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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女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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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观山录预告的死亡时间是下午,这两天黄羿阳依然在上午坚持出摊,下午则在家中按顾客的留言画成图。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要钱不要命的行为给观山录吓着了,他现在天天晚上梦见自己被马车撞一回。
直到昨夜,黄羿阳竟然一夜无梦,他琢磨不透其中缘由,只能暗暗猜想自己大概是已把必死条件避过去了。
没有噩梦干扰,他难得神清气爽,出摊时也顺利得很。黄羿阳心知,以自己现在逐渐打响的名头,暴露身份是迟早的事,干脆也不再遮掩。很快,坊间就传出他是黄府门客的说法,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样一来,别人纵然再嫉妒,也不敢轻易找他麻烦。
黄羿阳一天只接五单,不上色的简画照旧还是三十文,若要上色、工笔或加人物,就需一百文或二百文不等。这定价和寻常画师相当,质量却要好上许多,近来已经有同行抱怨他扰乱行情,只是不敢当面阴阳。有黄羿阳的忠实顾客给将这话传到他耳中,他只是一笑置之。
旁人听说了,都称赞他洒脱大度,却不知道黄羿阳心里已经打好了小算盘:毕竟,他马上就要离开个体户之列,快乐地飞入“正规合同”的野林中潇潇洒洒。
他刻意选在桑竹书局门口摆摊正是为此,这两天,已经有各种小书商陆续向他提出邀请,皆被他婉拒。算一算日子,这种事不会传不到桑竹书院的老板耳中,而只要他还有些商业头脑,绝不会坐以待毙错失人才——这一点上黄羿阳很有自信,穿越前,他好歹是国内顶尖美院出身。
因此,当书局向他提出邀约时,更激动忐忑的反而是宋川:“久闻先生大名,我们桑竹书院想在今夜在奉筠茶楼邀您一叙,不知先生可否赏脸光临呢?”
黄羿阳瞥了他一眼,他认得,这是个水烟仙子的单推铁粉,近来颇有成为自己铁粉的趋势,难怪桑竹书局听起来姿态压得这么低,原来纯属这小子的个人粉丝行为。
大鱼终于上钩,黄羿阳也没必要摆架子:“荣幸荣幸,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桑竹书局宋川,表字间山,您叫我小东家便好。”宋川朝他一拱手,“今日申时二刻,宴席以备。”
“小东家客气了,”黄羿阳客套道,“届时必至,不负盛情。”
本来进行到这一步,双方马上就要执手相看笑眼,步入雇佣合同的殿堂,谁知从市集一端,突然爆发出混乱的喧嚣声,一时惊叫四起。这边的人都先是吓了一跳,循声张望,接着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成小二爷的车驾!快退后!”,人群顿时如潮水般向道路两侧涌退。
黄羿阳心里“咯噔”一声,但他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压根无路可退。
明明梦里我看到的画面都是下午!成家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难道是随着我行为的改变,在蝴蝶效应作用下,他们的行为也改变了?
那我的死亡预告现在还成立吗?
惊慌之中,黄羿阳再顾不得其他,双眼死死盯住那辆锦绣马车前并辔而行的四匹高头大马,生怕他们突然发起狂来。
好在,现实和梦境还是有不同之处的。在观山录的死亡预告中,这几匹马横冲直闯、一路破坏过来,而现在看起来倒是情绪稳定,在车夫的牵引下稳稳地停住了蹄子。
有道是“四牡有骄,朱幩镳镳”,成家的马车朱盖下缀着金铃,插着迎风招展的彩旗,半人高的车轮辘辘,同马蹄扬起几尺尘土。马车上,车夫身旁坐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厮,他一身华服,纤尘不染,眼中骄色毕现。
车停后,那小厮先是侧耳向马车内听了片刻,点点头,随即目光扫向人群。与黄羿阳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一骨碌爬下车,有点谄媚地站在马车旁:“公子,找到那画师了。”
闻言,锦帘一掀,一个身着深紫色袍服,腰束镶金革带的青年跃下车来。听小厮耳语几句后,他长眉一挑,锐利而又带几分戏谑的目光就落在了黄羿阳身上。
此人生的眉眼浓丽,分外张扬,可举手投足之间,却颇有一股端方仪态,非常符合黄羿阳对大户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只见他缓缓朝黄羿阳走过来,边走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精心卷好的画纸,轻柔地展开:“阁下便是这副画的画师?”
语气不像疑问句。黄羿阳道:“正是,不知成公子寻我何事?”
成时免眉一挑:“我听说阁下画技超群,尤擅人物。现在我府上正缺一位这样的画师,不知先生可愿屈就?”
这是什么情况!
黄羿阳离找到正式工作就差临门一脚,此时欲哭无泪:“成公子,我才疏学浅,也就画个坊间的话本,至于其他,恐怕难当重任啊。”
“哎,谁说我想请您画的不是话本人物?”成时免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笑得很邪,伸手便来挽他,“先生莫要谦虚,来,请上车细谈,我请您吃酒。”
?这又是干什么,强抢民男吗?
哪有一见面就跟人拉手的,古人这么没有边界感吗?!
黄羿阳眼见工作离自己越来越远,人都麻了,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冥思苦想怎么周旋,成时免却已经抓住了他犹豫的空当,发难道:“先生,我请您吃酒,是看在您的才学,想同您交个朋友,您却这般犹豫,莫非是觉得我成时免配不上了?”
你管这叫交朋友?你这不就是就是找茬吗!
就在黄羿阳绞尽脑汁如何送走这尊大佛时,异变陡生。
那四匹马中,前列左侧靠近成时免的那一匹,原本只是看起来精神有些萎靡,此时突然双目充血,口溢白沫,毫无征兆地人立而起,发起狂来!
