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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9回雪化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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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雨棠蜷在藤椅里,身上裹着羊毛毯,可寒意还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刚撑着墙挪到窗边,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踉跄着扑到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胃酸灼烧着喉咙,却只吐出几口清水。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起身,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这几天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早上热的粥到傍晚还剩大半碗,一闻到油味就恶心。小腹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指尖触到单薄的衣料下微微隆起的弧度,眼眶瞬间就红了。
怀孕的事她没告诉任何人。那天在医院拿到化验单时,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哭了很久,一半是惊喜,一半是绝望。她这样无父无母的人,连自己都养得颠沛流离,怎么给孩子一个家?云飞虹的家族不会要她这个“只会写诗的累赘”,苏雪那样知书达理、能帮衬家族生意的姑娘,才是云家认定的儿媳。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行人,突然想起以前和云飞虹一起在雨中逛书店的日子——他会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都湿透。如今只剩她一个人,连雨声都显得格外吵。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有李波发来的讲座邀请,还有几条未接来电,是外婆打来的。她怕外婆担心,只给外婆说一切都好,但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勉强吃了一点东西。
而此时的云氏地产项目部,气氛却紧绷得像拉满的弦。云飞虹坐在会议桌一端,面前摊着锦里老城区的资金使用计划,目光却总飘向窗外。苏雪站在投影幕布前讲解方案,声音清晰利落,每一处数据都精准无误——她特意提前熬了两个晚上核对细节,知道云家此刻急需锦里项目翻身,更知道云飞虹心里装着事,不愿让他再为工作分心。高管们频频点头,她余光瞥见云飞虹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让她握着触控笔的指尖悄悄收紧了些。她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怨他敷衍,而是心疼——以前只当他是家族安排的联姻对象,是需要携手稳固两家的伙伴,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到他落寞的样子,自己的心也会跟着揪紧。
散会后,苏雪没有立刻离开,转身去茶水间冲了杯热咖啡——记得上次加班时,她听见云飞虹对助理说过,咖啡要少糖少奶,微苦最解乏。她甚至记得他说这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的样子,连这种细微的神态,都不知不觉记在了心里。她捧着温热的杯子走过去,步伐轻缓,声音放得比平时更柔:“飞虹,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握着杯柄的姿势优雅得体,目光落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时,藏着的温柔比往日更显真切,没有丝毫刻意。她知道他是被家族推着往前走,也看得到他深夜对着图纸发呆时,眉宇间藏着的、对自由的渴望——这份藏在叛逆下的脆弱,让她那颗本为联姻而平静的心,渐渐生出了心疼的涟漪。以前总告诉自己,联姻是责任,要端庄得体,保持分寸。可现在,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竟忍不住想多问一句,想知道他是不是又熬夜了,是不是又在为项目烦心,是不是……还在想那个人。这份忍不住的惦记,早已超出了“合作伙伴”的界限,变成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本能的牵挂。
云飞虹接过咖啡,却没喝,指尖捏着冰凉的杯壁:“没事。”他起身往办公室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住——明天要去锦里老城区现场检查,那个地方到处都是他和雨棠的影子,是他刻意逃避却又忍不住怀念的角落。
苏雪看着他挺拔却略显落寞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他心里有别人,那些回忆是她插不进去的。她也懂分寸,不会去追问,不会去打扰。可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涩意,不是嫉妒,而是遗憾——遗憾自己没能早一点走进他的生活,没能在他还没被那些过往牵绊时,就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意。但转念一想,只要能这样陪着他,帮他分担一点工作上的压力,让他不用独自硬扛,就够了。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掩去眼底的情绪,转身拿起他落在桌上的文件,又细心地替他整理好。指尖触到他用过的铅笔,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竟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原来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是触碰他用过的东西,都能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
