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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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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的晨光,穿透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痕。我蜷缩在客厅那张过于宽大、也过于冰冷的皮质沙发上,维持着昨晚程砚离开后便未曾改变的姿势。手脚早已麻木,血液像是凝固在血管里,只有心脏还在机械地、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胸腔里那股窒息的钝痛。
程砚那句“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还有他最后那个近乎悲哀的眼神,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脑海里,吐着信子,嘶嘶作响。一夜无眠,眼前反复闪回小巷里保镖凶狠的脸、刺目的车灯光柱、程砚逆光而来的挺拔身影、以及他眼中那混合着震怒、后怕与疯狂暗流的复杂神色。
他保护了我。以一种绝对强势、不容置疑的方式,将我从那显而易见的危险中拽了出来。可他的保护,与他话语里的毁灭欲,同样令人胆寒。
楼梯上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我僵硬地抬起头。
程砚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开着,露出清晰的喉结。他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步履从容地走下楼,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对峙、那些剥皮见骨的话语,都只是我混乱意识里的一场噩梦。唯有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深沉的疲惫,和周身依旧萦绕的、比滇南晨雾更冷的低气压,证明着一切真实发生。
他走到客厅,目光淡漠地扫过我蜷缩在沙发上的狼狈样子,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临窗的单人沙发坐下,将咖啡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去洗漱,换衣服。”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半小时后,有人送早餐过来。”
命令的口吻,如同对待一个需要被安排日程的物件。我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沉默地起身,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向一楼的客房。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却带不走骨髓里渗出的寒意。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鬼,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因为紧张和缺水而起了干皮。脖颈上,那条银链和那个粗糙的平安锁挂件紧贴着皮肤,一冷一温,却同样沉重。锁骨上早已愈合的咬痕,在氤氲的水汽中,似乎又隐隐显现出来。
我用力闭了闭眼,快速擦干身体,换上程砚让人准备好的、挂在衣帽间的衣物——依旧是合身得体的便装,面料柔软,品牌低调而昂贵。他连这种细节都掌控着。
回到客厅时,早餐已经送来了,精致的中式点心摆满了餐桌。程砚已经坐在主位,正在用平板电脑看着什么,眉头微蹙。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眸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
餐桌上的沉默比昨晚车厢里的更加凝滞。我只勉强吃了几口,便觉得胃里堵得难受。程砚倒是吃得不多,但姿态从容,仿佛这只是一顿再寻常不过的早餐。
“龙三那边,你暂时不用管了。”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语气平淡地开口,仿佛在交代一件无关紧要的工作,“老吴今天会离开滇南,公司那边我会派其他人接手。”
我拿着勺子的手一顿。老吴离开?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暴露了?还是程砚要清理门户?
“你……把他怎么了?”我忍不住问,声音有些沙哑。
程砚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眼神平静无波:“他拿了不该拿的钱,透了不该透的风。沈氏容不下这样的人。至于怎么处理,是人事部门的事情。”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却能听出话语底下冰冷的铁腕。老吴作为沈氏在当地的代理人,能接触到核心事务,他的“离开”,绝不会是简单的解雇。
“那‘九叔’呢?”我盯着他,“还有那些‘货’?你打算怎么处理?”
程砚放下茶杯,目光转向我,那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却像深潭一样,让人看不出底。“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沈绎。做好你分内的事。”
“分内的事?”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就是像个囚犯一样,待在这里,等着你处理完那些‘不该我关心’的麻烦,然后继续回去扮演你听话的‘所有物’?”
