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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第二卷:迷雾深潜

      第九章老地方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太安市老城区,“永和”豆浆坊的油腻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深秋夜晚的寒气。店内灯火通明,弥漫着熟豆浆的暖香、油炸鬼的焦脆气味,以及几十号熬夜学生、夜班族、出租车司机身上混杂的、不加掩饰的疲惫信息素。人声、碗勺碰撞声、后厨鼓风机的轰鸣,交织成一片嘈杂但令人莫名心安的背景音墙。

      宋世语坐在最角落的卡座,背靠墙壁,面前摆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咸豆浆。他换了身打扮,灰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脸上架着一副普通的黑框平光眼镜,额发略微垂下,遮住部分眉眼。他刻意收敛了自身的气息,混杂在人群里,像一个普通的、为论文或生计熬夜的年轻Beta。

      但过度敏锐的感官依然在被动接收着周围的一切。他能清晰分辨出斜对面那桌情侣低声争吵的内容,能闻到后厨炸油条用油略带焦糊的细微变化,能感觉到门口新进来那个穿着外卖员制服的男人身上,带着一股与室内温暖格格不入的、清冽的夜风和极淡的摩托车尾气味。这种无时无刻的信息过载,让他的太阳穴持续传来沉闷的胀痛,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将注意力锁定在门口。

      九点五十八分。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孟颜夕走了进来。她没穿警服,一身普通的黑色修身羽绒服,牛仔裤,长发松松挽起,脸上带着熬夜后的淡青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像两点寒星。她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很自然地环视了一下店内,目光扫过宋世语的方向,没有停顿,径直走向柜台,点了一碗甜豆浆和一根油条。

      付钱,拿号码牌,转身寻找座位。她的视线再次扫过角落,这次短暂地停留了半秒,然后,她朝着宋世语斜后方、隔着一个过道的空位走去。就在经过宋世语桌边时,她的帆布包“不小心”在宋世语的椅背上挂了一下,一个用牛皮纸随意包裹的、像是书本或文件夹的东西,从没拉严实的包口滑落,掉在宋世语脚边。

      “抱歉。”孟颜夕低声说了一句,弯腰去捡。

      宋世语几乎同时俯身,两人的手在桌下短暂地碰了一下。孟颜夕的手指冰凉。借着身体的遮挡,宋世语迅速将那个牛皮纸包塞进自己卫衣内侧的口袋,而孟颜夕则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皱巴巴的广告传单。她直起身,对宋世语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自然得像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微小意外。

      宋世语的心跳平稳,但掌心渗出一点薄汗。他能感觉到,牛皮纸包里不止是文件,还有一个硬质的、小巧的U盘状物体,以及一个微型的、带有加密传输功能的无线耳机。孟颜夕的准备比他想的更充分。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慢慢搅动着碗里已经凉透的咸豆浆。几分钟后,他抬手,像是无意地调整了一下眼镜腿,将那个微型耳机塞进了右耳。耳机几乎完全隐形。轻微的电流声后,孟颜夕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清晰地传入耳中,背景是豆浆坊的嘈杂,很好地掩盖了通讯频段。

      “宋哥,能听见吗?”

      “清楚。”宋世语嘴唇微动,声音几乎只在喉咙里滚动。

      “你给的东西,初步分析出来了。”孟颜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黑色晶体‘鸦羽’,主要成分是一种人工合成的、高活性的信息素受体激动剂,混合了多种神经兴奋成分。它能短时间内超量刺激腺体,强行覆盖原有信息素特征,模拟失控状态。副作用极大,长期或频繁使用会导致腺体不可逆损伤,信息素分泌永久紊乱,甚至……引发信息素型精神崩解。这不是给人用的,更像是……某种‘测试工具’或者‘强效干扰弹’。”

      宋世语指尖一紧。测试工具?测试“信标”的反应阈值?还是用来在特定场合制造混乱?

      “白色药片,”孟颜夕继续说,“成分更复杂,核心是一种定制设计的神经递质调节剂,结合了强效的镇定成分和成瘾性极高的阿片类衍生物。它确实能‘安抚’过度活跃的信息素受体,暂时稳定腺体功能,但会形成深度生理和心理依赖。而且,药片里检测到微量的、与方舟某款保密实验室产品相关的标记化合物。这种药,像是专门为某种‘特定状况’设计的……‘维持剂量’。”

      维持剂量。为了维持“信标”携带者的基本功能,同时用成瘾性控制他们。林晚的疯狂状态,既有对药片的渴求,也可能有“鸦羽”或“信标”本身带来的痛苦。

      “布料残留,”孟颜夕顿了顿,“除了林晚的信息素和多种化学制剂,最重要的是,检测到了一种极其微量的、特殊的蛋白质标记物。这种标记物,在方舟生物科技三年前申请的一项关于‘信息素靶向生物标记’的专利中出现过。按照专利描述,它可以通过特定方式植入生物体内,与信息素分泌系统结合,作为长期的、可被专用设备识别的‘生物信标’。”

      生物信标。宋揽口中的“信标”,终于有了一个冰冷的技术名称。它不是比喻,是真实存在的、被植入体内的标记物。林晚有,他有,那些失踪的Omega很可能也有。他们都被标记了,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宋世语下意识地想抬手摸向自己的后颈,又强行忍住。

      “范楠舟那边,”孟颜夕的声音更低了,“他昨晚冒险恢复了短暂连接,用一次性节点发来一条破碎信息。他追踪‘鸦羽’的网络节点,发现其中一个隐蔽的中转服务器,曾接收过来自……市局内部网络某个非工作时段IP 的访问请求。虽然做了跳转,但他捕捉到了一个特征码片段,指向技术科某台不常用的备用分析终端。”

