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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谷微光 ...

  •   队伍在夏知沂等人的带领下,沉默地穿行于漆黑的林海雪原。

      与之前被差役驱赶着走在官道上不同,这次他们专挑偏僻的小路。

      夏知沂手下的人显然对这片地域了如指掌,即使在能见度极低的雪夜,依旧能精准地辨认方向,避开可能的巡逻路线。

      南霁云每一步都踩在深及小腿的积雪中,行动异常艰难。然而,没有了镣铐的束缚,身体虽疲惫,心头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注意到,夏知沂的手下并非完全冷漠。他们会默不作声地接过实在走不动的老人背上一段,也会在特别湿滑难行处,伸手拉一把踉跄的妇孺。

      这种沉默的纪律与偶尔流露的善意,让她对这群“匪徒”的印象复杂起来。

      约莫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前方带路的夏知沂打了个手势,队伍缓缓停下。

      眼前是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口,两侧怪石嶙峋,被厚厚的积雪和枯藤覆盖,若非走到近前,绝难发现。

      “到了。”夏知沂的声音打破了漫长的寂静。

      他率先拨开垂落的枯藤,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入口。穿过隘口,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隐蔽山谷,面积不大,却别有洞天。

      借着积雪反射的月光与山谷深处零星闪烁的灯火,可以看见依着山势搭建的数十间简陋屋舍,大多是土木结构,顶上覆盖着茅草和积雪。

      远处,有大片被积雪覆盖的平整土地,隐约能看出田垄的痕迹。山谷中央,似乎还有一条冰封的小溪穿过。

      虽然依旧贫瘠、简陋,但与外面那个随时可能冻死、饿死的绝望世界相比,这里俨然是一处难得的避风港。

      “赵叔,安排一下新来的人。”夏知沂对迎上来的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吩咐道。

      “是,首领。”被称作赵叔的老者目光扫过南霁云等新来者,在看到南文池时,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敬意,他微微躬身,“南大人,一路辛苦了。请随我来。”

      南文池拱手还礼:“多谢老丈,叨扰了。”

      南家被安置在山谷东侧一间相对独立的木屋里。

      屋子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土炕,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个树墩做的凳子,但打扫得干干净净,炕洞里甚至还预留了温热的余烬,驱散着屋内的寒意。

      “这里有些干净的旧衣物,几位先换上,去去寒气。灶上有一直温着的热粥,一会儿给三位盛来。”赵叔语气和缓,安排得井井有条。

      “有劳赵叔。”南霁云再次道谢。

      赵叔离开后,南霁云换上干燥的、虽然打着补丁但洁净温暖的棉布衣服,又喝下小半碗热腾腾的粟米粥。

      温暖的食物下肚,几人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南文池看着妻女安顿下来,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但他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

      他低声叹道:“这位夏首领,绝非寻常人物。此处也非普通匪巢。”

      南霁云默默点头。她也注意到了:屋舍间的通道都留有足够的宽度,可供两人并肩奔跑;水井位置选在高处,避免污染;粮仓分散在三个不同方位,显然是为了分散风险。

      最令她惊讶的是,沿途她看见几个孩子在玩一种类似沙盘推演的游戏,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进攻防守的路线。这绝不是普通流民会教给孩子的游戏。

      巡逻的人步伐沉稳,眼神警惕,队形整齐,与其说是马匪,不如说更像一支精锐小队。

      接下来的几天,南霁云一边精心照顾母亲,让她慢慢恢复,一边开始仔细观察这个小小的“世外桃源”。

      她发现山谷里的人员构成很复杂。有像夏知沂手下那样明显受过训练的壮年男子,也有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流民,还有一些看起来像是被救下来的、与南家情况类似的罪臣家眷。