“囚犯?”程砚微微挑眉,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是一个充满掌控感和防御性的姿态,“如果我想囚禁你,你连这栋别墅的门都出不去。沈绎,我给了你相对的自由,是让你学会看清形势,不是让你一次次挑战我的耐心,把自己置于险地。”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看清形势?”我迎上他的目光,胸口那股压抑了一整夜的闷气,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不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我看得很清楚!形势就是,你跟龙三、‘九叔’那种人搅在一起,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形势就是,你恨沈家,恨我父亲,现在也要把我和沈家一起拖下水!形势就是,我无论做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滑向深渊!”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提高,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回响。
程砚静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微微眯起,里面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那样看着我,仿佛在欣赏一只在笼子里徒劳扑腾的困兽。
“说完了?”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沈绎,你对‘深渊’的理解,还太肤浅。你以为沈巍山建的这座大厦,根基就有多干净?你以为你过往挥霍的每一分钱,都来得光明正大?”
他站起身,绕过餐桌,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逼近,只是站在一步开外,垂眸看着我,那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沈家能有今天,底下埋着的肮脏东西,比你想象的多得多。我做的事,或许在你看来是‘滑向深渊’,但对我而言,可能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或者,是在这滩浑水里,为我自己,争取一点活下去、并且活得像个人的筹码。”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父亲……沈家……真的如他所说吗?那些光鲜亮丽的财富背后,难道真的……
“那你呢?”我抬起头,看着他,声音颤抖,“你现在做的,和当年的沈巍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用手段,用交易,甚至用更黑暗的力量,去达成目的?”
程砚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讽刺。
“区别?”他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我脖颈间的银链上,“区别就是,沈巍山给我套上项圈的时候,告诉我这是‘恩赐’。而现在……”
他伸出手,指尖没有触碰银链,而是轻轻拂过我锁骨上那道早已淡去、却似乎仍能被他看见的咬痕,动作极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暧昧与残酷。
“我给你的烙印,从不掩饰它的本质。”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占有,是惩罚,也是……提醒。提醒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而现在,攻守易形了而已。”
他的指尖冰凉,拂过皮肤的触感却带着电流般的战栗。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执念。
“所以,别再用那种天真又愚蠢的眼神看着我,沈绎。”他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语气重新变得冷漠,“吃完早餐,自己找点事做。今天之内,不要离开别墅范围。”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径直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儿?”我下意识地问。
程砚脚步未停,只丢下两个字:“办事。”
厚重的别墅大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我和外面那个危机四伏、又充满未知的世界隔绝开来。
我独自站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暖不了我四肢百骸的冰冷。
他走了。去“办事”。处理龙三?应付“九叔”?还是进行另一场不为人知的交易?
而我,被他留在这里,像一个被暂时搁置的、需要“冷静”的麻烦,或者一个等待他处理完“正事”后回来继续“驯服”的宠物。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掌控的屈辱感,再次淹没了我。我走到窗边,看着程砚那辆黑色的路虎驶离别墅,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
滇南的群山沉默地矗立着,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冷硬的墨绿色。这片埋葬着林婉君、连接着程砚黑暗过去、也隐藏着危险交易的土地,此刻在我眼中,充满了未知的威胁。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程砚的“保护”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我必须弄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沈家到底被卷入了多深的泥潭。
我回到客房,拿出那个藏起来的、属于程砚童年石头的油纸包,还有林婉君那封泛黄的信。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石块表面,仿佛能触摸到那个在河边捡石头、视若珍宝的沉默男孩的体温。看着信纸上娟秀却绝望的字迹,那个托付儿子、交出传家宝、预感到永别的苦命女人的形象,如此清晰。
程砚说,沈巍山可能没那么“坏”,他自己也可能没那么“无辜”。
那么,真相到底是什么?是林建国讲述的版本?是程砚坚信的版本?还是介于两者之间,充满了时代无奈、人性复杂与沟通断裂的灰色地带?
而程砚现在选择的道路,真的是唯一的路吗?还是被恨意蒙蔽双眼后,一条通往更黑暗深渊的不归路?
