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揽罪》昭罪

10、第十章

　　第二卷：迷雾深潜

　　第十章暗室

　　子夜时分的城北工业区边缘，像一座被遗弃的钢铁坟场。白日里轰鸣的流水线早已沉寂，只剩下高耸的冷却塔剪影在稀薄月光下沉默伫立，以及远处零星几点鬼火般的安全指示灯，在浓重的黑暗中漂浮。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冷却剂和化工原料残留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鼻。

　　宋世语藏身在一座废弃锅炉房二层的破窗后，身上披着从垃圾堆捡来的、浸满油污的帆布，将身形和气味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在这里已经潜伏了超过三个小时，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偶尔转动调整角度的夜视望远镜，证明着观测者的存在。

　　他的目标是斜对面约三百米处，那片被高耸电网和混凝土围墙严密包裹的区域——地图上标注为“泰丰物流仓储三区”，但孟颜夕提供的资料和过去一周他自己的观察显示，这里的安保级别、能源消耗模式、以及进出车辆的种类（偶尔出现的带有生物危害标志的专业厢式车），都与一个普通的物流中心毫不相干。这里是方舟生物科技在太安市内，最有可能进行实体操作的地点之一。

　　头痛如影随形，但此刻却仿佛被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压制了下去，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剔除了情感的专注。他右耳里的微型耳机静默着，按照约定，距离与孟颜夕最后一次确认通讯还有十分钟。在这之前，他需要尽可能摸清这个“仓储中心”的外部规律。

　　夜视镜的视野里泛着幽绿的光。围墙顶端，每隔三十米就有一个缓慢转动的热成像监控探头，无死角覆盖。围墙内部，可以看到几栋低矮但结构坚实的厂房，窗户都被封死或涂黑。唯一的出入口是两扇厚重的电动金属大门，此刻紧闭。门卫室亮着灯，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走动。

　　看起来戒备森严，近乎无懈可击。但宋世语耐心地等待着。过去几天的观察，他发现了一个细微的规律：每晚接近凌晨一点，会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面包车，从主干道方向驶来，通过门禁进入。这辆车出入的时间非常固定，司机似乎也是同一人。而且，它每次进入后，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西北角那片原本漆黑一片的、似乎是堆放杂物的区域，会有一扇极其隐蔽的小门短暂开启，透出些微光亮，有人影快速进出一次，像是在进行某种交接或检查。

　　那扇小门，是这片铜墙铁壁上，唯一能被观察到的、稍纵即逝的缝隙。

　　他的目标就是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风穿过废弃厂房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宋世语调整着呼吸，让心跳和脉搏降到最低。感官依旧敏锐，他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能分辨出几百米外夜行动物踩过碎石的细微声响，也能闻到空气中更加遥远方向飘来的、不属于此地的气息——那是从“仓储中心”内部，通过复杂的通风系统泄露出的，极其微弱的、被重重过滤后依然残留的消毒水气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培养皿或低温储存库的冰冷气息。

　　凌晨零点五十八分。主干道方向，两道车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由远及近。那辆灰色的面包车准时出现了。

　　宋世语屏住呼吸，夜视镜紧紧跟随着车辆。面包车在紧闭的大门前停下，门卫室的人影出来，用手电照了照车牌和驾驶室，似乎与司机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面包车驶入，大门重新合拢。

　　就是现在。

　　宋世语像猎豹般从藏身处无声跃下，落地时屈膝缓冲，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没有走直线，而是借助厂区里废弃的管道、货堆和建筑的阴影，以之字形路线快速而安静地向着西北角那扇小门的方向潜行。帆布在行动时略显累赘，但能有效模糊他的红外轮廓。

