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蜜糖与荆棘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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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雪的人生，向来是一幅由精准计算和优越资源勾勒出的锦绣蓝图。云梦的拒绝，像一滴突兀的墨点，落在了这幅完美画卷的核心。挫败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不甘与征服欲的情绪所取代。她魏雪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尤其是，这样一个来自边缘星球、除了才华和一副好皮囊外几乎一无所有的“特别”存在。
她不再进行那些徒劳的、试图直接靠近的尝试。那双聪慧而精于算计的眼睛，开始冷静地剖析云梦。她很快捕捉到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弦——那份因出身A001而根植于骨髓的自卑，以及那种急切地想要证明自身价值、回报那个被他视为全世界的“艾姐姐”的强烈渴望。
“这才是突破口。”魏雪坐在自家俯瞰城市全景的玻璃幕墙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计划悄然成型。她要为他铺一条看似通往成功的捷径，一条由蜜糖铺就、却暗藏致命荆棘的道路。
她开始更“自然”地出现在云梦的学习和生活中。不再是带着明确目的的邀请，而是以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身份。她“无意中”向他透露，自己家族投资的一个生物科技孵化器，正在寻找有潜力的初创项目，尤其看好具有独特性的星际植物培育方向。
“云梦，我记得你之前提过对‘星尘兰’的基因优化有独特想法？”一次在图书馆偶遇时，魏雪状似随意地提起，“那种花的观赏性和潜在药用价值都很高，但培育难度极大。如果你有成熟的技术方案，我或许可以帮你引荐一下，那边正好有笔天使投资基金在找项目。”
云梦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闪过一簇火苗。星尘兰，这是他研究了很久的课题，也是他内心深处认为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他仍保持着谨慎：“我的研究还在初级阶段，而且……这种项目需要大量资金和资源。”
“所以才需要融资和合作呀。”魏雪笑得真诚而无害，“你放心，那边看重的就是创新性和技术潜力。负责人是我表叔，我很了解他，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投资人。要不，我先帮你约个时间，聊聊看？就当多个机会，不成也没关系。”
她的语气轻松，姿态大方，彻底打消了云梦的最后一丝疑虑。长期在相对单纯的校园和郭申艾羽翼下的生活，让他对人心叵测缺乏最基本的警惕。他看到的，是一个热心、有能力的同学，在向他伸出橄榄枝。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魏雪口中的“表叔”——一个穿着得体、谈吐不凡的中年男人，对云梦的研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极高的评价。他称赞云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描绘了一幅广阔的商业前景：成立工作室，建立专属培育基地，将优化后的星尘兰推广到整个星际富豪圈……那些话语，如同最甜美的琼浆，灌入云梦干渴的心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功成名就，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郭申艾面前，告诉她，他不再是她的负担，而是她的骄傲。
在魏雪和“表叔”的鼓励与催促下，云梦怀着激动与憧憬，开始准备商业计划书，并在一系列他并未完全理解其法律后果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甚至瞒着郭申艾，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想独自承担起这一切，证明自己已经长大。
“艾姐姐最近太累了，”他看着郭申艾为维持花店和生计而忙碌、偶尔流露疲惫的侧脸，心中充满疼惜与决心，“等我这个项目成功，她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并不知道，那份他作为“技术入股”和“项目负责人”签署的协议里，隐藏着致命的陷阱条款。他承担了无限连带责任，却对资金的使用和监管毫无权力。他所信赖的“表叔”和那个看似正规的“投资公司”，不过是魏雪动用家族关系网临时搭建的空壳。
项目所谓的“启动资金”很快到账了一小部分，用于租赁昂贵的实验室设备和场地。云梦废寝忘食地投入其中，几乎住在了临时搭建的培育基地。他精心照料着那些娇贵的星尘兰幼苗，仿佛在呵护自己与郭申艾的未来。
然而，蜜糖的滋味尚未尝够，荆棘便已狠狠刺出。
就在云梦沉浸在实验取得关键突破的喜悦中时，“表叔”和投资公司的所有联系人，一夜之间全部失联。办公地点人去楼空，通讯器变成空号。紧接着，是如同雪片般飞来的律师函和催款通知。之前租赁设备、场地产生的巨额费用，以及协议中约定的、因项目“管理不善”导致“投资失败”而需要承担的巨额赔偿金，如同一座冰山，轰然砸向毫无准备的云梦。
