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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廖珂最先睁眼。
      烂窗棂透进几道光,蛇兄伏在门口自娱自乐,廖珂挥退两蛇,略动一动,两条腿便抽筋似的疼。
      僵直半晌,他又向后倚去,百无聊赖之下伸手扒拉武松、圣元儿的头发,直搔得圣元儿滚下腿去,嘴里还发出不满的嘟囔声。
      廖珂曲起一条腿,好受不少,合眼又睡个回笼觉。
      “什么好大两条蛇?真在这破庙里?”
      “真的真的,五更时候我们路过这里看得真切,好大两条蛇,一青一白,凶得很!”
      廖珂又睁开眼,圣元儿支着千机匣半跪在地上,武松也翻身坐起,廖珂活动活动两腿,“松哥儿醒了?”
      他愣了一下,又点头,攥着朴刀矮身摸向门旁。
      庙外只听得一个汉子的声音:“依我说,你们就是眼花了,甚么长虫……贤弟?!”
      武松提刀立在门里,阴森破庙更衬得他血衣渗人,“原来是大哥。”这汉子正是菜园子张青。
      “二哥怎地这模样?”张青迎上来,两只手向上把着武松的肩膀左右瞧瞧,见他无伤才放心,“快去我店中详谈。”
      “且等一等,我还有家眷相随。”武松回身搀出廖珂,廖珂、圣元儿都不识得张青,武松先介绍廖珂:“这是我浑家,姓廖名珂,家中行二;这是娘家外甥,唐玉屏,小名唤作圣元儿。——这是我结义兄长张青,还有一个阿嫂孙二娘。”
      廖珂唱个喏,“见过大哥。”
      张青大惊,“二哥何时娶妻?”
      “说来话长。”
      “那便到店里再说,你阿嫂总念叨你,过往商客说你醉打蒋门神,猜测你过得还算快活,怎知今日相见竟这般模样。”张青合四个火家把武松三人簇在中间,行到十字坡,因着天色尚早,店里并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妇人,远远见他们过来便迎上去,见着武松不由得惊叫:“叔叔怎地衣衫上满是淋漓血迹?”便请进客席里,张青介绍:“这是兄弟妻室,廖珂廖二娘;这是娘家外甥,唐玉屏。——这是我浑家孙二娘。”
      廖、唐二人见礼,孙二娘摸不着头脑,“不曾听闻叔叔娶亲呀。”她走上前扶住廖珂,“花枝儿似的女儿,与我兄弟正相称。来坐下说话。”
      张青连忙问道:“贤弟如何这般模样?”
      武松将与施恩相识、醉打蒋门神说了一通,“张团练买嘱张都监,定了计谋,取我做亲随,设计陷害,替蒋门神报仇。八月十五日夜,只推有贼,要栽赃拿我。廖珂是都监府上养娘,一则不愿与其谋我性命,二则我二人有情,便来告知我,但张都监早有埋伏,我二人厮打不过,我将她托出墙外去寻施恩,自己被拿了解送孟州府里强扭做贼,打招了监在牢里。却得施恩与我浑家上下使钱透了,不曾受苦。又得当案叶孔目仗义疏财,不肯陷害平人。又得当牢一个康节级与施恩最好。两个一力维持,待六十日限满,脊杖二十,转配恩州。昨夜出得城来,张都监教蒋门神使两个徒弟和防送公人相帮,就路上要结果我。到飞云浦僻静去处,正欲动手,先被我两脚把两个公人踢下水里去,圣元儿一路暗中相护也杀得一个,剩下一个一朴刀搠死了,都撇在水里。”
      圣元儿拱了拱手,又低头摆弄衣袖上的线头。
      “我思量若不杀这三人,余生不得安宁,因此再回孟州城里去。一更四点进去,马院里先杀了一个养马的后槽。扒入墙内去,就厨房里杀了两个丫嬛。直上鸳鸯楼上,把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都杀了,又砍了两个亲随。下楼来,刚要杀他老婆、儿女,浑家并外甥来接应我,那夫人于廖珂有恩,儿女又是廖珂日夜照料长大的,我便停了手,只打晕了事,一家连夜逃走,跳城出来,走了一五更路。一时困倦,投一小庙里权歇一歇。”
      张青呵呵一笑:“这是我的四个火家,早些时候说那庙里盘着两条大长虫,一青一白实为罕见,我一时新奇便打算捉来,没想到遇到兄弟。”
      “我们整夜宿在庙里,未见甚么青白长虫。”
      廖珂托着下巴,跷着腿,“松哥儿和圣元儿枕在我腿上睡得昏天黑地,哪有眼睛看长虫。”
      “你瞧见了?”
