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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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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场勘查结束后的第二天,盛樾带着精心封装好的样本前往城北的大学城。
他的朋友谷烁是这里化学系分析检测中心的副研究员。
“樾哥!这儿!”
谷烁身上穿着实验服,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明显是刚从实验室钻出来。
盛樾和他寒暄了两句,将密封好的证物袋递过去:“我想请你帮忙查查灰烬有没有什么异常,尤其是一些有机物的残留。”
谷烁透过袋子看了看里面焦黑的样本:“火灾调查?怎么走我这渠道了,没找司法鉴定那边?”
“事情有点复杂,牵扯到朋友,走明面也需要先有个确切的指向。”
盛樾言简意赅的回复着,但眼神里的郑重让谷烁心下了然。
“明白,先摸底嘛。”他点点头,用胳膊肘碰了碰盛樾,压低声音笑着,“不过,什么人能劳动您盛大神这么上心?还亲自跑一趟送样本。我记得你上次为了私事找我,还是两年前帮你导师处理那个疑难数据的时候。”
谷烁的话让盛樾陷入了沉默,他好像透过眼前的证物袋,再次看到了源予尧泛红的眼眶。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谷烁都以为他不会回答,打算打个哈哈转移话题时,盛樾才缓缓开口。
“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没有具体解释,但短短五个字,从向来理性克制的盛樾嘴里说出,足以说明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不一般。
谷烁眼里闪过一秒的诧异,随后用秒懂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交给我,甭管是什么妖魔鬼怪留下的痕迹,保证给你扒得明明白白。”
“谢了,”盛樾微微颔首,“越快越好。”
“明白,”谷烁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挥挥手走向实验室,“为了你那个很重要的人,就算是加班加点我也得给你查出来。”
盛樾回到车里并没有立刻离开,刚才面对谷烁说的那句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他靠在椅背上慢慢呼了口气。
眼前再次浮现起源予尧的脸,还有夜风吹拂时,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
他确实……很重要。
不仅仅因为他是自己的雇主,也不仅仅因为他是季迟岚的朋友。
而是因为,在盛樾按部就班的灰色世界里,带着鲜活的情感闯进来的源予尧给他带来了唯一一抹明朗的色泽。
想要珍惜他的创作成果是真的,但是更多的是因为,盛樾不想看到他难过的神情。
车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次亮起,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被源予尧满满占据了。
另一边的源予尧也没有闲着,他回到家后给手机里那个备注为不能惹的女王大人打去了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通,源予尧清了清嗓子,带着笑嘻嘻的语气开口:“姐姐,在干嘛啊?”
“啧……源予尧……”
对面的程曦突然感觉一阵恶寒,手里浇花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一旁正在煮咖啡的沈颖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教过你,好好说话别撒娇,都多大人了。”
源予尧的小心脏瞬间受伤了,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这不是好长时间没有给你打电话了吗,你就这么嫌弃亲爱的弟弟吗?”
程曦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一秒就猜到了这小子打电话来一定是遇到难题了。
她放下水壶走到阳台的藤椅上坐下,示意沈颖帮自己拿件外套:“行,不嫌,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我帮你摆平?”
程曦是源子恒和程斌的第一个孩子,成熟稳重,身为最大的姐姐对三个弟弟妹妹更是非常照顾。
尤其在她接任源氏集团最大暗桩炎帮以后,拥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还有那些源予尧触及不到的权势。
源予尧见她开口问,马上就一五一十的把季迟岚的事情说明白。
“所以姐姐,我想请你帮两个忙。第一,岚哥他现在在市一院住院,我担心有人会对他不利。能不能派两个靠得住的人,远距离照看一下?不用贴身,他会害怕的。确保他病房周围安全就行,特别是如果有可疑的人想强行带他走的话,一定要阻止!”
程曦挑了挑眉,她这个弟弟心地善良,但是很多时候都是直来直去地帮忙,很少会想到这种防护层面。
“有人会对季迟岚不利?他那个控制狂经纪人?”
她继续问:“第二件事呢?”
“第二就是,”源予尧在客厅一边走着一边思索,“我想查一下岚哥画室附近这几天的所有监控,还有周边路口商铺,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程曦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等源予尧说完,她才似笑非笑地开口:“予尧,调查监控的思路可不像是你平时能立刻想到的,谁在背后给你出谋划策了?”
源予尧顿时噤声,红起脸没说话。
“难道…”程曦一副看热闹的语气说着,“是你最近总提起的那个师兄吗?”
她听到源予尧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掩饰的声音很快响起:“这…这你就别管了!反正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姐姐,你到底帮不帮嘛?”
这反应,几乎就是默认了啊。
程曦嘴角勾起笑意,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这家伙的耳朵肯定都红了。
“帮你没问题,季迟岚那边我会安排封卓挑人的,不会打扰他。监控的事需要点时间,我尽快给你结果。”
源予尧立刻欢呼,对着手机亲了几下:“谢谢姐姐!你最好了!”
“少来这套啊。”
程曦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谁都听得出来里面带着宠溺。
“不过予尧,这件事如果真的涉及纵火和人身威胁,你得小心,别自己往前冲。还有……”
她顿了顿:“要不要告诉爸和爹地?”
“别!千万别!”源予尧的声音瞬间紧张起来,“姐姐,你答应我,暂时别告诉他们!我能处理好的,而且…而且有…有人在帮我。告诉他们,他们肯定要插手,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程曦听明白了,予尧不仅是在保护季迟岚,好像也在小心翼翼地维护某个独立空间,以及那个空间里重要的人。
“好,我暂时替你保密。但是你得答应我,随时保持联系,有任何危险立刻告诉我,不许逞强。”
挂断电话后源予尧松了口气扑倒在床上,有姐姐帮忙,岚哥的安全多了一层保障,调查也能推进的更深入。
只是……
姐姐刚才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啊……”
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把脸埋进了枕头里乱蹭。
程曦放下手机,接过沈颖递过来的咖啡若有所思。
沈颖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问:“予尧遇到棘手事了?”