天文数字的债务，瞬间将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年轻人击垮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已被贴上封条的培育基地地板上，手中捏着那张写着他名字的债务清单，指尖冰冷，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他试图联系魏雪，得到的却是对方带着哭腔的、充满“歉意”的回应：“云梦，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表叔会是这样的人……我被他骗了，我也投了不少钱进去……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有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世界只剩下债务清单上那些不断跳跃、嘲笑着他的零。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郭申艾。他像个游魂一样在街头徘徊，最终，还是被循迹而来的催债人员，堵在了“拾光花坊”的门口。
郭申艾正在店里整理花材，听到门外嘈杂的声音和云梦试图压低音量的、带着恐慌的辩解，她心头一紧，快步走了出去。当她看到那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和被他们围在中间、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云梦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怎么回事？”她强自镇定地问道。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着将一份文件副本摔在郭申艾面前：“你是他家长？看看吧，你家的天才弟弟，欠了我们公司这个数！”他伸出一个手掌，翻了两下。
郭申艾捡起那份文件，目光扫过那些条款和数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仿佛都在晃动。那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庞大数字。她抬起头，看向云梦，云梦也正看着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愧疚和无助，泪水无声地滑落。
那一刻，郭申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她没有质问，没有崩溃，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她只是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那个浑身颤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青年，紧紧地、紧紧地搂进了怀里。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穿透了云梦耳中的嗡鸣和周围的嘈杂：
“别怕，有我在。”
这句话，像最后的堡垒，暂时抵御了外界的风暴。然而，堡垒之内，郭申艾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她关闭了“拾光花坊”，那点微薄的希望如同昙花一现。她开始疯狂地奔走，动用了她一百多年来积累的、所有可能的人脉。她放下所有的骄傲和尊严，低声下气地打电话，上门拜访，恳求帮助。然而，回应她的，大多是敷衍、推诿，甚至是毫不掩饰的避之不及。曾经在宴会上把酒言欢的“朋友”，此刻都变得异常忙碌；曾经表示欣赏过她的“长辈”，也爱莫能助。她借到的钱，相对于那笔巨额债务，如同投入滚烫熔岩的几粒冰块，瞬间消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走投无路之下，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最终踏入了那个她从未想过会涉足的、隐藏在城市光鲜外表下的阴暗角落——地下钱庄。那里的人眼神贪婪而冰冷，利息高得令人咋舌。但她没有选择，只能颤抖着签下那些堪比卖身契的借贷合同，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试图暂时堵住那几个最凶猛的窟窿。
然而，高利贷的雪球一旦开始滚动，便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每一次还款日临近，都像一场酷刑。催收的电话不分昼夜地响起，言语间的威胁越来越露骨。焦虑、恐惧和无助，如同三把钝刀，日夜切割着郭申艾的神经。她吃得很少，睡得很少，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憔悴、枯萎。
在一个彻夜未眠、被催债信息轰炸后的清晨，郭申艾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洗手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得益于科技而依旧年轻的脸庞，此刻写满了疲惫与沧桑，眼窝深陷，嘴唇失去了血色。而最刺眼的，是那乌黑发间，赫然生出的几缕银白。
它们那么突兀，那么刺眼，如同绝望提前降临，在她生命力最旺盛的象征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郭申艾伸出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那几缕白发，镜中的女人也做着同样的动作，眼神空洞，仿佛在凝视着一个正在逐渐崩坏的、陌生的自己。
窗外，天色微明，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郭申艾而言，前路似乎只剩下更深的、不见尽头的黑暗。那几缕白发，在晨曦的微光中，闪烁着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