      廖珂点头,张青摆摆手,揭过这页,道:“贤弟不知我心。从你去后,我只怕你有些失支脱节,或早或晚回来。又见一向无信,只道在孟州快活了,无事不寄书来,不期如此受苦。”孙二娘道:“只听得叔叔打了蒋门神,又是醉了赢他,那一个来往人不吃惊。有在快活林做买卖的客商,只说到这里,却不知向后的事。叔叔此番作何打算?”
      武松话语直,“此事必然要发,或早或晚。在飞云浦杀了那四个时我便说要去落草,只是没个缘法。”
      “要落草?”廖珂直起身子,望着武松,不自觉嗫着指节。武松点头,“我知你原是大家子,若你不愿,自可在大哥这处栖身,或是寻其他去处,武松没有二话。”
      廖珂忽地冷笑,“你说这话?我十八岁就跟了你,难道我一点胆识都没有?”
      “私奔这一块儿,我家都有家传,武大哥可以不信官府,但不能质疑我家的口碑。”圣元儿忿忿道。
      张青忙说正事:“我寻个好安身去处与二哥,在先也曾对你说来,是青州管下一座二龙山宝珠寺,花和尚鲁智深和一个青面兽好汉杨志,在那里打家劫舍,霸着一方落草。青州官军捕盗,不敢正眼觑他。贤弟只除去那里安身立命,方才免得这罪犯。若投别处去,终久要吃拿了。他那里常常有书来取我入伙,我只为恋土难移,不曾去得。我写一封书去,备细说二哥的本事,于我面上,如何不着你入伙。那里去做个头领,谁敢来拿你!”
      两人说定,休整两日,后日便行。
      如此孙二娘拉扯着廖珂自去厨下安排些佳肴美馔酒食,走时还给张青使了眼神,张青了然她要从中斡旋武、廖二人。
      到了下厨,孙二娘先让廖珂在门外等一等,招呼几个伙计收拾了一通,再邀廖珂进来。
      廖珂鼻尖抽动,嗅到异常浓烈的血腥味,瞥见几个钩子上还黏着血肉,心下一片了然。
      “阿嫂。”他顺手拿起菜刀,孙二娘连忙抢下来,“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便做得。想吃什么告知阿嫂,我给你做。”
      廖珂没什么挑的,“阿嫂做什么我吃什么。”
      孙二娘呵呵笑,“还没问过婶婶青春多少?”
      “虚度十八岁。”
      “真个年轻,我也是二十左右岁才嫁的。”孙二娘缓了个气口:“叔叔心直口快,不会说软话,婶婶不要与他置气。”
      “我与他置气?”廖珂撇嘴,“真与他置气,我怕是要气死了。我与他相识微末,从前再多风光如今也没落了,若再彼此埋怨,日子也没什么意趣。”
      “叔叔是个好汉,不会教你受屈,此去落草也是迫不得已。”
      “我不怕他落草。”廖珂蹲下添柴,他是恶人谷出身,履历没比武松干净多少,“他不该疑心我胆怯,还想闪了我过活。”
      孙二娘咯咯笑,“他不是这心。他是怕你过不惯江湖厮杀的日子,再怎么说落草为寇也不好听。——听叔叔说,你是大家子?”