第二天上午,天气难得放晴,阳光透过古建筑的雕花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飞虹和苏雪戴着安全帽走在工地上,钢筋碰撞的声音刺耳。走到中段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前面那级石阶,正是上次他帮阿婆送菜时,阿婆拉着他和雨棠笑说“小两口真登对”的地方。
石阶上的青苔还湿着,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微光。他想起那天雨棠穿着浅蓝连衣裙,蹲在石阶旁帮阿婆捡菜,头发被风吹到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那时他觉得,整个街区的风景,都不及她一笑。
“飞虹?怎么不走了?”苏雪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站在他身侧。她看得出来,这里藏着他极珍视的回忆,那回忆里没有她。可她不恼,反而觉得这样的他更真实——他不是那个只会应付家族的豪门公子,他有自己的深情,有自己的执念。这样的深情,让她越发心疼,也越发忍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若是能让他偶尔放下那些沉重的回忆,露出一点真心的笑容,该多好。
她的安全帽檐压得略低,遮住了眼底的一丝怅然,却也悄悄将目光停在他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连落寞的神情,都带着一种易碎的温柔。她忍不住在心里描摹他的眉眼,想把这一刻的他记在心里。以前总觉得“喜欢”是件张扬的事,可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喜欢可以这么安静,这么克制,只是默默看着他,就满心都是柔软。
云飞虹猛地回过神,掩饰性地摸了摸鼻子,眼底的温柔瞬间褪去,只剩落寞:“没什么,走吧。”
往前走了没几步,却在看到“墨香斋”的招牌时又慢了下来——上次他在这里给雨棠买了林海音签名的《香江文学史》,还在扉页写了“赠雨棠”。如今想来,那句话多像个笑话。
苏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认出了这家颇有名气的古籍书店,她记得云飞虹偶尔会在办公室翻看诗集,便顺着他的喜好提议:“这家书店的古籍和签名本很全,我前阵子听朋友说,刚到了一批新诗合集,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们可以抽时间过来逛逛。”说这话时,她的心跳悄悄快了半拍。她其实是特意打听了这家店的新书,知道他喜欢这类诗集,才找了个“听朋友说”的借口。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刻意讨好,只想借着“逛书店”这个由头,多一点和他独处的时光,多了解一点他的喜好——那些藏在工作之外的、属于“云飞虹”本身的喜好。她说得自然,没有丝毫刻意讨好,仿佛只是随口分享一个合他心意的好去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期待,比往日的“公事公办”多了几分私人温度。
“嗯嗯。”云飞虹的声音冷了些,脚步也加快了,“走吧,还有很多地方要检查。”他转身往前走,背影绷得笔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疼正一点点蔓延开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刻着他和雨棠的灵魂共鸣,如今却成了扎在心上的刺。
苏雪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眼底的心疼又深了几分。他的冷淡她感受到了,可她不怪他。她知道,要让他放下过去很难,要让他看到自己的心意也需要时间。她有耐心,也愿意等。毕竟,这份喜欢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沉淀下来的。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越界,又能随时留意他的状态。走过碎石堆时,她轻声提醒:“小心脚下。”话音落下,她心里竟有些忐忑,怕自己的关心太过明显,让他觉得负担。可看到他下意识地顿了顿脚步,避开了那块松动的石子时,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小小的欢喜——至少,他听进去了。
工地上的灰尘落在她的白衬衫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在云飞虹额角渗出细汗时,默默递上一张纸巾。指尖递出纸巾的瞬间,几乎要碰到他的手,她下意识地缩回了半分,保持着最后的端庄。可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以前递文件、送咖啡,都是公事公办,可这张纸巾,带着她私心里的惦记。她甚至希望风能再大一点,让他多流些汗,让自己能多“照顾”他一次。她的关心始终得体而克制,从不会让他觉得负担,却比前期的“保持距离”多了许多主动——这份变化,藏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藏在每一次悄悄加快的心跳里,藏在每一次“不求回应,只求你安好”的心意里。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喜欢上他了,不再是因为家族联姻的责任,而是因为他是云飞虹——那个向往自由、藏着温柔、偶尔落寞的云飞虹。哪怕这份喜欢要藏在端庄的面具下,哪怕可能永远得不到对等的回应,她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