车夫最先察觉不对,企图安抚却被狠狠掀下车来,砸到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四周顿时惊叫再起,原本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像一锅开水般炸开,四散奔逃,推搡踩踏。
眼见要酿成惨剧,黄羿阳此时是真的慌了:眼下的情况放在现代,就是恶性踩踏事件!好在今天他给白莲放了假,让她在家和小晴玩,不然要是白莲在这个场面里,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
余光中,他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被自己过大的草鞋绊倒,挣扎着爬了一下,竟没能爬起来!
黄羿阳的心瞬间揪紧,但人潮的力量远远高过他,要想逆着人流来,他自身也难保。维持秩序的喊声被尖叫声淹没,不跑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人人自顾且不暇,哪里还能分出心来看自己脚下有没有人?
可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踩死在面前,而他却束手无策吗?
这一刻,黄羿阳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人群已经足够混乱,而那疯马身后还连着一整辆极其坚固的车,骤然冲撞的破坏力极强,车身仅仅擦过摊位上的草棚,便引得棚倒砖塌,摊上的瓜果滚了满地。更骇人的是,那匹马仿佛有目标一般,喷着灼热暴躁的鼻息,直冲黄羿阳和成时免而来!
成时免阴沉沉地注视着这一切,脸色黑如锅底。他虽有些练气的功夫在身,并不怕区区一匹马,却也没本事阻止它。
他抽出佩剑来,似乎要同此马一决雌雄,却不知在顾虑什么,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在这性命攸关,千钧一发之际,马车里忽有一人大声道:“大家勿慌,我乃筑基修士,驯服一匹马不在话下!”那虽是个略显稚嫩的女声,但其声音之大,震耳欲聋,余波久久不散。不少人当场被震得呆在原地,连那匹发狂的马也吓住了,推挤竟真的停了下来!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纤手将锦帘一扬,一道蛋青色的身影如轻燕般翻出,她单手在马车车顶一按,借力腾身而上,目光如电般锁定作乱的马匹,足尖轻点,落向马背的同时手腕一抖,寒光一闪,脱手而出的匕首竟精准斩断了疯马与车辕连接的套索!
被人骑到背上,那马像是如梦初醒,愈发狂暴的蹦跳嘶鸣,背部几乎完全直立,可那姑娘却稳坐如山,面上虽因使力而泛红,但丝毫不见吃力或畏怯之色。她一手死死攥紧缰绳,一手并指在空中虚划,口中念念有词。
数息之间,这匹马竟肉眼可见的逐渐平静,它喘着粗气,晃晃头,若无其事地原地踱了两步,安静的站住了,就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安静的不止马儿,从那个姑娘出手到制服疯马,在场所有人竟无一人言语,更无一人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
马上的人——这会黄羿阳才看清——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眉间一点朱砂,本是年画娃娃一般的长相,可那好似静影沉璧的一双沉毅眸子,却衬得她气质隐隐生威。
她环视一周,见伤者不多,表情便松了一口气似的柔和起来,利落地翻身下马,深施一礼道:“白虎城兵士和郎中即刻就到,今日诸位的药钱、损失,孙、成两家定会全部赔偿。我孙韬霞在此,给诸位赔罪了。”
果然,不到半刻,身着甲胄的士兵便训练有素地将伤者送医,市集很快恢复了原来的秩序开始运转,只是气氛压抑萧条了许多。
经此一乱,黄羿阳宛如劫后余生,便也无心画画。他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往背上一背,开始帮旁边摊位的人捡滚在地上的粮食果蔬。
蔬菜还好,馒头烧饼沾了灰就不能再吃,原本都是干干净净、热气腾腾的粮食,黄羿阳打心眼里心疼。他正唏嘘着,忽闻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孙韬霞。她方才忙着登记各人的损失,此时签了字印了指印,便来寻他:“抱歉,让先生受惊了。”
“孙小姐言重,”黄羿阳对她很有几分敬意,“是你救了我一命才对。”
孙韬霞垂目片刻,再抬头时目光已满是郑重:“不,若不是我将想寻你的事透露给成时免,他便不会为了向我炫耀早早截住我来到这集市上,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不不不,就算你不透露,他大概率也会来这集市,到那时,死的就是我了。
“即便如此,我仍有一事相求,希望先生答应。”
黄羿阳一愣,一时没想到这么个武功高强的大小姐有什么可求他的……难不成这个姑娘也是[雪剑沉烟]的粉丝?她看起来也不像爱看话本的人啊。
“何事?”
孙韬霞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措辞,压低声音道:“此事事关重大,恕我不能在此透露,还请先生见谅......明日巳时,可否请先生过府一叙?届时,韬霞必当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黄羿阳虽然比较相信孙韬霞的人品,但经历了下毒事件和霸凌事件后,对这几个大家族有种“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敬畏,下意识不愿沾边,但想要知道更多和云阑有关的情报,就得主动出击。
要不然先答应,看看观山录有没有反应?
见黄羿阳沉默,她又忙补了一句:“今天的事让先生见笑了,但韬霞并不是有意为之,所请之事绝非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危及先生安全......”
黄羿阳心事被戳中一半,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梁:“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孙小姐都这么说了,我定当如期赴约。”
“明日,孙府,巳时一刻。这是我的信物。”
孙韬霞自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红玉,递到他手中,再次郑重行了一礼。
她这轻轻向前一倾,就让黄羿阳注意到,在孙韬霞身后不远处,成时免正抱着剑望向这边。见黄羿阳目光投来,成时免勾起唇,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
黄羿阳:...这人精神是不是有点问题。
他把注意力从成时免身上收回,落到掌心那块红玉上。
什么事关重大的事需要一个画师来做?如此隐秘,自然不会是普通的画像...
他们当真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