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长公主》梧桐的星星

9、晨光、执念与破碎的幻影

　　暴雨下了一夜，直到天光微熹时才渐渐停歇。沈清弦几乎一夜未眠，靠在客卧的窗边，望着窗外从漆黑一片到泛起鱼肚白。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霍承烨的话，回放着与霍宁舟争斗的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被拿出来重新审视，在“阴谋”与“守护”两种截然不同的解读间摇摆，将她折磨得心力交瘁。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驱散室内的昏暗时，沈清弦才惊觉天已亮了。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决定不再将自己困在这无解的死循环里。无论千年前真相如何，她需要先面对眼前的现实。

　　她轻轻推开客房的门，外面一片寂静。别墅很大，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冷硬的线条和黑白灰的主色调，一如霍承烨给人的感觉，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为这冰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她循着香气走到开放式厨房附近，看到霍承烨背对着她，站在流理台前。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灰色居家长裤，没有了西装的束缚，少了几分商场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他正专注地摆弄着咖啡机，晨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宁感。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霍承烨转过身。他眼下仍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休息得不好，但眼神却比昨夜清明了许多。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不久的沙哑，比平日温和，“咖啡快好了，牛奶和糖在那边。或者，想喝点别的？”他指了指旁边的柜子，里面放着各种茶包和饮品。

　　这自然而家常的对话，让沈清弦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们不是跨越了千年的陌生（甚至曾是仇敌）的两个人，而是……寻常的、共度一夜的伴侣。

　　她迅速驱散这个荒谬的念头，摇了摇头：“不用，谢谢。”她顿了顿，看着他将浓郁的咖啡倒入杯中，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口一夜的问题：“你昨晚说，你研究了我十年……为什么？”

　　这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也是理解眼前这个男人行为逻辑的核心。

　　霍承烨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端起自己的那杯黑咖啡，走到餐厅的岛台旁坐下，示意沈清弦也坐。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些。他抬眼看向沈清弦，目光坦诚而直接，不再有任何掩饰。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大学图书馆一本泛黄的、非正史的杂记里。”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追溯过往的悠远，“那本书里，用极其简略的笔触，记载了昭阳长公主力排众议，在灾年开放皇家粮仓赈济灾民，并亲自监督，防止贪腐的事。当时只觉得，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后来，出于一种……我自己也说不清的好奇心，我开始寻找更多关于你的记载。正史，野史，笔记，甚至是一些残缺的墓志铭……我像拼图一样，试图还原一个真实的你。”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透过沈清弦，看到了那些埋首故纸堆的日夜。

　　“我‘看’到你在朝堂上与各方势力周旋，手段老辣，不输任何男性政治家；我‘看’到你推行新政时面临的巨大阻力和你展现出的惊人魄力；我‘看’到你辅佐幼弟，既严厉又暗含温情……越是了解，我就越是……被吸引。”

　　他用了“吸引”这个词，让沈清弦的心微微一颤。

　　“你不像一个符号化的历史人物，你鲜活、复杂、充满矛盾，又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与坚韧。在那个对女性充满束缚的时代，你硬是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光芒四射却又无比孤独的路。”霍承烨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崇拜的感慨，“你成了我心中一个……完美的幻影，一个我穷尽想象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所以，”他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沈清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我努力创业，拼命往上爬，潜意识里，或许就是为了能够达到某种……足以与历史上那个你‘并肩’的高度。很可笑，是不是？把一个千年前的古人，当作自己人生奋斗的标杆和……执念。”

　　沈清弦彻底怔住了。她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这个在现代社会呼风唤雨、冷酷无情的商业帝王，内心深处，竟然藏着对她这样一个“古人”长达十年的痴迷与研究，甚至将她的人生作为自己奋斗的坐标！

　　这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却也……太令人震撼。

　　“那幅画像……”沈清弦想起密室里那幅栩栩如生的画像。

　　“是我根据各种文字描述，以及一些模糊的古画痕迹，请了顶尖的画师，反复修改，耗时数年才完成的。”霍承烨坦言，“我想‘看’到你的样子。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百分百准确，但那是我能想象的、最接近你的模样。”

　　说到这里，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有释然，也有一种幻灭般的清醒：“直到……你真正出现在我面前。苏晚，不，沈清弦。”

　　“你和我研究了十年的那个幻影，很像，但又很不一样。”他微微苦笑，“画像终究是死的，史料也是冰冷的。而真实的你，会更……鲜活，更复杂，也会脆弱，会迷茫，会在我递给你纸巾时无声哭泣。”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这十年，我追逐的一直是一个我凭借史料和想象构建出来的完美符号。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有血有肉、来自千年前的、真实的沈清弦。”

　　“我想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恳切，仿佛卸下了所有身为霍氏总裁和狂热研究者的外壳，只是一个单纯的男人，“我能否……重新认识你？不是透过故纸堆，不是透过那幅画像，而是认识眼前这个，真实的你？”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空气中咖啡的香气氤氲不散。

　　沈清弦看着眼前的霍承烨。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让她感到压迫和困惑的总裁，也不是那个痴迷于历史幻影的疯狂研究者。他只是一个坦诚了自己十年执念，并因为真实她的出现而感到幻灭与无措的男人。

　　他眼中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真实的……期待与不确定。

　　千年的时光，历史的误会，身份的迷雾……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清晨的阳光和坦诚的对话冲淡了些许。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是不可逾越的时空鸿沟和身份谜团，而是一个更加直接，也更加艰难的问题：

　　剥离了历史的滤镜和宿命的纠缠，他们这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灵魂，能否仅仅作为霍承烨和沈清弦，重新开始？

　　沈清弦望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恨意已然消散，但新的情感尚未明晰。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但这沉默本身，似乎也预示着某种冰封的融化，和某种新可能的萌芽。

　　霍承烨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交出了所有底牌的赌徒，等待着命运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