛?”
周秒垂下眼帘,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面条,语气听起来像是随意提起:“我在想……沪港那边,有几家医院的心脏专科是国内顶尖的。设备和技术都比辽城好很多。你既然一直在家休养,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去沪港系统检查一下?找个专家好好看看?”
赵易生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周秒,试图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她是在关心他?不可能。那她是什么意思?
“去沪港?”赵易生皱起眉,“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周秒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视他:“不突然。你身体不好是事实,辽城的医疗条件有限也是事实。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去更好的地方看看?就当是……为了宋阿姨安心。”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可以安排。医院,专家,住宿。你只需要人过去就行。”
赵易生沉默了。他看着周秒,脑子飞快地转动。沪港的医疗条件确实好,他也不是没想过。但费用呢?麻烦呢?周秒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好心”?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想起周秒那些堆积如山的工作,想起她必须回沪港处理的事情,想起她此刻平静表面下可能隐藏的焦灼。
“周秒,”赵易生慢慢开口,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你让我去沪港看病,真的是为了我的身体?”
周秒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移开视线,但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当然。”她的声音依旧平稳。
“是吗?”赵易生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带着一种看透什么的锐利,“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找个借口,让我这个‘病号哥哥’陪你回沪港呢?这样,你回沪港处理你那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就名正言顺了,对吧?照顾生病的哥哥,多好的理由,周叔和宋女士都不会反对,学校那边也说得过去。”
他每说一句,周秒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但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赵易生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被利用的气恼,也有对她处境的了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荒谬的“果然如此”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赵易生靠回椅背,抱起手臂,恢复了那种略带讽刺的语气,“被我说中了?周大小姐也有需要借别人的名头办事的时候?真稀奇。”
周秒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是,我需要回沪港。但我一个人回去,我爸不会同意,学校那边也很难交代。如果你能一起去,以看病为由,会顺利很多。”
她抬起眼,看着赵易生,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漠或防御,只有一种直白的、近乎请求的认真:“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赵易生,算我……请你帮个忙。”
“请我帮忙?”赵易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周秒,你平时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有求于人了,态度就变了?”
周秒抿了抿唇:“随你怎么想。你身体也确实需要更好的检查,这不是借口。双赢的事情。”
“双赢?”赵易生哼笑,“我看是你赢两次吧。既解决了回沪港的麻烦,又在我妈面前卖了个关心哥哥的好。不愧是周叔的女儿,算盘打得真精。”
话虽这么说,赵易生心里却不像表面这么尖刻。他看着周秒眼下浓重的乌青,看着她握着筷子却没什么血色的手指,看着她即便在请求时也依然挺直的、不肯真正弯下的脊梁。赵易生忽然觉得她在硬撑,觉得她需要回去,觉得她可能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的别扭和讽刺,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行啊。”赵易生忽然开口,语气懒洋洋的,像是施舍,“看在你难得低一次头的份上,也看在那碗泡面……虽然你只吃了三分之一的份上。我陪你去沪港。”
周秒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谢谢。”
“别谢太早。”赵易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故意板着脸,“我有条件。第一,去什么医院,看什么专家,得我自己选,你别想随便找个地方糊弄我。第二,在沪港期间,食宿你全包,并且不能干涉我的自由——当然,我会尽量配合你的‘表演’。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认真了些:“第三,既然要我陪你演戏,你得让我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别想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至少……让我知道有没有危险。”
周秒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医院和专家你可以自己联系,我负责安排和费用。其他的……等到了沪港,看情况。”
这不算完全的承诺,但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赵易生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模糊的协议。他转身开始收拾灶台,背对着周秒说:“赶紧把面吃完,凉了更难吃。吃完上去睡觉,看你那鬼样子,别还没到沪港就先倒下了。”
周秒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面条。热气还在袅袅上升,温暖着深夜冰冷的空气。
她拿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这一次,动作比刚才更慢,也更……踏实了一些。
至少,回沪港的路,有了一线希望。
而背对着她的赵易生,一边洗着锅,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沪港的心脏病专家……或许,真的该好好看看了。不是为了配合周秒演戏,而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这个念头,让他对即将到来的沪港之行,生出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同一天傍晚,天色将暗未暗。
沈清辞提前结束了纹身店的兼职,跟张亦然打了声招呼,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旧自行车,匆匆往周家方向赶。他心里总有些不安,从早上周秒没回他信息开始,这种不安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下午在学校,听到更多关于她逃课的议论,甚至有人恶意猜测她是不是“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他的心就揪得更紧。
