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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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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车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雨下的更大了,陆洵想要打开手机看看今晚的天气预报,谁知道鬼使神差间注意到了站在医院门口的林世景。
他频频低头划着手机,脸上明显是等久的焦躁。
陆洵沉默了三秒,理智告诉他应该直接离开,就当做没看到。
可是多年的习惯和心里那点没有消散的关切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开车过去。
“世景,在打车吗?”
林世景抬起头看见是陆洵,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又带着点不愿承认的狼狈:“嗯,我的车送去修了,雨天好多打车软件都要排队,出租车这会又叫不到。”
陆洵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他上车:“别等了,我送你吧,顺路。”
林世景本来想拒绝,但看了眼依旧没有接单的手机,又瞥了陆洵一眼,那股子别扭劲占了上风,直接答应下来。
“行,麻烦了。”
陆洵启动了车子,跟随着车流汇入主路。
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电台里传来舒缓的音乐声。
林世景的视线习惯性地扫过车内,落在了副驾面前的储物箱上。
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蓝色小药箱,依旧放在这里,连角度都没变过。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以前他胃不好,总是时不时泛胃疼,所以陆洵特意买了药箱放在车上,里面放着常用的胃药和应急用品。
分手之后,他以为…这个早就该被扔了。
某种微妙的得意混着酸楚冒了头,林世景绷了绷嘴,伸手指了指那个小药箱,语气刻意装得随意起来:“这破东西你还留着呢?怎么,睹物思人吗?”
陆洵侧头看了一眼,声音在雨夜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放习惯了,有时候加班晚了,或者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说不定能用到。”
林世景嘴角那点几乎要扬起的弧度僵住了。
放习惯了。
只是…习惯。
原来不是留念,不是舍不得,仅仅是因为习惯了。
这个认知比直接否认更让他胸口发闷,林世景刚想用更刻薄的话扳回一城,手机铃声突然划破了车内的平静。
陆洵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护士站三个字,他按下接听键说着:“怎么了?”
“陆医生!不好了!410床的季迟岚不见了!”
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焦急万分,甚至因为慌乱有些不知所措。
“我刚才去查房发现病房没人,卫生间、走廊、楼梯间都找过了,都没找到!他手机也没带,就放在床上……”
陆洵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下意识踩了刹车,车子在路边急停下来。
他连忙拿起手机贴近耳侧,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什么叫人不见了?多久了?楼层的监控查了吗?”
林世景被急刹车晃了一下,听着陆洵用从来没有过的急迫和严厉语气说着这些话。
季迟岚?
就是那个他亲手送到急诊,后来又亲自接手格外关照的人。
陆洵什么时候对普通病人这么紧张过?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尖锐的酸涩窜上心头,烧掉了最后一点理智。
林世景扯了扯嘴角,带着刺的讥讽脱口而出,字字都往最敏感的地方扎。
“陆医生这么着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什么重要的人丢了呢。怎么,对那位这么上心?看来我没猜错,陆医生这不就是动了心吗?”
陆洵诧异地看向他,眉头紧蹙起来:“世景,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是我的病人,情绪不稳定,随时可能有危险!”
“病人?”林世景冷笑起来,陆洵的反应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想,“你对哪个病人这么紧张过?陆洵,你骗谁呢?”
陆洵深吸一口气,试图恢复冷静:“他的情况很复杂,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我得回医院看看。”
林世景被他那副焦急的态度彻底刺伤了,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冷声道:“行,陆大医生医者仁心,是我多嘴了。”
车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陆洵没再说话,重新启动车子,一路沉默地开到林世景家楼下。
车刚停稳,林世景立刻解开安全带,用力推开车门,语气生硬地丢下一句:“谢了,车费我一会转给你。”
“世景,”陆洵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路上小心。”
回应他的是砰的车门关闭声,以及林世景挺得笔直的背影。
赶回医院,陆洵大步冲向监控室。
监控显示季迟岚独自走进了楼梯间,但模糊的画面并没有捕捉到他最终的去向。
他身体状况还没稳定,一定不会走远。这么胆怯又孤苦无依的人会去哪里?
陆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季迟岚要去也只可能会去让他觉得有安全感,或者能够彻底隔绝他人的地方。
一个绝佳的隐蔽空间顿时进入脑海。
顶楼平台。
那里很少有人会去,很像季迟岚会选择的地方。
陆洵来不及等电梯,直接冲进楼梯间向上狂奔,脚步声在空洞的楼梯间里回荡,和他越来越快的心跳混在一起。
沉重的防火门被猛地推开,冰冷的雨丝夹杂着混乱的夜风扑面而来,陆洵被风吹得踉跄了一步,迎着风雨勉强睁开眼,终于在栏杆边缘看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人。
“季迟岚!”
雨水将季迟岚整个人彻底浇透,单薄的病号服紧贴着颤抖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吞没。
他听到了陆洵那声急切的呼唤,却没有回头,只是喃喃自语道:“这样……就都结束了……不会再拖累任何人……”
“别做傻事!”
陆洵连忙按下急救呼叫的按钮,同时小心地向前移动,极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你看着我,听我说……”
季迟岚稍稍侧过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眼神空洞的可怕。
“陆医生,谢谢你救了我,不过…别过来了……我…我是个麻烦……”
他哽咽着咬紧牙关,哭得浑身发抖:“阿泽说我废物,就连妈妈…都讨厌我……手也画不了画了……我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陆洵害怕刺激到他,于是在离他还有几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提高声音,试图挽回他绝望的想法:“你还有你自己,而且,你肚子里还有孩子,那是你的骨肉,一条小生命,你要带着他一起离开吗?”
“孩子?”
