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等生使用手册》卫七

24、林骁（三）

　　开春儿了，北京城像刚睡醒的狮子，打个哈欠都带着股躁动劲儿。杨树毛子开始满天飞，糊人一脸，跟时祺这会儿的心情似的，说不上来的烦躁。
　　林骁那孩子的事儿还没完全利索，郝既明得隔三差五去特殊学校盯着。时祺这边也不消停，接了个明星离婚的烂摊子，双方团队互相泼脏水，他在中间和稀泥，累得够呛。
　　这天下午，时祺正对着电脑改通稿，郝既明推门进来，一脸晦气。
　　"怎么茬儿？"时祺头都不抬，"让家长给怼了？"
　　"比那还糟。"郝既明瘫沙发上，"林骁他爸昨儿夜里突发心梗，人没了。"
　　时祺敲键盘的手停了。
　　"孩子现在怎么着？"
　　"在医院陪他妈呢。"郝既明揉着太阳穴，"我刚从医院回来，孩子又缩回去了，比先前还厉害。"
　　时祺合上电脑："需要我做什么？"
　　"得再进趟迷宫。"郝既明坐直身子，"这回情况复杂，他把丧父之痛和数字执念搅和一块儿了。"
　　"什么时候？"
　　"就今儿晚上。"郝既明看着他，"我约了他妈，等孩子睡了就动手。"
　　时祺点头："成。"
　　晚上九点来钟，咨询室里安神香的青烟袅袅绕着。林骁在郝既明的引导下沉沉睡去，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郝既明和时祺一左一右守在旁边，脑波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再睁眼时，仨人站在个完全变了样的迷宫里。原先那些活蹦乱跳的数字现在全变成了黑白两色，死气沉沉地贴在墙上。更瘆人的是，四处挂满了破碎的钟表，指针歪七扭八地指着不同的时辰，滴答滴答的响声杂乱无章，吵得人脑仁疼。
　　"这地界儿够瘆人的。"时祺环顾四周，眉头拧成了疙瘩。
　　"哀伤让他的迷宫变异了。"郝既明神色凝重，声音压得低低的，"得尽快找着核心，要不这孩子的心结就该生根了。"
　　越往迷宫深处走，那股子压抑劲儿越重。破碎的钟表在地上堆成了小山，每走一步都踩得表盘嘎吱作响。终于，在迷宫最里头，他们看见小林骁被黑白的数字链条捆得结结实实，身边堆满了碎得不成样子的钟表。
　　孩子在低声啜泣，眼泪掉在地上就化作更多的数字，哗啦啦地往他身上缠。
　　"骁骁，"郝既明蹲下身，声音轻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风，"你爸走了，这不是你的错儿。"
　　小林骁抬起头，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要是我能算出来……要是我能算出来他什么时候……"
　　"生死有命，这玩意儿算不出来的。"时祺上前，利索地扯断几根缠得最紧的链条，"你爸最稀罕的是你这个人，不是稀罕你会算数。"
　　小林骁愣愣地看着他，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郝既明趁机柔声引导："对喽，你爸最得意的是你画的那张全家福，记得不？就贴在你们家冰箱上那张。"
　　这话音刚落，整个迷宫突然轻轻震动起来。那些黑白的数字开始慢慢褪色，墙上渐渐浮现出彩色的画面——
　　正是林骁六岁那年画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三个小人手拉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更多的彩色画面浮现出来：爸爸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妈妈在厨房包他最爱吃的三鲜馅饺子，一家子挤在沙发上看春晚……
　　小林骁看着这些画面，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痛痛快快的号啕大哭。