他得去看看她。哪怕只是在她家楼下站一会儿,哪怕只是发条信息确认她还好。他受不了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等待。
刚出校门没多远,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一个身影突然从旁边跑了过来,拦在了他的自行车前。
是江婷。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化了淡妆,在校服外面套了件颜色鲜亮的羽绒服。此刻她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清辞,双手有些无措地绞在一起。
“沈……沈清辞同学!”江婷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和忐忑。
沈清辞不得不停下车子,单脚撑地。他看着江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对这个女生没什么好印象,不仅因为她总是带头针对周秒,更因为她身上那种肤浅的傲慢和恶意。
“有事吗?”沈清辞的声音很平静,礼貌但疏离。
“我……我有话想跟你说。”江婷鼓起勇气,往前又凑近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他。冬日的暮色里,少年挺拔的身影被勾勒得愈发清晰,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干净利落。他推着破旧自行车的模样,非但不显得寒酸,反而有种与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和担当。这让她心跳得更快了。
“可以……可以找个地方,单独说吗?”江婷的脸更红了,声音越来越小。
“就在这里说吧。”沈清辞没有动,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但眼神深处已经有些不耐。他想快点脱身,去找周秒。
江婷咬了咬下唇,似乎有些受伤,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抬起头,直视着沈清辞的眼睛:
“沈清辞!我喜欢你!”
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小路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羞涩。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里面有期待,有不安,还有一份属于这个年纪的、不管不顾的真诚。
沈清辞愣住了。
他没想到江婷拦住他是为了这个。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喜欢是一种很郑重的情感,不该和那些无聊的欺凌、恶意的谣言联系在一起。他看着眼前这个脸颊通红的女孩,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困惑,和一点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悦。
“抱歉。”沈清辞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平和但坚定地开口,“谢谢你的心意,但我不能接受。”
干脆利落的拒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江婷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她的脸唰地白了,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为……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和不甘,“是因为周秒吗?可是那些照片你也看到了!沈清辞,你不要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她在沪港名声就不好,转学过来还这么招摇,网上那些事都传疯了!她配不上你!”
听到周秒的名字被这样恶意地提起,沈清辞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那层礼貌的疏离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毫不掩饰的不悦和……维护。
“江婷同学。”沈清辞打断她,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首先,我喜欢谁,不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和权利,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与你无关。”
他看着江婷瞬间僵住的表情,继续清晰地说下去,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沉稳而有力:
“其次,关于周秒,关于那些照片和谣言,我想有必要澄清一下——虽然这本来也是我的私事,但我不希望有人因为误解而继续传播不实的信息,伤害无辜的人。”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江婷,坦然地说出了那个在校园里引发无数猜测的“秘密”:
“照片里那个人,是我。”
江婷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迪士尼的那张,是我和我妹妹沈青悠。周秒只是好心带我们去玩。”沈清辞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领奖台上的那张……是我一时激动,抱了她一下。仅此而已。”
他看着江婷脸上血色尽失、震惊到近乎空白的表情,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坚定:
“周秒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却依然努力在往前走的人。她比你,比我,比我们大多数人都要坚强,也都要辛苦。那些基于几张照片就恶意揣测、散布谣言的行为,不仅幼稚,而且伤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江婷,推着自行车,准备绕开她:
“抱歉,我还有事。请你以后,不要再传播那些没有根据的话了。也……不要再因为我的缘故,去针对周秒。这对她不公平,也毫无意义。”
说完,他不再停留,骑上自行车,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冷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少年的背影挺直而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小路上,只剩下江婷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她僵硬的身上。她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出狼狈的痕迹,精心准备的告白和那些自以为是的“提醒”,在沈清辞坦然又坚定的维护面前,碎得一文不值。
她忽然想起周秒在教室里看她的眼神——那种平静的、居高临下的、仿佛她的一切表演都幼稚可笑的漠然。现在,连沈清辞也用同样的态度,告诉她:你错了,你根本不了解,你做的事毫无意义。
一种混合着羞愤、嫉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醒悟的情绪,在她心里翻腾。她好像……真的错了?至少,关于沈清辞和周秒,她错得离谱。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呢?
暮色彻底吞没了小路,也吞没了少女第一次心动就仓促落幕的、兵荒马乱的青春。
而沈清辞,正用力蹬着自行车,朝着有灯光的方向,朝着他心里牵挂的那个人,飞快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