我将石头和信纸重新藏好。然后,我开始仔细检查这栋别墅。程砚不让我出去,但没说不让我在别墅内活动。
别墅很大,上下两层,装修奢华但缺乏生活气息,更像一个高级的临时落脚点。我检查了每一个房间,书房、影音室、健身房……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文件或线索。程砚显然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泄露他此行真实目的的东西。
最后,我走进了主卧——程砚昨晚睡的房间。房间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气。床上被子整理得一丝不苟。我拉开衣柜,里面挂着几套他的衣物,都是低调奢华的品牌。抽屉里只有一些简单的个人用品。
就在我以为一无所获时,我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酒店提供的便签本和一支钢笔。我走过去,随手翻了一下便签本。
前面的纸张都是空白。但在倒数第二页,我发现了一些极浅的、用笔尖无意识划下的痕迹,似乎是思考时随手涂写的。我对着光,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简单的箭头图,潣潣草草。一边写着“L”(龙?),箭头指向中间一个模糊的、像是地名的缩写,我看不太清,似乎是“MD”?然后另一个箭头从中间指向另一边,写着“J”(九?)。在“J”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打了个问号的标记,似乎是“交货?”。
而在图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的字,几乎难以辨认:“风声…林…安全?”
林?指的是林建国?还是……林婉君?安全?谁的安全?
这个简单的箭头图和信息碎片,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海中的迷雾!
龙三(L)通过某个中间地点或渠道(MD?),与“九叔”(J)进行“交货”?而程砚在担忧“林”的安全,并且提到“风声”?
难道……程砚与“九叔”的合作,并非自愿,或者至少,并非全无顾忌?他也在担心“林”(很可能是林建国)的安危,甚至可能因此与龙三产生了分歧或冲突?
昨晚龙三手下保镖对我毫不客气的态度,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如果程砚与龙三、“九叔”是完全牢固的同盟,龙三的人绝不敢轻易动我。
那么,程砚此次突然亲自前来滇南,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处理”我惹出的麻烦,更是为了应对“风声”和确保“林”的安全?甚至……他可能与龙三或“九叔”之间,出现了裂痕?
这个推测让我心跳加速。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程砚所处的境地,可能比我之前想象的更加危险和复杂。他并非完全掌控一切,他也面临着来自“合作伙伴”的威胁和不确定因素。
而“林”的安全……他是在保护林建国吗?因为那是他在这世上仅存的血缘亲人?所以,他才会在昨晚看到我有危险时,流露出那种后怕的眼神?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他的“所有物”,也可能是因为,他害怕失去最后的亲人(尽管可能从未相认),或者,我出事会牵连到林建国?
混乱的线索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拼凑。程砚的恨意是真的,他的掌控欲是真的,但他内心深处,是否还保留着对亲情(哪怕是未曾谋面的舅舅)的一丝顾忌?他选择与“九叔”合作,是出于恨意和野心,还是也有迫不得已、甚至是想借此保护什么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但至少,这让我看到了一丝不同于纯粹黑暗的可能性。
我将那张便签纸小心地撕下,藏进口袋。然后,将便签本恢复原状。
接下来的大半天,我都待在别墅里。佣人定时送来午餐和茶点,态度恭敬而沉默。我试图从他们口中套话,但他们显然受过严格的叮嘱,对任何问题都守口如瓶。
我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日头逐渐西斜,滇南的山峦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壮美,却透着荒凉。程砚一直没有回来。
不安的感觉再次滋生。他会不会遇到了麻烦?龙三和“九叔”是那么好相与的吗?
傍晚时分,我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沈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和恐惧的声音,是林建国!
“林叔?你怎么……”我心头一紧。
“沈少,长话短说!”林建国语速极快,背景音有些嘈杂,“阿砚是不是去找龙三和‘九爷’的人了?我听到风声,龙三那边好像出了点事,‘九爷’的人很不高兴,说……说阿砚不守规矩,想独吞‘货’还是怎么的……现在那边气氛很不对!我怕阿砚有危险!”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的猜测被证实了!程砚果然和那边起了冲突!
