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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第三卷:镜像对决

      第二十六章数字的余温

      黑暗是分层的。

      最初的黑暗,是神经抑制剂带来的、近乎窒息的沉坠感,像被包裹在万吨海水泥浆深处,连思维都凝固成冰冷的块垒。然后,是移动带来的颠簸和失重,身体在无意识中感知着方向变化、被搬运、被放置。最终,是一切动静停止后,降临的、纯粹的、无光源的寂静之黑。

      宋世语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药物让他的时间感彻底失灵,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个世纪。他被平放在一个坚硬的、略带弹性的平面上,身下是某种光滑的合成材料,触感陌生。手腕、脚踝、胸口、甚至额头,都被冰冷的、柔软的束带固定着,不算紧,但足够牢固,确保他无法做出任何大幅度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挣扎。不是放弃了,而是身体依旧沉陷在药剂带来的麻痹与脱力中,连转动眼球都异常吃力。更关键的是,体内那刚刚被“枢纽”脉冲强制刺激、又经历了一场情绪火山爆发的“信标”,此刻并未恢复之前的死寂,而是陷入了一种奇特的、低频的、不规律的背景震颤。这震颤不像之前那样带来尖锐痛苦,更像是一种深层的、持续的、令人不安的“嗡嗡”声,仿佛一个受损严重的引擎在怠速空转,随时可能再次失控或彻底停摆。

      他需要集中精神,对抗这内在的噪音,对抗药物,对抗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未知。

      他闭上眼睛(尽管睁开或闭上在黑暗中并无区别),尝试运用陈沧教导的、以及他自己在绝境中摸索出的方法——内观与锚点。

      他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很困难,药物让呼吸变得浅慢,几乎感觉不到气息的流动。但他耐心地,一点点地,去捕捉那微弱的气流进出鼻腔的细微触感,去感受胸廓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起伏。

      然后,他将意识沉入体内,去“观察”那片混乱的、背景震颤的“信标”区域。这一次,他没有厌恶,没有恐惧,只是像一个检修工面对一台故障的复杂机器,尝试去分辨震颤的“模式”。是持续的杂音?还是间歇的、有规律的脉冲?震颤的强度是否有变化?与他自身的生理节奏(心跳、呼吸)是否存在任何关联?

      观察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对抗,对抗药物带来的昏沉,对抗黑暗滋生的绝望。他全神贯注,将自己从这具被束缚、被注射、被囚禁的躯体中抽离出来,变成一个纯粹的感知与分析中心。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或许是几小时,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规律——那背景震颤,似乎在以一种非常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周期,极其微弱地增强,又减弱。增强的瞬间,会带来一丝类似金属摩擦的、更尖锐的“杂音”,减弱时,则几乎融入背景。

      这周期,与他呼吸的周期并不完全同步,但似乎……与他试图回忆某些强烈情绪画面时的脑波活动,有隐约的呼应?当他无意识地在脑海中闪过宋揽冷漠的脸、孟颜夕苍白的睡容、林晚坠海的瞬间时,那震颤的“杂音”似乎会稍微明显一丝。

      是“信标”在监测他的情绪波动?还是他自身的情绪活动,会反过来影响“信标”这受损后的不稳定状态?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凛。他立刻收敛心神,不再主动回忆任何具体画面,将意识重新拉回到纯粹的呼吸和身体触感上。他需要保持“信标”的稳定(或者说,不那么活跃),至少在他理清处境、恢复体力之前。

      就在他努力维持这种内观的平静状态时,一种新的感知,极其突兀地,介入了这片黑暗。

      不是声音,不是光线,不是气味。

      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非生物的脉动感。

      非常非常微弱,几乎被“信标”的背景震颤和他自身的心跳呼吸掩盖。但当他将内观的范围稍稍扩大,不再局限于自身,而是尝试去感知周围空间的“状态”时,他捕捉到了它。

      这脉动感,似乎来自他身下的“床”,来自周围的“墙壁”,甚至……来自包裹着他的空气。它不是振动,更像是一种能量场的、极其低频的周期性波动。这波动带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秩序感,与“枢纽”所在的操作间那种“绝对洁净”的气息隐隐相通,但更加隐蔽,更加……无所不在。

      是某种维生或监控系统的场域?还是“信标”监测网络的延伸?

      宋世语尝试分辨这脉动的规律。它非常稳定,周期大约在五到六秒一次,强度几乎没有变化。在这规律的脉动“间隙”,他仿佛能“感觉”到周围空间是“空”的,而在脉动“峰值”的瞬间,则有一种被极其轻微的、无形的“扫描”或“读取”掠过的异样感。

      他被持续监控着。不仅仅是摄像头或生命体征监测仪那种程度,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可能直接与“信标”或他的神经系统状态挂钩的监控。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发寒,但同时也升起一丝冰冷的明悟——这里,恐怕就是宋揽所说的“深度观察单元”(D-3区)。一个为他这样的“高价值、高活性、高风险样本”量身定制的、活体标本存放与分析箱。

      就在这时,那规律的、非生物的脉动,极其轻微地紊乱了一瞬。

      不是停止,也不是增强,而是那个稳定的周期,出现了大约零点几秒的、难以言喻的“迟滞”和“变形”,仿佛一段流畅播放的音乐磁带,被极其短暂地卡了一下。紧接着,脉动恢复,但之后的一次脉动峰值,那种被“扫描”的感觉,似乎比之前清晰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这变化太细微了,如果不是宋世语正处于高度专注的内观状态,几乎无法察觉。

      是系统不稳定?是外部干扰?还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接触或影响这个监控场域?

