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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雪流放路 ...

  •   寒风卷着雪沫,刮过南霁云裸露在外的肌肤。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感,冰冷的空气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

      她的意识在三天前于这具同样名为南霁云的十六岁少女的身体里苏醒。

      原主的父亲,是朝中户部侍郎南文池,因在殿前直言谏诤,反对皇帝为修建通天台而增设的榷铁税与强征民夫,触怒天颜,被扣上“谤讪君上,图谋不轨”的罪名,抄家流放宁古塔。

      原主在流放的路上因惊恐、悲痛与严寒交加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南霁云的灵魂。

      此刻,她正拖着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行走在没脚的积雪中。

      身前,这具身体的母亲柳氏,脸色青白,呼吸微弱,全靠南霁云勉强搀扶,才没有倒下。“娘,再坚持一下,快休息了。”南霁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试图给予柳氏一丝慰藉。

      同时,她的观察力正在极限运转,努力辨认路边偶尔出现的、在积雪下顽强存活的植物。

      狗尾草、枯黄的艾蒿、还有几丛她反复确认后认出的,叶片呈披针形带着绒毛的荨麻……这些在绝境中都可能成为救命的资源。

      队伍最前方,父亲南文池戴着沉重的木枷,步履蹒跚。昔日清隽的文官,如今背影佝偻。

      “水,云儿……”柳氏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原主残留的意识让南霁云心如刀绞,但她身上除了一身破烂的棉衣,一无所有。

      押解的差役对这边的惨状视若无睹,甚至偶尔投来不耐烦的目光。流放队伍里的其他人,个个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趁着差役注意力不集中,她猛地蹲下身,快速将几株刚才确认过的荨麻连根拔起,又抓了一把相对干净的积雪。

      “你!干什么!”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立刻发现了她的动作,提着鞭子气势汹汹地走来,“找死是不是?谁让你乱动!”

      南霁云心脏几乎跳出胸腔,求生本能让她急速思考。

      她迅速抬起头,脸上堆起原主记忆里那种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带着恐惧与哀求的表情,双手将荨麻和雪水捧起,语速飞快却清晰:

      “官爷恕罪!奴见母亲病重,只是想用这活麻草和雪水给她润润口。这草虽有微毒,但煮熟后能消肿利水,对……对风寒初起也有些许效果。官爷们风雪里行走辛苦,若有不适,煮水擦洗或少量煎服,也能祛些寒湿。”

      差役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鞭子悬在半空。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差役凑过来看了看:“活麻草?好像是听老辈人提过一嘴。这罪奴倒是识货。”

      南霁云立刻顺势道:“若官爷允许,奴愿多采些,以备官爷不时之需。”

      两个差役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多点保障总是好的。

      “算你还有点用!就在这儿采,敢乱跑,腿给你打断!”

      南霁云心中稍定,连忙应下。

      休息时,她就在差役圈定的范围内,快速地采集了不少荨麻,以及一些具有消炎镇痛作用的马齿苋。她将大部分上交,偷偷藏起一小部分最鲜嫩的荨麻芽尖和马齿苋。

      她避开他人视线,将偷偷藏起的荨麻芽尖仔细揉搓,挤出汁液混入干净的雪水中,小心翼翼地喂给柳氏,又将马齿苋嚼碎,敷在她们被镣铐磨破的手腕上。

      夜幕降临,风雪更骤。

      差役们熟练地在背风处燃起了篝火,围着取暖,烤着干粮,甚至拿出一个小酒囊传递着啜饮。

      而南霁云和其他流放犯人,则被长长的锁链串在一起,蜷缩在远离火堆的露天雪地里,没有任何遮蔽。

      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钻进骨髓。南霁云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其他犯人也情况不妙,尤其是几个年老体弱的,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照这样下去,不等到达宁古塔,今夜就可能有人冻死。

      一个胆气稍壮些的犯人朝着差役的方向颤声哀求:“官爷……官爷行行好,给……给点地方,让老人孩子烤烤火吧。要冻死人了。”

      回答他的是差役不耐烦的呵斥:“罪奴也配烤火?冻死了干净,正好省了爷几个的粮食!”

      绝望的气氛在犯人中蔓延。南霁云知道,哀求无用,必须自己想办法生火。她们身上没有火折子,差役也绝不可能给他们。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周围的环境:积雪,枯草,裸露的岩石。

      她想起之前采集草药时,曾在看到过一种灰白色的、质地较软的石头,疑似某种含石英较少的石灰岩或页岩;旁边还有干枯的、纤维坚韧的艾蒿杆;以及一些极其干燥的鸟巢碎屑和苔藓。

      一个原始的生火方案在她脑中形成。

      她压低声音,对离她最近、尚且清醒的几个人快速说道:“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你,悄悄弄些那边的干枯艾蒿杆,要尽量长的;你,看到那种灰白色的石头了吗?捡两块,要能互相敲击的;还有你,收集那些最干燥的鸟巢絮和苔藓,揉成蓬松的一团。”

      那几人将信将疑,但在冻死的威胁下,还是依言悄悄行动,利用锁链允许的范围和差役不注意的间隙,将东西弄了回来。

      南霁云将干燥的鸟巢絮和苔藓作为火绒,放在一块稍平的石头凹陷处。然后,她拿起那两块灰白色石头,回忆着野外求生知识中关于燧石打火的方法,用力而快速地互相敲击。

      “铛…铛…”细微的敲击声淹没在风雪中。几次失败后,终于,一点微弱的火星溅射出来,落在蓬松的火绒上。

      南霁云立刻俯下身,用冻得几乎僵硬的手围住火绒,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吹气。

      一缕微弱的青烟升起,接着一个细小的、橙红色的火苗出现了!