沈颖是八岁时被楚霖和叶宁收养的女儿,因为楚家和源家的父辈交好,所以她和小六岁程曦关系很好。
“嗯,想护着个朋友,还想查点东西。”程曦抿了口咖啡,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看向沈颖,“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嗯?”
程曦放下杯子,朝她眨了下眼:“我们家那个单纯到一眼能看到底的小少爷……”
“好像有心动对象了。”
沈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笑了:“是那位师兄吗?”
“十有八九,”程曦眼里多了些柔和的神色,“看他那副着急维护又不好意思承认的劲儿,也好,有个人能让他学着周全思考,护着他别太莽撞,是件好事。”
盛樾和源予尧的调查正在顺利进行,季迟岚的伤势也在慢慢好转,只是关于孩子的去留问题,他一直没有做好决定。
陆洵查完房打算回办公室,在路过护士站的时候碰巧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
“真的是季迟岚,我以前在杂志上看过专访,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嗯,好看,但是看着有种破碎的美。”
“你那是什么形容啊哈哈哈,不过说真的,我小姨可喜欢他的画了,说他的画里有故事。前年那幅《烬光》拍出了天价,我小姨念叨了好久。”
“可惜了,听说画室烧了,手也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唉,天妒英才吗?”
陆洵原本没在意,直到听见季迟岚这个名字他才放慢脚步。
“你们说的季迟岚,是410床那位病人?”
小护士们吓了一跳,连忙点头。
“是啊陆医生,就是他!您不知道吗?他可是非常有名的青年画家!”
其中一个见陆洵似乎有兴趣,拿起手机快速搜索起来,然后将屏幕转向他。
陆洵的目光落在那些跳出的网页上,各类艺术奖项几乎被季迟岚拿了一遍,拍卖行成交的数字更是让人吃惊。
不过最吸引陆洵的,还是季迟岚那些画作。
其中一副画的是由无数层蓝色构成的深海,海面涌动着墨黑色的潮水,看起来好像是隔绝了所有生机的冰冷世界,可画面的左上角却投射下来一束明亮的月光,挣扎着向黝黑的深谷刺去,映亮了整片海域。
几只白色的海鸥正在奋力飞翔,迎着月光的痕迹舒展身姿,银光色和蓝黑激烈碰撞,透过那道由月色划开的裂痕,将无限生机挥洒在整幅画上。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陆洵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里面有自己都读不懂的恍然。
“叫《破晓之前》!”
小护士显然很熟悉,立刻答了上来:“听说是季先生有一段时间状态特别低谷的时候画的,大家都说,能从画里看到特别强大的生命力,有种黑暗再深,光总会找到缝隙钻进来的感觉。”
的确,在见到这份难以言喻的生命力时,陆洵的心脏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之前看到季迟岚本能的顺从与惊慌,以为对方就是这样一个,习惯了在阴影中躲藏自己的人。
可是这幅画,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那个在病房里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害怕给任何人添麻烦的季迟岚,内心深处竟然有这么强烈的挣扎渴望。
他在那双总是充满惶恐的眼睛里,藏了一份想要冲破束缚的勇气。
病房里安静的有些过分,季迟岚这些天一直沉浸在不安中,他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安稳的小腹,紧紧抿着唇。
就在这时,身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妈妈两个字。
季迟岚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欣喜,迅速接通了电话,刚想喊出一声带着委屈的话,劈头盖脸的指责先传了过来。
“季迟岚!你怎么回事?!画室好好的怎么会烧了?人还进了医院?手严不严重?会不会影响以后画画?!”
母亲王海霞的声音又着急又严厉,没有一点对孩子的关心,只有不由分说的质问。
季迟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那点微弱的渴望冻成了冰碴。
“妈,我……”
“我听说了,保险理赔麻烦一大堆!”王海霞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你知不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爸那点退休金够干什么?我每个月药钱多少?你弟出国的学费多少?就指望你能有点出息,能帮衬家里!你现在倒好,画室没了,手也伤了,万一落下病根,画不了画了怎么办?你让我们以后指望谁去?!”
季迟岚攥紧手里的被子,噙着泪想辩解:“我……我会好的……医生说我……”
“好?怎么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好了,还能跟以前一样吗?那些买画的人是最现实的!你季迟岚要是画不出以前那个水准,或者干脆画不了了,谁还会捧着你!”
母亲的话一根根扎进他心里最恐惧的角落。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清高,多听江先生的安排!他都是为了你好!就是管你管得太松了,才让你出这么大纰漏!你这个蠢货,就是没用!一点用都没有!净会给家里添堵,添麻烦!”
“费尽千辛万苦生下你干什么!一点用都没有!”
“妈……不是的……我……”
季迟岚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他想说江储泽对自己不好,想说他的控制,想说手臂很疼,想说心里很怕,更想说……
他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也无力保护的孩子。
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被母亲的指责和那句说自己是麻烦的话碾得粉碎。
“你哭什么哭,我说你两句还不行了!”
电话那头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季迟岚再也听不清任何话,砸下来的眼泪将他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彻底压垮。
他死死咬住被角,熟悉的恶心感再度涌了上来,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晚上十点多陆洵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路过410病房的时候,习惯性地从门上的观察窗看了一眼。
室内只开着小夜灯,床上侧躺着的季迟岚好像睡着了。
陆洵脚步顿了顿,并没有推开门。
嘱咐值班护士夜里多注意一下季迟岚的状态后,他才转身走向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