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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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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请君入瓮
那场饭局的结束,并没有让紧绷的气氛有丝毫缓解。
方建国的妻子带着还有些云里雾里的方通先行离开,临走前,那位温和的女人紧紧握了握阎奕奕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嘱托。
郁哲彦也识趣地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去网吧和朋友玩玩新出的游戏,把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包厢里,只剩下方建国、晏朔,和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像个局外人,却偏偏是这场风暴中心的阎奕奕。
服务员进来撤走了杯盘狼藉,重新换上了三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方建国没有碰那杯茶。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晏朔,那双在警徽下磨砺了半辈子的眼睛,此刻像两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试图剖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层层包裹的,由仇恨和痛苦构筑的坚冰。
“你提出的计划,非常大胆,也极度危险。”方建国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有力,“我需要最后再确认一遍,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我等这一天,等了七年。”晏朔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声音沙哑,却像一块被反复敲打的钢铁,冰冷,坚硬,带着一种足以将一切都砸碎的决绝。
方建国缓缓点头。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寻呼机一样的东西,推到了晏朔面前。
“这不是寻呼机,是一部单向联系的手机。只能接收,不能拨打。”方建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沉重的节拍,“从你踏进晏鸿志地盘的那一刻起,你现在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必须切断。”
“我们会通过这部手机,在固定的时间,给你发布指令,或者传递信息。紧急情况下,你可以去城西报刊亭,用那里的公用电话,拨打一个特定的号码。记住,只能响三声,然后挂断。我们会立刻知道你遇到了麻烦。”
他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你的首要任务,不是杀人,不是放火,而是搜集证据。能把他,和他背后那张网,一击致命的证据。账本,交易记录,或者是……那份他和‘保护伞’联系的名单。”
“其次,才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方建国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我需要你活着。一个死了的英雄,对我们,对你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
阎奕奕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的小本子上,已经飞快地记下了好几行字。
“方叔叔,”她突然开口,“如果这部手机被发现或者被监听了怎么办?有没有备用的联络方案?”
她的问题,让方建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看着这个眼神清澈,逻辑清晰得可怕的女孩,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后生可畏。
“有。”他点头,“如果常规联络中断,我们会启用二级方案。每周三的《州城晚报》中缝,会有一则寻物启事。如果启事内容是‘寻找一只黑色的猫’,代表一切安全。如果是‘寻找一只白色的狗’,代表你已暴露,需要立刻想办法撤离。”
这套联络方式,原始,却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我明白了。”晏朔拿起桌上那部小巧的手机,握在了掌心。
冰冷的机身,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寒铁。
谈话结束。
方建国站起身,走到晏朔身边,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里,没有了试探,也没有了审视。
只有一种沉重而又坚定的,属于战友之间的托付。
“欢迎归队,同志。”
***
第二天清晨。
阳光很好,但阎家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郁哲彦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努力地想讲几个笑话来缓和气氛,但每一个笑话都像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阎奕奕默默地准备着早餐,她的动作很轻,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只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
晏朔在自己的房间里,待了整整一个小时。
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
当他再次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休闲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所有的情绪,都已经被那层熟悉的寒冰所覆盖。
仿佛昨晚那个在黑暗中崩溃痛哭的脆弱少年,只是一场错觉。
他径直走到客厅的电话旁,拿起了话筒。
他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沉稳而又精准地,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谁啊?”
电话那头,传来晏晨那带着几分慵懒和不耐烦的声音。
“是我。”
晏朔的声音,冷得像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几分得意的嘲笑。
“哟,这不是我那离家出走的大哥吗?怎么,想通了?准备回来给爸磕头认错了?”
“我在家等你。”
晏朔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话。
“什么时候来接我?”