　　他绕了一个大圈，避开了正面的监控区域，从侧面接近。距离那扇小门还有大约五十米时，他停在一堆生锈的钢卷后面，再次举起夜视望远镜。

　　时间刚好过去十七分钟。西北角那片区域，原本严丝合缝的围墙阴影处，果然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内泄出一道狭窄的、惨白的光带，一个人影出现在光带中，似乎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将一个不大的、似乎是金属材质的箱子放在了门外的地上，随即缩回，小门立刻关闭，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

　　交接完成。门外那个金属箱子，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宋世语没有动。他在等待。按照前几晚的观察，放下箱子后，大约会有一到两分钟的间隔，然后才会有人从内部或外部来取走箱子。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小门没有再打开，也没有任何人从其他方向出现取走箱子。

　　情况有变？还是今晚的交接方式不同？

　　宋世语的心提了起来。那箱子孤零零地放在围墙根下，像是一个诱饵。但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可能是唯一能接近、甚至获取内部物品的途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小门的位置相对偏僻，附近的监控探头似乎有一个微小的旋转盲区，大约每四十秒会有三到五秒的时间扫不到箱子所在的精确位置。他需要精确计算时间。

　　夜视镜的视野里，探头的转动轨迹清晰可见。他开始默数。

　　就是现在！

　　在探头转开的瞬间，宋世语如同离弦之箭，从钢卷后窜出，压低身形，以最快的速度直线冲向那个金属箱子。五十米的距离，在全力冲刺下转瞬即至。他一把抓起箱子，入手沉重冰凉，表面没有任何标识。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扇小门内侧，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影晃动了一下。

　　不好！

　　没有丝毫犹豫，他放弃原路返回，而是拧身，朝着与藏身处相反的、围墙另一侧的一片茂密荒草和废弃建材堆冲去！那里更靠近工业区边缘，地形更复杂，但也是监控相对薄弱的区域。

　　就在他身形没入荒草丛的刹那，“嗤”的一声轻响，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蓝色细光束，擦着他的肩头射入刚才他站立的地面，留下一个微小的焦黑孔洞，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臭氧味。

　　非致命性高能激光警告射击！他们发现他了，而且没有直接瞄准要害，是想活捉！

　　宋世语心头一凛，速度更快。荒草划过皮肤，留下细密的刺痛。他听到身后围墙方向传来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没有警报大作，对方显然不想惊动太大动静，但追捕已经展开。

　　他凭借记忆和来时的观察，在废弃建材堆中穿梭，利用复杂地形躲避可能的追击路线和监控视线。手中的金属箱子异常沉重，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但他不能丢弃，这是可能的关键证据。

　　追击者的脚步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训练有素，包抄的意图明显。他们似乎配备有夜视装备，在黑暗中行动自如。

　　宋世语冲出一片半塌的工棚，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场地。穿过这里，就能抵达工业区边缘的锈蚀铁丝网，外面是更广阔的城市荒地。但开阔地也意味着更大的暴露风险。

　　他咬紧牙关，压低重心，准备以最快的速度直线冲过去。

　　然而，就在他踏入开阔地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阵强烈的、毫无预兆的眩晕感猛然袭来，比他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视野瞬间天旋地转，耳边响起尖锐的蜂鸣，胃里翻江倒海。与此同时，他右耳里的微型耳机，发出一阵刺耳的、高频的电流噪音，随即彻底失效，寂静无声。

　　是“信标”！它被触发了！就在这附近，有某种强烈的、特定的信号或场域，激活了他体内的“信标”，引发了近乎失控的剧烈反应！他想起“鸦羽”晶体靠近时的感觉，但这次强烈百倍！

　　追击的脚步声迅速逼近，已经能看到几个穿着深色作战服、戴着夜视仪的身影从两侧包抄过来，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宋世语强忍着几乎要呕吐和昏厥的冲动，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稳住身形，踉跄着改变方向，朝着一堆叠放得较高的、似乎摇摇欲坠的废弃集装箱冲去。他现在无法直线奔跑，只能利用障碍物周旋。

