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流放宁古塔》震泽

3、破冰之绿

　　合作达成后的翌日，南霁云便投入了工作。

　　夏知沂给了她最大的支持，拨给她五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并允许她调用仓库里那些被众人视为废物的发芽薯类和霉变豆类。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山谷。

　　当南霁云带着人将那些发芽的土豆和散发着霉味的豆子从仓库里搬出来时，质疑声顿时四起。

　　莽汉赵铁第一个按捺不住，粗声粗气地嚷道：“首领！这些东西吃了要死人的！这女人是不是存心要害大家？”

　　周围正在劳作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在这个因循守旧的思想根深蒂固的时代，南霁云的创新行为无异于异端。

　　南霁云没有急于辩解。她先仔细检查了那些发芽的薯类，指尖轻触芽眼的饱满程度，鼻尖轻嗅判断霉变情况。

　　她将芽眼健壮、块茎尚未完全萎蔫的放在一边，又将霉变程度不一的豆子分开堆放。

　　做完这些细致的分拣工作，她才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满脸怒容的赵铁和周围疑虑的众人。

　　“赵大哥说得对”，她声音清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直接食用发芽的薯类和严重霉变的豆子，确实会中毒，轻则呕吐腹泻，重则危及性命。”

　　这话让周围的人群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但是，”南霁云话锋一转，拿起一个芽眼饱满的薯块，将其高高举起，“诸位请看，毒性与生机，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她用指甲轻轻掐断一个嫩芽：“这些芽点含有龙葵素，确实有毒。但只要我们切掉发芽部分，或者更妙的是，”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利用这些健壮的芽眼进行繁殖。”

　　见众人面露困惑，她用一个更通俗的说法解释：“就像扦插柳枝能长成新树一样，把这些带着芽眼的薯块种到合适的土里，它们就能生根发芽，长成新的植株，最终结出十倍、几十倍于这个母薯的果实！”

　　她又指向那些霉变的豆子：“而这些霉变也分很多种。有些霉变会产生剧毒，但有些，”

　　她抓起一把霉变程度较轻的豆子，“只要我们通过控制温度、湿度和空气，引导它们朝着我们需要的方向发酵，就能变废为宝，成为用来肥沃土地的绝佳养料！”

　　她的话语超越了所有人的常识，但那份从容不迫的自信和清晰的条理，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说得好听！”赵铁仍不服气，“谁知道是宝是毒？万一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担。”

　　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夏知沂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南姑娘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从今日起，育种之事全权由她负责。”

　　这话一出，连赵铁都噤了声。众人看向南霁云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有怀疑，有好奇，也有几分不得不服的敬畏。

　　“那就让事实说话。”南霁云不再多言。她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空谈无用，唯有成果才能改变众人的陈旧思想。

　　她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如何筛选种薯，如何切割才能保证每个块茎上都保留有效芽眼且创面最小；如何利用火炕余热和挖掘的地窖，构建不同温度的催芽床；又如何将霉变豆子与收集来的草木灰、少量粪便和切碎的干草按特定比例混合，控制水分，翻堆通气。

　　“碳氮比要控制在25:1左右，”她一边操作一边解释，“湿度要像这样，握在手里成团，松开即散。”

　　起初，赵铁等人干得心不甘情不愿，尤其是处理堆肥时，更是捏着鼻子满脸嫌恶。

　　南霁云看在眼里，并不斥责，只是默默地将最脏最累的活揽过来。她徒手翻检着发酵物，通过颜色、气味和温度来判断进程。

　　“看，温度已经开始上升了，”她将手伸进堆肥内部，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三天后的深夜，南霁云提着自制的灯笼再次来到地窖。当她掀开覆盖在催芽床上的草帘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点点嫩绿顽强地刺破了种皮，在昏黄的灯光下焕发着生机。

　　“成功了......”她轻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柔弱的绿芽。

　　与此同时，那个被严格监控的发酵坑里，刺鼻的霉味与臭味也日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醇厚的、类似酒糟和泥土混合的芬芳。

　　次日清晨，当南霁云将第一批成功发芽的种薯展示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山谷都轰动了。

　　“真的发芽了！”

　　“这绿油油的看着就喜人！”

　　“南姑娘真是神了！”

　　希望如同那一点点破土而出的绿芽，开始在这片被严寒笼罩的山谷中悄然萌发。

　　南霁云趁热打铁，开始指导大家制作更多的催芽床。她让人在向阳坡地上挖掘深坑，底部铺设发热的马粪，中间隔层，上层放置种薯，再覆盖草帘保温。

　　“这是利用生物发热原理，”她向围观的众人解释，“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还可以建造温棚。”