“呵。”晏晨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算你识相。一个小时后,楼下等着。穿得体面点,别像个叫花子一样,丢了我们晏家的脸。”
说完,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晏朔面无表情地放下话筒,转身,就对上了阎奕奕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
一辆漆黑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奔驰轿车,以一种与这个老旧家属院格格不入的嚣张姿态,停在了楼下。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晏晨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
他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嘴角勾起的弧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晏朔没有跟任何人告别。
他只是在出门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阎奕奕,和站在她身后,一脸紧张的郁哲彦。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
坐进那辆充满了昂贵香水味的,压抑得让人窒息的轿车里。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离了这个充满了烟火气和人间温暖的小院。
也驶向了,一个充满了未知危险和血腥算计的,黑暗的深渊。
***
金龙会所。
这是州城最顶级,也是最神秘的私人会所。
这里不对外开放,只接待那些真正站在这个城市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传闻,这里的每一寸地毯,都是从土耳其空运而来。每一个杯子,都是来自欧洲皇室的御用品牌。就连空气里弥漫的香薰,都是由专人调配,独一无二。
整个会所的设计,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奢靡。
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暴发户气息的,极致的奢靡。
巨大的,盘旋而上的龙纹雕塑,从一楼大厅,一直延伸到三楼的天顶。墙壁上挂着的,是真假难辨的古代字画。每一个服务生,都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谦卑而又疏离的微笑。
这里,就是晏鸿志的“皇宫”。
晏朔跟着晏晨,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厅,走进了最顶层,也是最深处的一间,名为“御书房”的包间。
包间大得像一个小型的篮球场。
正中央,摆着一张由整块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巨大书桌。
一个穿着中式对襟唐装,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精神却异常矍铄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桌前,挥毫泼墨。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宗师般的气度。
他就是晏鸿志。
这个城市的地下皇帝。
也是晏朔血缘上的,父亲。
晏晨恭敬地站在门口,不敢出声。
晏朔则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背影。
直到晏鸿志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手里的毛笔稳稳地放在笔架上,他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带着一副温和的,儒雅的笑容。那双总是藏着精明和算计的眼睛里,此刻,竟然酝酿起了一层湿润的,晶莹的雾气。
“朔儿……”
他开口,声音沙哑,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压抑了多年的,所谓的“愧疚”。
“你……终于肯回来见爸爸了。”
他张开双臂,朝着晏朔,一步一步地走来。
他的步子有些踉跄,仿佛因为过度激动而有些站不稳。他的脸上,写满了悔恨和疼爱。那演技,足以拿下任何一届的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晏朔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任由那个男人,将自己拥进一个充满了烟草和墨水味道的,虚伪的怀抱。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晏鸿志抱着他,那只保养得极好的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打着,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令人作呕的哭腔,“这些年,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我……我不是人啊!”
晏朔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只是在心里,冷冷地,为他计算着。
第一滴眼泪,在拥抱的第三秒滑落。
声音的哽咽,出现在第五秒。
身体的颤抖,出现在第七秒。
每一个反应,都精准得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
虚伪。
令人作呕的虚伪。
“爸,您别这样。”一旁的晏晨,适时地走上前来,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的“心疼”,“大哥这不是回来了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一家人,总归是要团圆的。”
好一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感人戏码。
晏朔在心里冷笑。
“对,对,晨儿说得对。”晏鸿志顺势抹了抹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水,拉着晏朔的手,走到一旁的红木沙发上坐下,“一家人,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他看着晏朔,那眼神,慈爱得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朔儿,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沧桑,“当年的事……是爸爸不对。爸爸没有保护好你们。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们。”
“我派人去国外找过你很多次,但是……你外公外婆把你藏得太深了。我找不到你。”
“这次听说你回国了,我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可是你……你却一直躲着我。”晏鸿志的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你甚至……还跟警察合作,来对付你自己的家人。朔儿,你这么做,太让爸爸寒心了。”
他开始颠倒黑白,倒打一耙了。
晏朔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眼,用那双冷得像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看透一切的冷漠。
这种冷漠,让晏鸿志心里莫名的一突。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儿子了。
七年的时间,足以将一个倔强叛逆的少年,磨砺成一把看不见锋芒,却足以致命的刀。
“爸,大哥肯定不是故意的。”晏晨又在旁边帮腔,“他刚回国,对家里的情况不了解,被人利用了也说不定。现在他既然肯回来,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
“是啊。”晏鸿志顺着台阶就下,他重新握住晏朔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过去的,咱们就不提了。你既然回来了,就是我们晏家的人。这个家,迟早都是要交到你们兄弟手上的。”
“你这些年在国外,学的是金融和法律吧?正好,家里的生意,也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才。”
他终于,图穷匕见。
“这样吧,”他故作沉吟了片刻,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城东那个‘星光乐园’,你听说过吧?”