“他们在哪儿?你知道吗?”我急声问。
“具体不清楚,但可能是在‘老厂’那边,龙三有个仓库在那边,经常处理一些‘特殊’的货……沈少,你千万别去!那边太危险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个数,也……也提醒一下阿砚,如果他联系你的话……”林建国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知道了,林叔,你自己也小心!”我挂断电话,手脚冰凉。
程砚有危险。因为“货”,因为不守规矩,因为可能触怒了“九叔”……
我该怎么办?报警?这里人生地不熟,报警可能更坏事。联系沈氏的人?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程砚显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这里的事情。
难道我就这么干等着?等着他或许浑身是血地回来,或者……根本回不来?
那个在澳门顶层套房将我按在棺木上的男人,那个在书房里用最冷酷的语气说着恨意的男人,那个在滇南夜色中如天神(或恶魔)般降临将我拉出险境的男人……此刻可能正身处险境。
恨意、恐惧、屈辱、还有那一丝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诡异的牵绊,在我心里疯狂撕扯。
我猛地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脖颈上的银链随着我的动作晃动,那块平安锁硌着我的皮肤。
他说我是他的所有物。
他说活着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也曾……在以为我可能遇险时,眼中流露出过转瞬即逝的后怕。
我不能让他死。至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滇南,死在这些肮脏的“生意”和“规矩”里。
不是为了救他。是为了……弄清楚一切。是为了沈家。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冲回房间,换上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将手机、一些现金、还有那块童年的石头和林婉君的信都塞进贴身口袋。然后,我找到了别墅的后门。门锁着,但旁边有钥匙。
我深吸一口气,拧动钥匙,推开了门。
外面是别墅的后院,连接着一条通往山林的小径。夕阳的余晖将山林染成一片血色。
我不知道“老厂”在哪里,但林建国提到了“仓库”。结合昨晚我误打误撞看到保镖搬运木箱的那个仓库区域……会不会就是那里?
凭着模糊的记忆和对危险的直觉,我朝着县城那个方向,一头扎进了渐浓的暮色之中。
山路崎岖,暮色四合得很快。等我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地再次接近那片仓库区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和仓库区几盏昏黄惨淡的路灯,勾勒出建筑物狰狞的轮廓。
这里比昨晚更加寂静,寂静得反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灰尘和某种……紧张的气息。
我躲在暗处,仔细观察。昨晚那个仓库的卷帘门紧闭着,旁边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赫然是程砚那辆黑色的路虎揽胜!他就在这里!
但周围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头发毛。程砚的车在,他人呢?龙三的人呢?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就在距离仓库还有几十米的一个废弃料堆后面,我忽然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压低的说话声,还有……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倒地的声响!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出事了!
我顾不上多想,捡起地上半块断裂的砖头,紧紧攥在手里,猫着腰,借着阴影的掩护,朝着仓库侧面那个昨晚窥视过的、堆着破木箱的角落挪去。
还没等我爬到可以窥视的气窗位置,仓库里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闷哼!
是程砚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的、阴冷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恶意:
“程砚,给脸不要脸!‘九爷’的规矩你也敢坏?那批‘货’是‘九爷’点名要的,你竟敢私自扣下?还想转移?真当你在内地有点势力,就能在滇南为所欲为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谄媚中带着狠辣:“龙哥,跟这小子废什么话!‘九爷’说了,不守规矩的狗,留着也没用!做了他,那批货照样是我们的!沈家那边……反正他也只是个养子,死了就死了,沈家还能为了个外姓人,跟‘九爷’翻脸不成?”
是龙三和那个凶悍保镖的声音!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们要杀了程砚!
仓库里传来拖拽的声音和程砚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似乎受伤了,但依旧没有求饶或服软,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带着血腥味的声音低笑:
“龙三,你以为‘九爷’真看得上那点货?他不过是想借我的手,试探沈家,顺便……清理掉一些知道太多的人吧?比如,你?”