　　眩晕感越来越强，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他感觉自己的信息素正在不受控制地外溢，那种被强行压制后的滞涩感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暴的、充满攻击性的混乱气息，如同野兽受伤后的咆哮。这在追击者配备的信息素探测装备下，无异于黑暗中的明灯！

　　他冲到集装箱堆的阴影下，背靠冰冷的铁皮，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撕裂他意识的眩晕和体内狂暴的信息素。手中的金属箱子冰冷依旧，却仿佛有千斤重。

　　一道淡蓝色的光束再次射来，打在他身侧的集装箱上，爆开一小团火花。警告意味更浓。

　　“目标信息素水平异常飙升！注意，可能具有攻击性！”一个压低的、通过通讯器传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用的是某种暗语，但宋世语勉强听懂了几个词。

　　攻击性？不，是失控。

　　宋世语苦笑，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他摸索着腰间，握住了那柄小型手枪的枪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不能被抓。箱子里的东西，孟颜夕的线索，范楠舟的发现，他身上“信标”的秘密……绝不能落入方舟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猛然从藏身处扑出，不是朝向包围圈的缺口，而是向着侧面一个倾倒的油罐车残骸后面翻滚！

　　“嗤嗤嗤！”数道蓝色光束追射而至，在他翻滚过的地面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弹孔。

　　翻滚，起身，借助残骸掩护，再次改变方向。他的动作因为眩晕而变形，速度也大打折扣，但求生的本能和多年刑警生涯锤炼的反应，让他在这片开阔地上做出了一系列近乎本能的规避动作。

　　追击者显然没料到他在如此状态下还能如此灵活，包抄阵型出现了短暂的空隙。

　　就是现在！

　　宋世语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沉重的金属箱子，朝着追击者最密集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和阻挡视线！

　　箱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追击者下意识地闪避或格挡。

　　就在这一瞬间，宋世语猛地向相反方向——那片锈蚀的铁丝网全力冲刺！眩晕和恶心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眼前阵阵发黑，肺部火烧火燎，但他不顾一切地奔跑，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

　　铁丝网近在咫尺，上面布满尖锐的断口。他没有丝毫减速，侧身，用肩膀和手臂护住头脸，狠狠地撞了上去！

　　“刺啦——！”

　　锈蚀的铁丝网被撞开一个豁口，尖锐的铁刺划破了衣服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宋世语狼狈地滚落在铁丝网外的荒草地上，顾不上检查伤口，连滚带爬地起身，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跑，冲进更深的、连接着城市排水系统的荒地沟壑之中。

　　身后，淡蓝色的光束在铁丝网前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追击，也没有警报长鸣。那片被高墙电网包围的“仓储中心”，重新陷入了沉默的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臭氧味，肩头被激光擦过的灼痛，以及铁丝网上挂着的几缕破碎衣料，证明着这场短暂而惊险的遭遇。

　　宋世语在沟壑的阴影中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体内的眩晕感正在缓慢退潮，但那种信息素狂暴过后的虚脱感，以及“信标”被强行激发后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异样感，却牢牢攫住了他。

　　他颤抖着手，摸向腰间。枪还在。他再摸向怀中，孟颜夕给的牛皮纸包和那部老式手机也还在。

　　但那个金属箱子，丢了。

　　他喘息着，望向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厂区。西北角的小门早已紧闭，仿佛从未开启。刚才那扇门后的光影晃动，是故意让他看到箱子？那突如其来的“信标”激活，是这片区域本身就有某种装置，还是……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沾满泥土和铁锈的双手。

　　这一次，他拿到了线索，却也留下了更多谜团，和一身更重的伤。

　　耳机失效，与孟颜夕的通讯中断。他必须靠自己，在天亮前，找到下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处理伤口，并弄清楚，那扇“暗室”之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以及他体内的“信标”，为何会在此地产生如此剧烈的反应。

　　黑暗的沟壑深处，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和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模糊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