　　连最初反对最激烈的赵铁，在亲眼见证了这近乎“点石成金”的变化后，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开始主动帮着搬运材料，甚至学着南霁云的样子去翻看堆肥的发酵情况。

　　“南姑娘，”这日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问，“你看这个发酵程度够了吗？”

　　南霁云检查后点头：“正好。赵大哥学得很快。”

　　赵铁黝黑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是姑娘教得好。”

　　与此同时，夏知沂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他看着南霁云如何在短短数日内就赢得了山谷众人的信任，如何用专业知识化解了一个个难题。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似乎总能在现有条件下找到最优解——比如用竹片代替昂贵的铁器制作温棚骨架；用多层草帘增强保温效果；甚至设计了一套简易的滴灌系统，最大限度地节约用水。

　　这日傍晚，他找到正在记录育苗数据的南霁云：“看来我这个合作伙伴找对了。”

　　南霁云抬头，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边：“这才刚刚开始，夏工。等开春后，我们还要试种抗寒作物，改良土壤......”

　　她突然顿住，因为看见夏知沂正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注视着她。

　　“怎么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

　　“没什么”，夏知沂移开视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这日劳作间隙，南文池缓步来到育苗地。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女儿熟练地指导众人布置新的催芽床，那双曾经只握笔抚琴的手，如今沾满泥土。

　　待众人散去用饭，他才走近，声音温和：“云儿，陪为父走走。”

　　南霁云心头微紧，放下手中的工具，默默跟上。

　　父女二人沿着冰封的小溪缓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良久，南文池才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女儿不苦。”南霁云垂眸应答。

　　“不，你受苦了。”

　　南文池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具熟悉的皮囊，看到内里的灵魂。

　　“流放路上，你母亲病重垂危，为父心力交瘁，竟未曾察觉……我的云儿，何时懂得了这许多？识草药，辨毒性，打火石，甚至这等闻所未闻的育种之法？”

　　南霁云心脏猛地一跳，指尖微微发凉。她张了张嘴，想用杂书搪塞，却在对上父亲那双清明而痛楚的眼睛时，哽住了喉咙。

　　南文池没有催促，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语气低沉而肯定：“我的云儿，自幼聪慧，却只爱诗词女红，连厨房都少进，见了虫蚁都要惊叫半日。她绝不会徒手翻检污秽，更不会知晓何为碳氮之比。”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南霁云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带着父亲独有的慈爱，却又无比沉重：“孩子，你……你是谁？我的云儿，她……如今在何处？”

　　最后一句，几乎带着颤音。这位曾经在朝堂上直面君王怒火的肱股之臣，此刻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悲痛与迷茫。

　　南霁云望着眼前这位一夜白头的老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洞悉一切却又宁愿自己不曾看穿的痛苦，所有精心准备的说辞都化为了乌有。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决定不再欺骗这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

　　“她走了。”南霁云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南文池心上，“在流放路上，没能撑过来。”

　　南文池闭了闭眼，身形微晃，早有预料的事实被证实，依旧痛彻心扉。

　　“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南霁云继续道，语气平静而坦诚。

　　“我的名字，也叫南霁云。我懂得如何让土地产出更多的粮食，懂得如何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活下去。我……无法代替您的女儿，但我会竭尽全力，护您和母亲周全，让这片山谷里的人都能活下去。”

　　她没有解释穿越，只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合理的说法。

　　南文池久久沉默，再睁开眼时，眼底虽仍有湿意，却多了一份释然与决断。他拍了拍南霁云的肩膀，力道沉重：“好。既然你承了云儿的名字，唤我一声父亲，那从此，你便是我的女儿。往事不必再提，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他顿了顿，环顾这片在女儿手中逐渐焕发生机的山谷，低声道：“你做的这些事，很好。需要为父做什么，尽管开口。”

　　这一刻，父女之间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与新的羁绊。

　　夜色渐深，南霁云却毫无睡意。她提灯再次来到育苗地，仔细检查每一株幼苗的状况。当她俯身观察时，突然在泥土中发现了一些异样——几处幼苗被人为破坏，嫩芽被掐断，根部也有被翻动的痕迹。

　　这不是意外。

　　她的心猛地一沉。看来在这个看似团结的山谷里，还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