“你放屁!”龙三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是不是放屁,你心里清楚。”程砚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清晰冷硬,“动了我,沈家会不会跟‘九爷’翻脸我不知道,但你……你觉得‘九爷’会留着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惹了一身腥的废物吗?”
“妈的!死到临头还嘴硬!”保镖的怒骂声响起,伴随着拳脚落在□□上的沉闷声响。
程砚的闷哼声更重了,但他始终没有惨叫。
我趴在冰冷的木箱上,手脚冰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恐惧像潮水般将我淹没,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股更加炽热、更加不顾一切的冲动,猛地冲了上来!
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被那一声声闷哼激起的,也许是被绝境逼出的,我猛地从藏身处站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那块砖头,狠狠砸向了仓库侧面另一扇较高的、布满灰尘的气窗!
“哗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
仓库内的打斗声和怒骂声戛然而止!
“谁?!”“外面有人!”
趁着里面一瞬间的惊愕和混乱,我扯开嗓子,用我能发出的最大声音,朝着仓库里面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变调走音,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警察!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接到报警!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
我一边喊,一边飞快地绕着仓库侧面跑,制造出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和动静,同时继续用砖头砸向仓库墙壁和其他的窗户,弄出更大的声响!
“操!条子来了?!”“快走!”
仓库里传来龙三气急败坏又充满惊惧的吼声,还有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碰撞声!显然,他们做贼心虚,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警察来了”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细辨真假!
我听到仓库后门被猛地撞开的声音,以及汽车引擎仓促发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利声响,迅速远去。
他们跑了!
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后背全是冷汗,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我扶着冰冷的墙壁,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稳住心神。
程砚!他还在里面!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仓库那扇被撞开的、歪斜的后门。里面一片昏暗,弥漫着灰尘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借着门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我看到程砚倒在仓库中央的空地上,周围散落着一些杂物和……几个打开的、空空如也的木箱。他蜷缩着身体,一手捂着腹部,深色的西装外套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程砚!”我冲过去,跪倒在他身边,声音发抖。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有擦伤和淤青,嘴角带着血痕,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我,里面充满了震惊、愤怒、后怕,还有一丝我完全看不懂的、剧烈震荡的复杂情绪。
“你……怎么……”他开口,声音嘶哑虚弱,每说一个字似乎都牵动着伤口,痛得他眉头紧蹙,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谁让你来的?!胡闹!”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凶我!
“别说话!”我咬着牙,试图去扶他,手碰到他腹部湿润粘稠的血迹,指尖都在颤抖,“你受伤了!必须去医院!”
“不能去……医院。”程砚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龙三……他们可能……还会回来查看……去医院,目标太大……”
“那怎么办?!”我急了,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出的鲜血,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你会死的!”
程砚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仓库角落一堆废弃的油毡布和几个空木箱上。
“扶我……到那边……角落……”他艰难地指示。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地将他挪到那个相对隐蔽的角落。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撕开自己染血的衬衫下摆,试图按压住腹部的伤口,但鲜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涌出。
“车钥匙……在我口袋……路虎……”他喘着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塞到我手里,“去开车……到后门……小心……看有没有人……”
我接过钥匙,冰凉一片。“你坚持住!我马上回来!”
我冲出仓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寂静无人,只有远处隐约的狗吠。我跑到程砚的路虎旁,解锁,上车。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发动车子,绕到仓库后门。
费力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程砚弄上车后座,他沉重的身体让我几乎虚脱。关上车门,我坐上驾驶位,看着后视镜里他紧闭双眼、脸色惨白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不能去医院……那去哪里?
别墅!对,回别墅!那里相对隐蔽,至少可以先处理伤口!
我猛踩油门,路虎咆哮着冲出了这片危险的区域,驶入滇南浓重如墨的夜色之中。
后座上,程砚的呼吸微弱而急促,鲜血浸透了后座的皮革,浓重的血腥味在车厢内弥漫。
我紧紧握着方向盘,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山路。
程砚,你不能死。
游戏还没结束。
我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
你不能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