      宋世语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维持着表面的静止和呼吸的平稳,将所有意识都集中起来,去捕捉下一次脉动,再下一次……

      大约十几分钟过去,那种微弱的、周期性的“迟滞”或“扰动”,又出现了两次。间隔不规律,但每次出现后,紧接着的那次“扫描”感都会稍微清晰一点点,仿佛有某种力量,正在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尝试“调谐”或“接入”这个监控他的场域。

      会是谁?

      孟颜夕?不可能,她还昏迷着。

      范楠舟?他技术或许可以,但人可能还在外面,而且如何定位到这里?

      陈沧?他知道这个地方吗?

      还是……方舟内部的其他人?宋揽的反对者?或者其他派系?

      无数猜测在脑海中飞快掠过,又被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猜测的时候。他需要抓住这个机会,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来自外部的、微弱的联系尝试。

      他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不能有明显的精神波动(以防被“信标”或监控捕捉)。他唯一能尝试“回应”的,或许就是……他自身“信标”那不稳定、但可能被外部探测到的状态。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尝试主动地、极其轻微地,去“扰动”自己体内那片背景震颤的“信标”。

      不是引发剧烈反应,那样会立刻触发警报。而是模仿那种自然状态下、因情绪或生理波动可能产生的、微小的频率或振幅变化。他尝试回忆一些中性、但能引起轻微生理反应的画面——警校训练时极度的疲惫,出现场时高度专注后的刹那松弛……同时,将注意力集中于“信标”的震颤,尝试用意念,去“引导”那震颤的幅度,随着外部那非生物脉动的“扰动”节点,同步地、微弱地增强一丝。

      这极其困难,如同在狂风巨浪的甲板上,试图用一根头发丝去拨动一个精密的陀螺仪。他全神贯注,屏住呼吸(尽可能不引起生命体征异常),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这细微的操作上。

      一次,失败。两次,似乎有点感觉。第三次,当那种外部场域的微弱“迟滞”再次出现时,宋世语几乎是同步地,在脑海中“模拟”了一次轻微的惊跳反应,并将这股意念投射向“信标”——

      成功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信标”那背景震颤的幅度,在那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与平时自然波动不同的、一丝主动的“加强”!

      几乎就在他成功的同时,外部那非生物脉动,在接下来的一个周期里,那种“扫描”感的清晰度,骤然提升了一个明显的台阶!而且,脉动的频率,似乎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加快!

      有回应!对方捕捉到了他的信号!并且,正在试图建立更稳定的连接!

      宋世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但他强行压制住激动,维持着身体的绝对静止和呼吸的平稳。他等待着,全神贯注地感知着。

      几秒钟后,一种全新的、更加微妙的感知,如同投入深潭的涟漪,悄然荡开。

      那不再是单纯的、非生物的“扫描”感。在那规律脉动的背景中,开始夹杂进一丝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经过极度压缩和加密的电子信号的“质感”。无法解读内容,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信息”属性。而且,这股信号的源头方向,似乎并非来自固定的墙壁或天花板,而是……从他的头顶斜上方,某个不确定的、可能隔着多层结构的位置传来。

      有人在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尝试与他沟通。通过这个囚禁他的监控场域本身。

      是敌是友?目的何在?

      宋世语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他坠入这片黑暗以来,除了冰冷的恨意和自身的痛苦之外,捕捉到的第一缕来自“外界”的、不确定的扰动。

      是陷阱?是救援?还是另一场更加精密的观察实验?

      他无从判断。但他必须抓住这根线,无论它通往天堂还是更深的地狱。因为停滞在这里,就意味着彻底成为“样本”,意味着孟颜夕和其他人永无天日,意味着宋揽的“进程”将继续冰冷地运转。

      他维持着内观的平静,但全部的意识,都像最灵敏的雷达,牢牢锁定着那缕微弱、断续、却带来一线渺茫生机的外部信号。同时,他继续尝试,以更加精微、更加同步的方式,用自己体内那受损的、不稳定的“信标”震颤,去“叩击”这冰冷的数字囚笼。

      黑暗依旧浓重,束缚依然牢固。但在这绝对的寂静与禁锢中,一场无声的、基于数字与生物信号残余的、脆弱到极致的对话,已经悄然开始。

      而对话的另一端,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唯有时间知晓。宋世语躺在冰冷的“床”上,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睁着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眼睛,静静等待着下一个“扰动”节点的到来,等待着那缕来自未知的、数字的余温,能否最终融化这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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