　　从迷宫回到现实，林骁还在沙发上沉睡着，但眉头已经舒展了许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郝既明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这回应该成了。"
　　时祺给他递了杯温水，眉头微蹙："您这脸色可不咋地，煞白煞白的。"
　　郝既明接过水杯，手指有些发颤："没事儿，就是耗神耗得有点多。"他仰头喝了口水，看着熟睡的林骁，"这孩子的心结太深，要是再晚几天，怕是真要出大事。"
　　"耗神。"郝既明一口灌下去，"这类案子最累心。"
　　第二天一早，时祺被手机吵醒。老周在电话那头急赤白脸："祺哥，出事儿了！那个离婚的明星自杀了！"
　　时祺一个激灵坐起来："人怎么样？"
　　"抢救过来了，但现在媒体都炸锅了！"
　　时祺边接电话边穿衣服："压消息，找关系，我马上到公司。"
　　郝既明被吵醒，揉着眼睛问："怎么茬儿？"
　　"活儿来了。"时祺系好衬衫扣子，"您今儿不是要去医院看林骁？"
　　"嗯。"郝既明下床，"需要我搭把手吗？"
　　"用不着。"时祺拎起公文包，"管好您那一摊就行。"
　　一整天，时祺都在灭火。明星自杀这事儿可大可小，处理不好就要出人命。他动用了所有关系，又是压热搜又是找权威医生发声，忙得脚不沾地。
　　傍晚时分，郝既明拎着外卖推开时祺办公室的门。时祺还在打电话，语气冷静得吓人："对，就说是药物过敏，不是自杀。找几个医疗大V转发……"
　　郝既明安静地坐在旁边等着，直到时祺挂断电话。
　　"怎么样？"他问。
　　"暂时压住了。"时祺揉着太阳穴，"但这帮孙子太能作。"
　　"先吃饭。"郝既明打开外卖盒，"您一天没吃了吧？"
　　时祺这才觉出饿来，拿起筷子狼吞虎咽。郝既明看着他吃，突然说："林骁今天好多了。"
　　"嗯？"
　　"他主动说要给我画张画。"郝既明笑，"画的是他爸。"
　　时祺动作顿了顿："好事儿。"
　　"是啊。"郝既明给他夹菜，"有时候想想，咱俩这工作挺有意思。你救明星，我救孩子，都是救命。"
　　时祺轻哼："你那才是真救命。"
　　"别介，"郝既明乐了，"时总救的也是命，虽然是演艺生命。"
　　俩人正说着，时祺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眉接起来："妈？"
　　郝既明竖起耳朵。时祺跟他妈通话向来简短，但今天这通电话格外长。
　　挂了电话，时祺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郝既明问。
　　"我妈要来北京。"时祺放下筷子，"明天就到。"
　　郝既明一愣："怎么这么突然？"
　　"说是老家医院查出来甲状腺有点问题，非要来北京复诊，"时祺揉了揉脸，"我让她直接去协和，她非要先来我这儿住下。"
　　"需要我帮忙联系医生吗？协和我有几个同学……"
　　"不用。"时祺打断他，语气略显烦躁，"我已经托人挂好了号。您明天不是还要去给林骁做随访？"
　　第二天，时祺去火车站接他妈。老太太个子不高，拎着个大编织袋，看见时祺就絮叨："你说你这孩子，半年都不回家……"
　　时祺接过编织袋："不是让您直接去医院吗？住处我都安排好了。"
　　"去什么医院，也不差这一两天。"老太太打量他，"你又瘦了。"
　　回到时祺公寓，老太太里外转了一圈，突然问："你对象呢？"
　　时祺正在倒水，手一抖："什么对象？"
　　"别蒙我。"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你王姨都说了，看见你跟个高个儿男的在一块儿。"
　　时祺把水递过去："同事。"
　　"同事天天给你送饭？"老太太撇嘴，"你王姨说瞅见好几回了。"
　　时祺没接话。
　　晚上，时祺带着他妈去吃饭。老太太一路都在絮叨，从时祺不回家说到他不找对象，最后说到他爸走得早，她一个人拉扯他不容易。
　　时祺一直沉默地听着。
　　吃完饭回公寓，时祺手机响了。郝既明发来消息：「阿姨安顿好了吗？需要什么跟我说。」
　　时祺回：「挺好，不用。」
　　刚放下手机，老太太就问："是你对象？"