      “我爷娘活着的时候是。”暖融融的灶火熏得廖珂脸颊映出红晕,“我阿爷是苗疆人,我娘是西湖藏剑山庄的小姐,我自小虽身子弱,但锦衣玉食养着也算康健,后来父母离世,我也学人家闯荡江湖,但终究不是习武的料,蹉跎几年,机缘巧合下受了张都监夫人的恩情,我为报答,给她做了养娘。——我和松哥儿的婚事还是张都监定下的,那段时日我日夜照料他,钟意他为人,不忍相害。”
      “那厮还算做了件好事。”
      说话间孙二娘已做好了饭菜。
      那一端,张青见孙二娘拉扯着廖珂走了,一抹脸看向武松:“二哥。”
      武松敛眉,不发一言。
      圣元儿没骨头似的瘫着,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别看他扯闲篇很厉害,但谈及正事来,他反而惜字如金。
      张青语重心长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体谅。”
      “武松知道。”
      “我观弟妇年青,免不了使小性儿,你只温言抚慰,凡事不必争个对错高低。”
      圣元儿腾一下坐直:“珂姐儿从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她恼了只是因你言辞间要闪了她。”
      廖珂并孙二娘回来,见圣元儿皱着眉眼也没问询,“阿嫂手艺真个好,光是闻着我就饿了。”他坐在武、唐两人中间,撇头看武松身上的血衫,“大哥可有合松哥儿身形的袄子?给他换一换,这满身血的,我见了害怕。”
      正要埋头苦吃的圣元儿仿佛听见了陨铁狂奔八百里只为打劫一筐皇竹草最后跳进黄浦江发出最后一声“奶花一刀”般震惊。
      你在害怕什么?
      看着我!
      你在害怕什么?!
      张青夫妇拉扯着武松走了,圣元儿直瞪眼,差点掉凳,“我明白了。”他没头没尾地说这一句,“这是你的计谋,迷惑敌人的诡计!”
      “哪有敌人?老实吃你的饭。”
      “不是吗?”圣元儿刨了一口饭,“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少跟阿卡易看那些杂书。——对了,你能写封书信与她吗?”
      “谁啊?阿卡易?她不死了吗?团长说她是内奸,挥刀的手速极快,军功却是倒数第一,造反造到一半就要先杀她祭旗。”
      “她活蹦乱跳的。”
      “什么?!团长和她对砍没砍过?”
      “……送信的鸽子丢了,要是不给她留信,怕是要炸庙。”
      是夜,孙二娘将武、廖二人引到客房,催他们歇息,廖珂又要了幅纸,趁着天色未暗,借着一豆烛火提笔写一封书信。
      武松解了袄子,正要解头发,见他埋头苦读不免疑惑。廖珂正写到阿卡易的名字,侧头拉过武松的手贴在脸上,“给我的至交好友留封信,原本有只捎信的信鸽,可惜丢了。倘若不留一言,来日见了,那丫头得发疯。要是她寻我,必定能寻到这里,到时让阿嫂把信给她,省得她着急。”
      他写了些宽慰的话,但并未明说自己的落脚处,明教一向专业,不用写也能找到他。刷刷点点写完,轻轻吹干墨套在信封里。
      “她怎能寻你至此?你与十字坡没有什么干系。”
      “她知道你就够了。”廖珂抻抻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低头解自己的袄子,拉开衣襟露出厚衬裙。——他猛的又把袄子对缝揪起,抬头看向早已脱了袄子的武松,笑眯眯地:“你要看我解衣吗?”
      武松见他有心调笑,自把头低了,不去兜揽他。廖珂端个不知死活,依旧揪着袄子:“真个不看?”他腾出一只手捂住嘴咯咯笑。
      不成想武松恼了,依着桌子俯瞰廖珂,“老爷站在这里,你自解给我看。”
      “……”廖珂挑了挑眉毛,没讨着趣,“老爷要看,我便依老爷的。”他松开袄子慢慢脱落,露出厚衬裙;又脱了衬裙,露出两个膀子和系着细颈绳的抹胸。
      他红着脸环抱着胸,眼睛似乎粘到地面上。
      面前黑影一闪,再抬头武松已去铺床。
      “你睡里头,我睡外头。”武松说。
      “我姐说得果然没错。”廖珂满脸严肃道。
      “说了甚么?”