晏朔点头。
星光乐园,是州城最大的综合性□□。也是晏鸿志所有产业里,最见不得光,也最赚钱的一个。
那里,是他的龙潭虎穴。
也是他整个犯罪集团的核心中枢。
“那个地方……最近管理上出了点问题,账目也很乱。下面的人,阳奉阴违,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晏鸿志皱着眉,一脸的“头疼”,“晨儿他还年轻,性子急,压不住场子。”
“所以,”他看着晏朔,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我想把那个地方,交给你。”
“交给我?”晏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对,交给你。”晏鸿志重重地点头,脸上是“委以重任”的郑重,“我给你最高的权限,人事,财务,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只有一个要求,一个月内,把它给我理顺了。”
“这,既是爸爸对你的补偿,也是对你的……考验。”
他看着晏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只要你能做好。以后,我们晏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少爷。谁也越不过你去。”
这是一个包裹着蜜糖的,致命的陷阱。
一个充满了内鬼,烂到了根子里的烂摊子。
接手,就是死路一条。
不接,就是公然和他撕破脸,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想看看,自己这个儿子,到底有多少斤两。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牢牢地,绑死在自己这条船上。
晏晨在一旁看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的冷笑。
他知道,“星光乐园”是个什么地方。
那里,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晏朔一个刚回国的毛头小子,一头扎进去,用不了一个星期,就会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晏朔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包厢里,安静得可怕。
晏朔沉默了很久。
久到晏鸿志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却似乎闪过了一丝,名为“野心”的火焰。
“好。”
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却让晏鸿志和晏晨,都同时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他会拒绝,会愤怒,会讨价还价。
却唯独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干脆到……让他们心里,都生出了一丝不安。
“哈哈!好!好!”晏鸿志最先反应过来,他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用力地拍着晏朔的肩膀,“不愧是我晏鸿志的儿子!有魄力!”
他眼里的欣赏和欣慰,几乎要满溢出来。
但那眼底深处的,一闪而过的阴鸷和杀机,却没有逃过晏朔的眼睛。
游戏,开始了。
***
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整座城市都染成了一片瑰丽的,燃烧般的橘红色。
晏朔被晏晨亲自开车,送到了位于城东的“星光乐园”。
那是一栋占地面积巨大的,充满了九十年代浮夸风格的建筑。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在暮色中闪烁着廉价而又暧昧的光。
“星光乐园”四个大字,其中“乐”字的一半已经不亮了,一闪一闪的,像一只在黑暗中眨动的,诡异的眼睛。
车,在门口停下。
“哥,你的新办公室到了。”晏晨侧过头,冲着晏朔,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希望你……玩得开心。”
说完,他一脚油门,那辆黑色的奔驰,便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消失在了车流之中。
晏朔独自一人,站在“星光乐园”的门口。
震耳欲聋的音乐,混杂着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嬉笑声,从那扇巨大的,贴着磨砂玻璃纸的门后,源源不断地传出来。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手臂上纹着龙虎,满脸横肉的壮汉。
他们看到晏朔,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敌意和审视的目光。
晏朔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干净的黑色休闲装,然后,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朝着那扇门走去。
当他的手,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的瞬间。
一股混杂着烟味,酒味,汗臭味,和廉价香水味的,浑浊而又滚烫的空气,扑面而来。
伴随着的,是几乎要将耳膜都震碎的,疯狂的音乐,和无数双,从黑暗中投来的,充满了各种各样情绪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将外面最后一丝夕阳的光亮,彻底隔绝。
他踏入了深渊。
也成了,深渊里,最危险的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