　　"同事。"时祺起身，"您早点歇着，明儿我带您去医院。"
　　夜里，时祺躺在床上睡不着。他妈的话在耳边转悠，搅得他心烦。他知道他妈不容易，可他自己的日子……
　　手机亮了，郝既明又发来消息：「睡不着，想您了。」
　　时祺看着那条消息，心里突然踏实了。他回：「昨天刚见过，少肉麻。」
　　「阿姨怎么样？」
　　「絮叨。」
　　「正常，当妈的都这样。」
　　「明儿带她去医院。」
　　「需要我陪吗？」
　　「不用。」
　　「那我在家做饭等你们？」
　　时祺看着这条消息，心里一暖。他回：「成。」
　　第二天在医院，老太太查完体，坐在走廊长椅上等结果。时祺去取药，回来就看见他妈在跟人视频。
　　"……对，在医院呢……时祺对象？还没见着……"
　　时祺脚步一顿。
　　取完药回家，时祺一直没说话。老太太察觉出不对，也没再絮叨。
　　到了公寓楼下，时祺突然说："妈，有件事儿得跟您说。"
　　老太太看着他。
　　"我是有个对象，"时祺说，"男的。"
　　老太太愣在那儿。
　　"您要是不接受……"时祺顿了顿，"我也理解。"
　　老太太半天没说话，最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
　　"怕您受不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老太太拎起编织袋，"人在哪儿呢？让我见见。"
　　时祺愣住："现在？"
　　"就现在。"老太太往楼里走，"都到楼下了，还不请人家里坐坐？"
　　郝既明开门时，身上还系着那条藏蓝色围裙，手里拿着锅铲。看见时祺身后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他先是一愣，随即眼睛一亮，连忙侧身让路："阿姨您好，我是郝既明。"
　　老太太迈进门，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系着围裙的腰间停了停，点点头："时祺说你这儿饭食不错。"
　　"正做着呢，您来得正好。"郝既明笑着往厨房引，"炖了山药排骨，蒸了茴香馅包子，都是好消化的。"
　　这顿饭吃得格外融洽。老太太坐在餐桌主位，先问郝既明家里几口人，又问工作稳不稳定，最后连年终奖多少都打听清楚了。郝既明一一作答，时不时给老太太夹菜盛汤。
　　"时祺小时候啊，"老太太抿了口排骨汤，"五岁还尿炕，怕我骂，偷偷把褥子翻过来睡。"
　　郝既明噗嗤笑出声，瞥见时祺耳根通红，忙给他夹了个包子："多吃点，时总。"
　　"还有一回，"老太太越说越起劲，"初中逃课去游戏厅，让班主任逮个正着……"
　　"妈。"时祺忍不住出声。
　　"怎么了？"老太太挑眉，"既明又不是外人。"
　　郝既明在桌下轻轻握住时祺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
　　吃完饭，老太太执意要回时祺公寓休息。临走前，她把时祺拉到玄关，压低声音："这孩子靠谱。"
　　时祺垂着眼睫没作声。
　　"妈就盼着你找个知冷知热的。"老太太拍拍他手背，声音更轻了，"男的女的……妈都想通了，不重要。"
　　送走老太太，时祺回到郝既明家，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汗湿了。
　　"怎么样？"郝既明解下围裙走过来。
　　"比想象中顺利。"时祺扯开领带，"您给她灌什么迷魂汤了？"
　　"就说了些实在话。"郝既明眼角漾开笑纹，"说我怎么稀罕您，怎么想跟您踏踏实实过日子。"
　　时祺耳根又红了："油嘴滑舌。"
　　郝既明凑近，把他搂进怀里，下巴轻蹭着他发顶："时总，咱这算不算见过家长了？"
　　"美得你。"时祺嘴上这么说，手臂却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头。
　　窗外，北京的春夜暖意融融。杨絮还在轻轻飘着，但落在眼里，竟也成了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