      “岁数大会疼人。”
      武松半晌没话。
      吹了灯,两人将息。武松平躺着,廖珂侧身勾着他一撇臂膀,纵如此还嘟囔着冷,两人手碰手脚碰脚,廖珂身上果然冷得很。
      武松把他的脚勾到自己的小腿之间,左手盖在他的手背上,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终于听不见廖珂的嘟囔声了。
      且说这一家三口又在张青家里将息了一日,张青打听得事务篾刺一般紧急,纷纷攘攘,有做公人出城来各乡村缉捕,脸上也染了愁容。
      “若是叔叔这般去,前面定吃人捉了!”
      武松道:“阿嫂,你且说我怎地去不得?如何便吃人捉了?”
      孙二娘道:“阿叔,如今官司遍处都有了文书,出三千贯信赏钱,画影图形,明写乡贯年甲,到处张挂。阿叔脸上见今明明地两行金印,走到前路,须赖不过。”
      张青道:“脸上贴两个膏药便行了。”
      孙二娘笑道:“天下只有你乖,你说这痴话!如何瞒得过做公的。我却有个道理,只怕叔叔依不得。”武松道:“我既要逃灾避难,如何依不得?”
      孙二娘大笑道:“我说出来,阿叔却不要嗔怪。”
      武松道:“阿嫂,但说的便依。”
      廖珂起得晚,睡得也有些迷了,没见武松,知他起身与张青叙话,随即净面梳发,收拾停当后打帘出去,圣元儿在后堂与两个火家玩,见他起了便抬手指了个方向。
      廖珂打帘进去,刚要喊阿嫂,却不由得惊叫一声:“这儿怎地坐个大师?”
      三人哈哈大笑。
      孙二娘揽他过来,“看看这人你识得不?”廖珂看得此人正脸,不自觉狠狠眨眼,“乍一看像我夫君。”说着斜坐在武松腿上,伸手捧他的脸。
      “让我细瞧瞧,怎么成个行者了?”见散下的头发遮住金□□下便了然,“松哥儿受苦了,竟受此等委屈。”
      “如此皆为逃灾避难,算不得什么委屈。”武松把他箍在腿上,孙二娘笑道:“这是阿婶心疼阿叔呢,等到二龙山上便可放松了。”
      廖珂抿嘴笑,“等会儿你只说要去做头陀,我要剃了头随你做姑子,吓一吓圣元儿。”
      他刚站起身,圣元儿便打帘进来:“婶子我饿了——呦!这是怎么了?”
      他绕着武松转了三圈,廖珂假意拭泪,“你武大哥怕官府来治罪,便要出家避难,我也要剃头随他做姑子去。”
      武松见他一边擦干干净净的眼角,一边抬眼偷瞧人,不由失笑。
      一头雾水的圣元儿“啊”了一声:“我也要做沙弥吗?我不行,我害怕。”
      孙二娘去兜揽他:“别怕,你留在我家做伙计。”说完几个大人又是一阵哄笑。
      “别把我当臭狗一样耍。”圣元儿皱着还有婴儿肥的脸,气鼓鼓道。
      张青把武松包裹里的银器换做碎银让他带着,如此便不怕人查,一家三口又饱吃了一顿酒饭,——特指饭量大的武松,见天色昏黄,便拜辞了张青夫妻二人,孙二娘取出度牒,缝个锦袋盛了,教武松挂在贴肉胸前。临行,张青又分付道:“二哥于路小心在意,凡事不可托大。酒要少吃,顾及着家眷,休要与人争闹,也做些出家人行径。诸事不可躁性,省得被人看破了。若到了二龙山,便可写封回信寄来。我夫妻两个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敢怕随后收拾家私也来山上入伙。二哥,保重,保重!千万拜上鲁、杨二头领。”
      孙二娘又拉过廖珂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婶婶多看管着叔叔,他性子急躁,万不可与人争辩误事。”
      “我省的。”廖珂道,“阿嫂也多多保重,日后不要再杀过路人,若我姐妹到此,不论她怎地,都不要与她争辩、动手,她性如烈火,嗜血残忍,常年以悬赏、劫镖为生,翻脸不认人。若她真要动手,一定要提我的名字,千万记住,千万记住。”
      三人离了大树十字坡,此时是十月间天气,日正短,转眼便晚了。约行不到五十里,早望见一座高岭。
      “累了么?”武松托着廖珂半撇身子。
      廖珂摇头,“不妨事。趁着月明快上岭罢,找个栖身处过了今夜,明日再行。”
      圣元儿仗着唐门轻功不错,掠着树干向前探路,半晌才折返回来,“前面有户人家,十几间草屋,咱们可歇上一歇。”
      武松道:“这般一条净荡荡高岭,竟还有人家?”顺着圣元儿手指方向,走过林子那边去,打一看,只见松树林中,傍山一座坟庵,约有十数间草屋。
      几人来到庵前敲门,开门的是个小道童,揉着眼睛,语气糊里糊涂:“这半夜三更的,怎地有人敲门?”