      她迅速将已经揉松的干枯艾蒿叶小心地覆盖上去,火苗逐渐变大。

      旁边的人立刻会意,将更粗的艾蒿杆和捡来的细小枯枝慢慢加上去。

      一个小小的、却足以带来生机的火堆,终于在这群被遗弃的人中间燃烧起来。虽然火堆很小,远不如差役那边的旺盛,但这点热量对于濒临冻僵的人们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大家默契地围拢,用身体挡住风雪,也让最虚弱的几个人靠近火源。

      差役那边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起身想过来踢散火堆。

      “咻!咻!咻!”

      几声极其轻微的破空之声传来,营地边缘两名放哨的差役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咽喉处各插着一支羽箭!

      “敌袭!”差役头目反应极快,猛地跃起拔刀。

      黑暗之中,数十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已无声地掩杀过来。

      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出手狠辣精准。目标明确,只杀差役。

      是土匪?还是……南霁云心中惊疑不定,心脏狂跳。

      战斗结束得极快。这群不速之客显然训练有素,不过片刻,七八名差役已全部毙命。

      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缓步走到篝火的光亮处。他穿着厚重的翻毛皮袄,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深邃锐利、在火光下灼灼发亮的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惊恐的流放犯人们,最终定格在试图挣扎起身的南文池身上。“可是南文池南大人?”他的声音低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南文池一怔,艰难抬头:“正是罪臣,阁下是?”

      那男子抬手,用手中染血的腰刀刀尖轻巧而精准地挑断了南文池颈上木枷的铁锁,动作利落。

      “听闻南大人因反对榷铁税,为民请命而获罪,我等敬佩。此等忠良,不该埋骨于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南霁云,然后转向其他惶恐不安的流放犯人,朗声道:“我等只为此地忠良而来。你们当中,若有不愿去宁古塔为奴,信得过我夏知沂的,可随我走,有一口吃的便饿不着你们。若想自寻生路,每人发三日干粮,各自去吧!”

      绝处逢生!巨大的惊喜冲击着幸存的十余名流放犯。大部分人对视一眼,纷纷跪地磕头,表示愿意跟随。有两三人似乎另有牵挂或心存疑虑,选择了干粮,千恩万谢后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南霁云扶着母亲,心中同样充满绝处逢生的庆幸。

      夏知沂对手下略一颔首,那些沉默矫健的汉子便迅速行动起来。

      他们动作麻利地检查差役尸体,搜走有用的武器和干粮,并将尸体拖离营地,抛入远处的深谷,手法干净利落,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整个过程除了风雪声和脚步声,纪律严明,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

      就在这时,夏知沂走了过来。

      他依旧蒙着面,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少了几分之前的杀伐之气,多了些审视与探究。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南文池身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随即,便落在了南霁云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脚边那几株因为方才混乱而被踩踏、却依旧能辨认出的荨麻,以及那块她用来生火的、带着明显敲击痕迹的灰白色石头上。

      “南小姐似乎颇通草石之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话语中的意味却让南霁云心头一紧。

      这采药以及那近乎原始的取火方式,一个养在深闺的侍郎千金,怎会懂得这些?

      南霁云垂下眼睫,模仿着原主可能有的、惊魂未定的怯懦语气,低声道:“不过是……不过是昔日在杂书上看到过几句,胡乱一试,侥幸未死。”

      她刻意模糊了来源,将一切归功于杂书和侥幸。

      夏知沂未置可否,目光在她那满是冻疮和泥污、却依稀能看出原本纤细白皙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还沾着些许荨麻的汁液和火绒的灰烬。

      他没有再追问,转而看向那簇小小的火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能在这种情况下生起火的,不多。”

      这时,一个手下过来低声禀报:“头儿,都处理干净了。此地不宜久留,巡边的官兵虽不常来这条道,但难保没有意外。”

      夏知沂点了点头,再次面向众人,言简意赅:“能走的,跟上。实在走不动的,互相搀扶。”

      他的目光扫过那群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流放者,最后对南文池道:“南大人,请放心随我等前行,落脚处虽简陋,总能遮风挡雪。”

      队伍在沉默中再次启程,与之前被押解不同,这一次,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枷锁已去,身边这些沉默的“匪徒”虽然令人畏惧,却暂时提供了庇护。

      南霁云搀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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