季迟岚浑身一颤,手下意识地覆上小腹,脸上闪过巨大的痛苦和更深的迷茫。
“他……他不该来的……这个世界这么糟糕……我保护不了他……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季迟岚陷入了更矛盾的痛苦,他望着雨幕,声音轻得像要下一秒就要吹散:“可是……可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走……会不会更孤单?我…我陪着他……是不是更好?”
这个扭曲的念头给了季迟岚最后的勇气,他朝着眼前的万丈深渊,轻轻挪动了一步。
“不要!”
一道惊雷突然在天际炸响,狂乱飞舞的雨线更加躁动不安。
就在季迟岚身体重心彻底向外倒下去的那一刻,陆洵伸出右手拼命抓住了季迟岚的左臂。
“呃……”
巨大的下坠力一瞬间传来,陆洵整个人被带得狠狠撞在护栏上,右肩传来尖锐的撕裂感,骨头和韧带好像都在顷刻间被扯断,疼得他几乎窒息。
季迟岚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全靠陆洵一只手极力拉着。
冰冷的雨水让季迟岚清醒了大半,他仰头看着陆洵死死抓住他不放的手,看着对方几乎大半个身体都被拖出护栏,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季迟岚哭喊起来,声音破碎不堪:“松手……陆医生,松手,我会害死你的!我的命不值得!松手吧……求你了……”
雨丝和汗水模糊了陆洵的视线,右臂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神经,仿佛随时会断裂,可即使这样,他依然没有松手。
“抓紧我!”
陆洵用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手臂暴起的青筋正在竭力对抗疼痛和地心引力。
不能松手,绝不能让季迟岚就这么离开!
在体力即将耗尽的前一刻,陆洵将残存的力量全部灌注到那只快要失去知觉的手臂,猛地向上拉,成功将季迟岚大半身体拉过了护栏边缘。
他用左手死死抱住季迟岚,护着他一起摔在湿漉漉的平台地面上。
劫后余生的虚脱将剧烈疼痛成倍地返还给陆洵,他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右手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垂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炸开的痛楚,疼得他眼前发黑。
季迟岚摔在旁边咳嗽起来,缓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
下一秒他扭过头,看到了陆洵惨白的脸色,以及那只明显不对劲的手臂。
他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满腔的愧疚和自责将他彻彻底底地淹没。左手悬在陆洵手臂上方想去碰又不敢,怕碰疼他,最后只能无措地停在半空。
“陆医生,你的手……你的手,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我差点害死你……对不起……”
就在他被恐惧吞没时,一只带着温暖力度的手,轻轻放在了湿透的头顶。
他听到了一句不是责备,不是训斥,更不是埋怨的话。
而是……
“没事了。”
这句充满安抚意味的话,一点点渗进季迟岚冰冻的心脏。
陆洵忍着痛吐了口气,艰难地抽出一分理智,甚至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你看,我们都还在。我没有松手,你也没有掉下去。”
“我们都好好的。”
季迟岚泣不成声,拼命摇头:“可是…你的手……是因为我……”
“可能拉伤了,没关系,可以治。”
陆洵顿了顿,看着季迟岚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但是,季迟岚,你的命,值得被牢牢抓住。”
季迟岚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起来,落在陆洵坚定的脸上。
但随即更深的痛苦和迷茫翻涌上来,他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耸动起来,破碎的呜咽被压抑在雨声里。
“我……我没用……我什么都做不好……画不好画了……手……手不听使唤……”
“阿泽说…我就是个废物……”
“妈妈也说我是拖累……我活着……就是让大家都不开心……”
他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望向陆洵,仿佛在寻求一个永远得不到的答案。
“可是我真的…不想被大家讨厌……”
“我到底要怎么做……要画成什么样……要变成谁……大家才能满意……”
“才能……”
“才能不讨厌我……”
这些话就像是扎在陆洵心上的一根根刺。
他之前只知道季迟岚承受着压力,但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些来自外界的贬低和否定,早就内化成他心底最深的绝望。
陆洵的手指在季迟岚发间停顿了一下,随后慢慢动了动摸着他的头。
“你以前画的那副《破晓之前》,给很多人带去了安慰和力量,记得吗?那些留言,你应该看过。”
“你现在是受伤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永远失去了画画的能力,也许这只手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季迟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埋着的头微微抬起一丝缝隙。
陆洵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严肃的温柔:“没有人,季迟岚,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规定你必须做到什么程度,必须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不是你的责任。”
远处城市的灯光在雨夜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陆洵将他垂下去的脊背扶直,重新鼓舞着他生出看向前方的勇气。
“季迟岚……”
他在叫他的名字。
季迟岚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透过朦胧的双眼,他看到陆洵脸上没有敷衍的同情,只有认真。
“你的画、你的价值、你的快乐,是由你自己定义的。”
“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想要的从来不是你做到什么程度,不是你有多成功。他们只希望你健康,平安。希望你有一天,能重新感觉到一点点快乐,哪怕就一点点。”
季迟岚呆呆地望着他,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这些他从来没有听过,也不敢相信的话,像一道固执的光,刺破他内心世界里那层厚重的阴云。
陆洵看着他眼里那一点摇曳的光,知道那是一份名为改变的开始。
他缓和了一下疼痛的脸颊,用最清晰的声音说着。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是你的错……”
“是那些压垮你的人和事错了。”
“那些话更不应该定义你,你就是季迟岚。”
“你很好,不需要变成任何人。”
你很好。
不需要变成任何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季迟岚封闭的心锁。
他怔怔地坐在雨中,任由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冲刷着那些根深蒂固的唾骂声。
汹涌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还夹杂了一丝释然和委屈。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黑夜,陆洵拉着季迟岚,朝着有光的方向艰难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他给了季迟岚一次,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