      人们各自忙碌着,分工明确。不同的小队分别负责警戒、修缮房屋、外出狩猎、炊事、缝补、照料牲畜,连半大的孩子,也会帮忙捡拾柴火。

      秩序井然,却又弥漫着一种物资匮乏的紧张感。食物是定量配给的,主要是粗糙的栗米、荞麦和一些晒干的肉条,数量显然不多。

      南霁云注意到,负责炊事的妇人会将每一粒粮食都小心收集起来,连淘米水都舍不得倒掉。

      她开始尝试利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和有限的条件做些什么。

      她辨认出山谷边缘积雪下几种可以食用的野菜根茎和耐寒的野葱,悄悄告诉负责炊事的妇人,为单调的饮食增添了一点风味和维生素。她还用收集来的干燥苔藓和枯草,仔细填充进破旧的被褥里,增强了保暖效果。

      这些细微却切实有效的改变,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夏知沂眼中。

      他出现在南家小屋附近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有时是送来一些猎到的野味,有时是与南文池谈论朝中局势、边关防务,但他的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南霁云身上,那审视与探究的意味,比初见时更加浓厚。

      这天下午,风雪暂歇,难得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些许微弱的暖意。

      南霁云走到屋外,在她之前就留意到的一小块向阳背风的坡地前蹲下。

      土壤依旧冻得硬邦邦的,但她已经在思考春天来临后,如何提高这片土地的产出。

      她捡起一根烧黑的木炭笔,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上无意识地画了起来,勾勒着简易保温苗床的结构,思考着如何利用有限的材料提升地温,喃喃自语:“要是有塑料薄膜,或者,哪怕透光好点的玻璃顶也好”

      “塑料薄膜?”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突然响起,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诧异。

      南霁云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手中的木炭“啪嗒”掉在雪地里。

      夏知沂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他没有看她,目光紧紧锁在木板上那幅超越时代的示意图——那清晰的双层结构、明确的空气隔热层设计,以及对透光保温材料的渴求,彻底印证了他心中那个荒谬却又越来越清晰的猜想。

      “南小姐需要的,是一种便宜、易得、有一定透光性且能挡风的材料。”

      他的目光从木板上移开,落在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比如这里能找到的,桐油纸。”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才继续道,语速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不过,即便是桐油纸,在这种持续低温环境下,其透光性与保温性能,也会大幅衰减”。

      他的话语,从需求推断到材料选择,再到精准的性能参数分析,用到的专业名词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南霁云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

      夏知沂不再给她任何思考或掩饰的余地。他弯腰,捡起那截掉落的木炭笔,在木板的空白处,流畅而标准地画下了一个坐标系和函数图像,并在旁边写下了一个清晰的正弦函数表达式:y = sinx。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牢牢注视着她震惊到失语的眸子,用一种低沉而缓慢,带着终极确认意味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奇变偶不变。”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南霁云脑海中炸响。

      她答道:“符号看象限。”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风雪声、远处的人声、所有的一切背景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疯狂鼓噪。

      夏知沂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下胸腔里同样翻江倒海的激荡。

      他随手将积分函数涂黑,动作带着一种确认后的、近乎虚脱的随意。

      “果然……”他低语,声音沙哑,“夏知沂,现世是搞土木的,穿过来三年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积雪覆盖、生机艰难的山谷,最终落回南霁云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变得无比沉重与,“老乡,客套话和感慨,我们以后再说。现在,我们得先解决最要命的问题——”

      他指向山谷中那些面有菜色、在寒冷中挣扎求存的人们,声音低沉:“粮食。这里有几百号人要养活,存粮见底,猎获不稳定。再不想办法,不等官府围剿,我们自己就得饿死、冻死在这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聚焦在南霁云身上,带着一种基于观察的、合理的推测:“你懂植物,懂土壤,思考的都是规模化育苗的基建问题。我不知道你前世具体是做什么的,研究员?技术员?但我们需要你的知识,需要你让这片土地,长出足够养活所有人的希望。”

      “我们合作,”他向她伸出手,手掌宽厚,带着操练武器和劳作留下的厚茧,“这是请求,也是活下去的唯一选择。你,愿不愿意?”

      南霁云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夏知沂那双终于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同样孤独与坚定并存的眼眸。

      他的合作意向让她心下稍安,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归属感,以及沉甸甸的责任感,开始生根发芽。

      她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坚定地握住了他的。

      “南霁云,前世是研究农学的。”她清晰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语气沉稳而有力,“合作愉快,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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