      武松垂眼看他,“我等路过此地,欲借住一晚,明日再赶路,不知先生何在?”
      “先生早歇息……”道童不耐烦极了,话没说完就要关门,“怎地了,道童?可是有客来访?”
      一个三十啷当岁的道士从门后探出头,看见武松后愣了一下——半夜有个彪形大汉砸门,换做是谁都得愣一下。
      “原是个行者。”他嘟囔一句,借着月光又瞧见被武松遮住半边身子的廖珂,双眼骤然瞪大。
      “这位病西施是?”
      廖珂眉头更蹙,但还是开口道:“我与外甥过路探亲,这位师父好心护送我们一路,不成想行至岭上天色已晚,没个落脚处,见此处屋舍俨然,人杰地灵,便想来借住一晚,不知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先生连声应允,开门迎三人进来,“我这儿屋舍十数间,娘子休息一晚不打紧。”
      “如此便多谢了。”
      先生指出三间屋子,廖珂推掉一间,称行者和外甥住一间,他自己独一间,不敢再多叨扰。
      先生见廖珂进了单间才离开,但不过一刻钟,武松、圣元儿便摸到廖珂房内。廖珂面向房门侧身假寐,“这贼道士。”他哼笑一声,武松在床边坐下,“一切有我,你安心睡吧。”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刚才虽只打个照面,但我闻到那贼道士身上有一股脂粉味儿,这腌臜地一定还有一个女人。”廖珂坐起,倚在武松身上,武松面露怒容:“这是山间林下出家人,却做这等勾当!”
      廖珂、圣元儿都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廖珂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野果子,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强抢民女是挺不知廉耻的。”
      “你怎地知道是强抢来的?”武松思索那先生的模样,除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外,没看出什么破绽。难道廖珂眼力非凡……
      廖珂又啃了一口野果,平淡道:“我诌的。”
      这回轮到武松、圣元儿无语了。
      “这坟庵不似正经道观,他八成是夺了别人家的祖上坟庵。 ”武松把手搭在戒刀上,“刀却自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若真是如此,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
      廖珂把个野果递到武松嘴边,身子几乎要蹭进武松怀里,“有松哥儿护着我,再不怕甚么奸邪欺辱了。”
      圣元儿年轻反应快,提着千机匣推门就走。
      武松就着廖珂的手咬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廖珂贴着咬痕又咬一口,“比方才甜一些。”说完枕在丈夫宽阔的肩膀上。
      丈夫轻揽着妻子,妻子的温度透过衣衫,仿若贴着皮肉,甚至能听见两人心跳的鼓点交织。
      一声巨响,门扉轰然洞开,那先生举着两口宝剑立在门口,大喊大叫:“你们!你们!你们这狗男女!我原以为你是清白人家的娘子,没成想你竟与这鸟行者有染!”