      市局内部。技术科。宋世语的心沉了下去。眼睛不仅在数据深海,已经渗透到了他们身边。

      “另外,”孟颜夕的语气带上一丝极细微的颤抖,这不是害怕,是愤怒,“范楠舟在信息里提到,他在试图追溯方舟海外资金最后落点时,触碰到一个高度加密的医疗数据库外围。虽然没能进入,但他在访问日志残留里,看到了一个关键词关联搜索记录,时间在三个月前。搜索关键词是……‘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对特定生物信标的长期应激反应与诱导可能性研究’。”

      宋世语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高匹配度Alpha信息素。长期应激反应。诱导可能性。

      他和宋揽是恋人。他们的信息素,尽管一个是Alpha,一个是Beta,但因为长期密切接触,身体和腺体可能产生了某种深层的、不为人知的适应性甚至……同步性。宋揽是Beta,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信息素,但他有“信标”,有那些制剂。而自己,作为与他高匹配度(至少在生活上)的Alpha……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那些失踪的Omega,是基础的“数据链”来源。而他自己,会不会是宋揽计划中,更特殊、更关键的……“诱导剂来源” 或 “终极测试环境”?宋揽在他身上植入或激发“信标”,不仅仅是为了观察和控制,更是为了……利用他们之间那种特殊的联结,利用他宋世语作为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来测试、校准、甚至“诱导”某种更庞大的效应?

      他想起自己日益严重的感官过敏和头痛,想起“信标”对“鸦羽”和药片的剧烈反应。这不只是被动接收,这可能是一种双向的、被刻意引导的互动实验。他是宋揽最特殊的小白鼠,而他浑然不觉地提供了三年的“对照数据”。

      “宋哥?”孟颜夕的声音将他从冰冷的漩涡中拉回一点,“你还在听吗?”

      “……在。”宋世语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们必须更快。”孟颜夕斩钉截铁,“方舟的计划远超我们想象。范楠舟已经暴露了,他暂时安全,但不能再用任何网络身份。我这边,那个内部警告的IP虽然指向方舟外围,但能如此精准地发给我,说明我在查方舟的事,可能也被注意到了。我们时间不多。”

      “见面目标?”宋世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两个。第一,确定你身上‘生物信标’的具体情况,找到检测和干扰它的方法。我通过私人关系联系到一个信得过的、曾是军方生物信息研究员的医生,他或许有办法做非官方检测。但需要你配合。第二,找到方舟在太安市内,可能进行‘信标’植入或相关实验的实体地点。光有资金流向和网络线索不够,我们需要一个能物理切入的地方。”

      “地点有方向吗?”

      “有。方舟在城西工业园有一个登记为‘仓储和物流中心’的附属设施,但能源消耗和安保级别远超市面上任何同类仓库。而且,根据交通监控碎片分析,有几辆在失踪案发生时段出现在案发地点附近的、无法追踪的车辆,最终消失的区域,指向城西。范楠舟最后捕捉到的、那个市局内部IP的非工作时段活动记录,其物理地址基站定位,也曾在那个区域出现过短暂重合。”

      城西工业园。仓储物流中心。

      “医生可靠?”宋世语问。

      “他弟弟,三年前因一种罕见的信息素紊乱症去世,当时主治的专家团队背后,有方舟的资金支持。他怀疑治疗有问题,私下调查过,但被警告和压制,被迫提前退役。他恨方舟。”孟颜夕言简意赅。

      宋世语沉默了几秒。风险极高。去见医生,意味着将自己最大的弱点暴露给一个陌生人。去探查城西那个点,更是直接闯入龙潭虎穴。

      但他有选择吗?

      “时间。地点。”他最终说。

      “医生那边,明晚十一点,地址和接头方式在纸包里。城西那边,我需要更多时间做外围侦查,确定安保漏洞和潜入点,最快后天晚上。”孟颜夕语速很快,“宋哥,你现在的状态……能行吗?”

      宋世语的目光落在碗中浑浊的豆浆上,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日光灯管,晃动着,碎裂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头痛还在持续,感官依旧敏锐得令人崩溃,“信标”在体内无声闪烁。但他想起林晚坠海前绝望的眼睛,想起那些档案照片上年轻的面孔,想起宋揽镜片后那双深不见底、将他视为“观察样本”的眼睛。

      “能。”他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好。保持静默。明天晚上十点,用这个频道最后确认一次。如果我没有回应,或者频道出现任何异常,立刻销毁一切,转移,不要赴约。”孟颜夕交代完,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宋哥……保重。”

      通讯切断了。微型耳机里只剩下轻微的电流底噪。

      宋世语坐在嘈杂温暖的豆浆坊里,却感觉置身冰窟。他慢慢抬起手,喝了一口早已冰凉的咸豆浆。咸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豆腥气。

      他伸手入怀,摸出那个牛皮纸包。在桌下小心打开一角。里面是几页打印的分析报告摘要,一张手绘的、标记着几个地点的太安市简图,一部老式的、无法追踪的按键手机,以及一张小小的、写着加密数字的卡片。

      他将东西重新收好,拿起桌上那页孟颜夕“遗落”的、皱巴巴的广告传单,上面是某健身房的促销信息。他随意地翻了翻,然后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透过油腻的玻璃窗,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雾,看不真切远方。

      老地方,熟悉的嘈杂,交换的却是足以将人拖入深渊的真相与决断。

      他站起身,压了压帽檐,将豆浆钱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推开玻璃门,重新没入深秋寒冷的夜色里。

      下一步,是去面对自己身体里那颗陌生的、可能随时引爆的“炸弹”。而引线,或许从一开始,就握在那个他曾以为最了解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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