      武松站起身擎出双刀,劈头盖脸骂一通,廖珂撇撇嘴,“别对别人的妻子有太强占有欲好吗?“
      行者抡起双戒刀,来迎那先生,两人直打至院外,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两口剑寒光闪闪,双戒刀冷气森森。斗了良久,浑如飞凤迎鸾;战不多时,好似角鹰拿兔。
      两个斗了十数合,只听得山岭傍边一声响亮,两个里倒了一个。月光影里,纷纷红雨喷人腥;杀气丛中,一颗人头从地滚。
      廖珂跨过倒地的尸体,从腰间搭膊里取出一方帕子,轻轻擦净武松脸上迸溅的血迹。
      “我又来晚了?”圣元儿从树干上跳了下来,廖珂道:“找到那妇人了么?”
      “找着了,她自己在房里休息,让我摇醒了。她说她是被这人强抢的,这处坟庵就是她家的。”
      圣元儿在前头领路,行者提着鸟道士的头在后面紧跟着,那妇人已迎着他们走过来,见淋漓鲜血的人头,哭着倒地便拜。
      武松道:“你休拜我。你且说这里是甚么去处?那先生却是你的甚么人?”
      那妇人哭着道:“奴是这岭下张太公家女儿。这庵是奴家祖上坟庵。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来我家里投宿,言说善习阴阳,能识风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庄上,因请他来这里坟上观看地理,被他说诱,又留他住了几日。那厮一日见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三两个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却把奴家强骗在此坟庵里住。还有那个道童也是别处掳掠来的。这岭唤做蜈蚣岭。这先生见这条岭好风水,以此他便自号飞天蜈蚣王道人。”
      “那道童呢?”
      圣元儿道:“打晕了。”
      武松又问:“你还有亲眷么?”那妇人道:“亲戚自有几家,都是庄农之人,谁敢和他争论。”
      “这厮有些财帛么?”
      妇人道:“他已积蓄得一二百两金银。”
      武行者道:“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烧庵。”
      “师父。”廖珂拦住他,“我们日夜兼程,难免疲劳,方才你还与那道人一战,虽手到擒来,但难免失些力气,不若歇息一两个时辰?”
      “若歇息一两个时辰,便要天亮,那时放火怕引人来看。”
      “不怕,放火不过是为销尸。”圣元儿掏出一瓶东西撒在人头上,瞬间人头滋滋作响,冒出缕缕青烟,不过片刻,人头便化作一堆腐土,“我再去把那身子销了。”
      那妇人战战兢兢问道:“师父,你要酒肉吃么?”
      “行了一晚路,只有些野果充饥,也该肚饿了。这庵中还有何人?”
      “只有我并道童两个。”
      等到圣元儿回来,几人随妇人一路,见小窗边桌子上摆着酒肉。廖珂打鼻子一闻,很干净,没甚么药味。
      几人吃得肚饱,那妇人收拾得金银财帛已了,捧着一包金银,献与行者乞性命。武松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将去养身。”
      “明日我们走了,你自离去。”廖珂道。
      那妇人拜谢,“我得将那童儿也带走,他孤苦一人,迟早饿死,我得将他送归家去。”
      “那是你的事,你自定夺。”
      她拜了又拜,自己收拾东西去厢房歇息去了。
      又歇息了两三个时辰,三人又启程,廖珂到下厨做了十多个炊饼,用兜子兜着挂在胳膊上,几日内暂且不用忧虑口粮。
      行了十数日,但遇村房道店,市镇乡城,果然都有榜文张挂在彼处,捕获武松。
      武松已做了行者,于路没人盘诘他,廖、唐二人却免不了盘诘。为免罗乱,三人常常分开走,廖唐二人称进城探亲,伪造的公凭只被匆匆过眼,未有为难。
      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廖珂抵不过寒威,路过市镇快买了些御寒衣物,三人添衣保暖,如此上得一条土冈,早望见前面有一座高山,生得十分险峻。下土冈子来,走得三五里路,早见一个酒店,门前一道清溪,屋后都是颠石乱山。看那酒店时,却是个村落小酒肆。
      一家子落座后便叫道:“酒店主人家,先打两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
      “还是少吃些酒罢,免得你又吃得性发了。”廖珂用帕子沾净脖子和衣领间的细汗。
      “少吃些无妨,且把酒来荡寒。”武松叫店家只打一角酒来吃,店主人便去打一角酒,大碗价筛来,教武松吃,“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些茅柴白酒,肉却都卖没了。”他只端来几碟小菜。
      圣元儿叫住店主人,“此地离青州还有多远?”
      “还有个一百余里呢。”店主人笑眯眯的,有问便答。
      圣元儿眼力超群,“不对吧,店家,我分明望见你家后厨帘子后面半遮半掩的有对脱毛鸡。”
      店主人一惊,复而解释道:“那是孔太公家公子寄存在此处的,只他来吃用。”
      廖珂瞥了眼这几碟毛菜:“店家自家吃的肉也没有?咱们还要行一百余里的路,只吃这些怎能充饥?”
      “娘子勿怪,真个没有了。”
      “既如此,我便去人家买只鸡来,店家料理了咱们吃。”圣元儿迈步往外走,却又顿住脚:“孔太公家怎么走?”
      店家乐了,“难不成公子要去孔太公家买不成?”
      “如何不成?他家有我便取来。”
      店家指了路,唐玉屏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圣元儿顺着店家手指,从树干上掠过,直到看到一所大庄院,高墙粉壁,垂柳乔松。攀到墙头细打量,琢磨出下厨房的位置,飞檐走壁,直奔到下厨屋顶,浮光掠影隐去身形,等到厨房人散尽了,便摸进下厨捉了一对拔毛鸡,一碟酱肉。又写了一张纸条给下人开脱,留下几两银子,用屉布把鸡、肉包起,转身便走。
      路过院中一块空场,有两个男人打沙袋练武,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旁边还有一个矮黑胖子指导。
      圣元儿只看了两眼,乐了。
      不为别的,只为这两人功法粗糙,路数不明。
      看了看怀里的鸡和肉,吃人嘴短,虽付了钱,但总不好没原由的拿人家的东西。
      “若是照你们这么练,就算是练到七老八十都难大成。”
      院中人一惊,纷纷抬头张望,唐玉屏把包袱放在墙头上,自己跳下墙去。
      孔明、孔亮瞪圆了眼:“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内宅。”
      圣元儿一拱手:“小子是蜀中唐门弟子,唐玉屏,恰打此路过。”他没说别的,摆好架子只示意孔亮提拳打来,孔亮面皮微胀,快步提拳打去,圣元儿身法精妙,滑不留手,孔亮拳拳打空,不由得恼怒非常,圣元儿不再躲闪,回身架住孔亮的拳头,催动内力牢牢吸住,孔亮下意识抽手却抽不得,下一瞬圣元儿腾出一掌拍向孔亮前胸,只把个壮汉打翻在地。
      “看明白了吗?”圣元儿给他演示,“你上肢发力不对,所以我能架住你一拳,身法也不够快,应该是下盘不稳……”
      孔亮被人搀起来,揉着前忍痛拱手,“你刚才那招是怎么做的?我竟抽手不得。”
      “那个简单,催动内力短时吸附。”圣元儿一指孔明:“到你了。”
      孔明却拿眼瞥向宋江,宋江笑呵呵的,“无妨,贤弟且去试一试,如此指点不可错过啊。”
      圣元儿又拉开架子,三拳两脚将孔明打翻,“你出拳比他强不少,但同样没有身法可言,若是械斗,你俩摞一块都……”圣元儿止住话头,耸耸肩膀,转身欲走。
      “且留步!”宋江笑容可掬,“我观小兄弟武艺非凡,是那户人家的公子?若是游侠,不若留在庄子里当个拳脚师傅存身?”
      圣元儿连忙摆手:“我姨母姨父都在小路酒店内等我,我可不能再耽搁了。”言罢一跃上墙,抄起包袱回身一拱手:“有缘再见!”转身踏柳而去,引得一众惊呼。
      “快!快去追!”孔家兄弟忙出门去追,但已然见不到圣元儿的身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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